第62章 ☆、【山中大門】
天已經亮了。如此一來這船也應該已經進入滄吾山脈了。
這一路從瀾州出發,走水路沿大周河西去而進入滄州邊境,也只不過花了短短四天的時間。看樣子,他們真的是迫不及待想進入南夷山了。
清晨河面上寒氣彌漫,沿着船板滲透了進來,有些陰冷。段千秋緊緊環抱住膝蓋,注視着不遠處樓道口那扇小窗子外的茫茫白霧。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
“咳咳,笨女人,怎麽醒那麽早——”江淩皓睜睜胧的睡眼便緩緩坐了起來。
段千秋揉了揉眼睛,淡淡回以疲憊的笑意。
“小子,我不說,你就一直這麽沒大沒小是不是?”
“千、千秋姐——”
恩——該不會是她聽錯了?
段千秋有些詫異地擡起頭望向了江淩皓。今天倒是難得,這小子這麽識相。
頓了頓,見他幾番欲言又止,段千秋無奈地牽牽嘴角便起身走了過去。
“怎麽了?”
“千秋姐,你說,你說這回我們進了南夷山會怎麽樣?”江淩皓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昨夜替他整理過臉上的傷口,到今天臉頰和眼角的幾處雖有些淤青可終歸是不腫了。只是此刻,江淩皓神色凝重,眼中也早已沒了玩笑之意。
段千秋與他對視一眼不由微怔,片刻伸出手穿過木欄拍了拍江淩皓的腦袋。
“喂,我不是小孩,別碰我的頭!”
“你怕啊?”段千秋不敢牽動他的傷勢便也乖乖縮回了手。
“我才不怕!”江淩皓瞪了她一眼悶悶道,可片刻便又垂下了頭,“但是,我不想死啊——我爹還等我回去,還有江府上下——”這麽一想,江淩皓又驀地擡起了頭來,“千秋姐你說,我們上山的時候能不能趁機逃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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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就你?你不拖後腿就已經很好了,還想逃?”此刻段鴻也睜開了眼,對兩人投以冷笑,“陸成斐怎麽可能會讓你們逃走?”
“二叔——”究竟要不要告訴他們好,其實真正的劍玉她并沒有交給十夜夫人。所以也許這一次,他們依舊不會順利。想到這裏,段千秋心中不禁有些惆悵起來。
“不過,你這小子現在還是有點用處——”段鴻向江淩皓低低一笑後忽對段千秋招了招手,“來,大侄女你先過來。”
“讓我假裝中毒?!”聽完段千秋的轉述,江淩皓不禁低聲叫了出來。
可段千秋即刻捂住了他的嘴巴。
“噓,二叔說這裏不安全。”
反應有些強烈牽動了手臂上的傷口,江淩皓龇了龇嘴才悶悶地推開了她的手。
“為什麽是我?我怎麽知道你們會不會乘機抛下我一個人!”
“淩皓,我們怎麽會丢下你呢?”段千秋輕輕拍了拍江淩皓的手,湊近他耳邊低低道,“只是一個人先逃出去,我和你一起掩護我二叔離開,他出去搬救兵。那個時候泯光宮的人應該也會到南夷山了。”
“那我和你怎麽辦?!”江淩皓的眼中掠過一絲懷疑之色,他望了此刻正閉目運功的段鴻一眼,又對段千秋悄悄道:“笨女人,你信得過那個大叔?”
又這麽叫她——算了,現在也不是同這小子計較的時候。
段千秋平定心緒,意味深長地打量了江淩皓一眼。
“好啊,那我和二叔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陪你,你自己選一個吧。”
江淩皓望了望不遠處獨自靜坐在角落裏的那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又望望身前的段千秋,心中不禁有幾分透涼。
“你讓大叔假裝中毒不行嗎?”
說到這裏,她也不禁有幾分奇怪。究竟陸成斐帶着他們三個人進去要做些什麽?如果要從她二叔口中知道些什麽,為什麽還要将她二叔也帶進去,該知道的不是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見她沒有反應,江淩皓不禁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卻無意中有了特殊的發現。
“咦千秋姐,你的眼睛怎麽了?”
此刻旭日升起,從樓道小窗子裏透進的一絲暖暖日光微微照亮這一處寬敞的貨艙。江淩皓湊近去,這才發現段千秋的眼睛裏像是摻雜進了什麽深色的東西,仔細一看眼白周圍倒滲出些紫色的血絲來。
段千秋有些意外,可即刻站了起來。
“沒、沒什麽,只不過一夜沒睡有些累了——”她說罷,捂了捂眼睛便就地坐了下來。終于還是要這樣提醒她,她的視線會随着時間漸漸模糊。可是現在,她竟然有些無法想象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的日子了——
“大侄女如此逞強可不好——”右邊木牢的角落,段鴻長眉一動便也緩緩睜開了眼睛,“還有些時間,既然一夜沒睡現在就休息會吧。”
“怪不得那麽早就醒了——”江淩皓輕輕嘟囔了一聲便也背靠着木樁緩緩坐了下來,“睡會吧,一會到了自有人回來叫我們。”
段千秋低低“恩”了一聲便也不由自主地阖上了眼去。她是真的夜夜難眠,現在倒也是真的有些困了。睡會吧——淩皓的聲音也越來越遠——她一個抵擋不住便所幸睡了過去。
*——————————*
醒來的時候船已經靠岸了。不在千歲湖境內,此番陸成斐他們繞了點路,似乎是要翻過另一座山頭去南夷山。畢竟南夷山是長生山嶺裏最高也是最深的一座山,要上到那裏恐怕也并不容易吧。
只是不知為何,她同二叔還有淩皓三個一被帶出去便又被蒙上了一層黑布。看不到路雖然有些麻煩,可是此刻日光強盛,對于她來說能避免眼睛受光線刺激倒也不壞。
正暗自思慮着卻聽得身邊江淩皓忽然叫了起來。
“你們要幹什麽?!喂千秋姐——大叔,你們在哪!”
“淩皓!”段千秋摸索着轉了一圈,自己卻也忽而被人緊緊拽住。雖然有些意外,可是那人的手卻抓得格外地穩。片刻,手上便多了一道枷鎖。
“你開路,帶她先上去。”後面,十夜夫人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傳了上來。這些人步履都極為輕健,她聽不出這跟上山的究竟有多少人。
片刻,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套在她手上的鎖鏈一震便将她整個人都拉了過去。淩皓的聲音也漸漸有些遠了,原來十夜夫人是想把他們分開。這下子,讓淩皓假裝中毒的計劃也要被打亂了。
段千秋有些失神又有些困惑,也不知是踩到了什麽草,忽然就把她的長靴給纏住了。正想說些什麽,只聽得耳畔“唰”一陣疾風掃過,片刻這纏繞在腳上的長藤已被長劍盡數割下,快得不留一絲痕跡。
鎖鏈随之被“叮鈴”一拉,有一只手越過鎖鏈及時地穩住了她。那是一只冰涼而粗糙的手,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利落而準确。有過一陣驚險,段千秋不由屏息,仰面卻感受得到身前人的注視。可不過片刻随着鎖鏈發出的“叮鈴鈴”的聲音,這拉着她的人便冷冷轉過視線。
“梁司夜——”她一個不由自主竟沿着鎖鏈就抓住了那人的手。
莫名而來的熟悉之感濕潤了她的眼眶。蒙着一層黑布,眼際再度是漆黑一片。又怎麽可能會忘記,那麽多個她失明的日夜,他拉着她的手,牽引她走在未知的旅程之中。這個人——這雙手,就是她的燈,她的眼睛。
通透的玉制面具上那一道十字勾月的銀白色标記在山蔭間的光束下熠熠閃爍,可殺手的目光卻是極其平靜而深邃。
不過片刻,撥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被鎖鏈猛地一牽引,段千秋又被迫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前。她順着自己手腕上的枷鎖往前摸索,這才明白兩個人的手其實是被同一副手铐鎖在了一起。
“昨天晚上,來木牢的人是你對不對?”
沒有回答,就當是默認了。
可不過片刻聽得利落的兩擊點穴聲,她啞穴被封,再也說不出話。
“不要停頓,繼續往上,天黑之前必須到達山中大門。”這短短的時間,十夜夫人同陸成斐也已經上到了她的身側。那一種被人冷冷注視卻說不出話的滋味,就如針刺一般着實不好受。
“不遠了,夫人你看繞過上面山彎便可進入南夷山山界了。”陸成斐雙手負背,冷冷眺望高處的山峰向身邊黑袍覆身的女子靜靜道。
十夜夫人沒有什麽表情,只淡淡以眼神示意。殺手點頭領會便繼續帶着段千秋往上走。
她不說話,這一路便顯得極為安靜。可總覺得有幾分寒意。十夜夫人走在後面,也許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淩皓的聲音傳過來有些遠,他應該被帶在更後面,就只有這小子一路上沒停歇過,還有她二叔不知被押到了隊伍的哪個角落。
再就是這個同她鎖在一起的殺手。
*——————————*
随着山途跋涉,天色也漸漸黯淡了下來。山夜來襲,寒風刺骨,這一方深山幽林的巨大陰影無聲無息地籠罩着每一個無人行走的角落,帶來冷靜而孤僻的寒冷。可這昏暗的山林深處,卻有一條蜿蜒的火光,在漆黑的山夜裏明滅交替。
一路上,隊伍行進在荒蕪的枯草之上,發出連續不斷的簌簌聲,夾雜着火光跳躍的噼啪聲,可唯獨無人說話。
山中大門坐落在南夷山陰面的山脊上,依靠着一塊天然凸起的崖臺。陰冷的山風從這裏呼嘯而過,穿進深不見底的山谷,留下的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夫人,到了。”寂靜之中卻響起陸成斐肅然而低沉的聲音。
“你這個壞人,那是我的玉石,我的玉石!”江淩皓忽而掙紮着大叫起來。
看樣子,他們要打開山中大門了。段千秋心中一緊,動了動喉嚨發現難以出聲,方記起自己還被點着啞穴。
此刻她心已冷——好啊,只要不讓他們得到上古兵機圖,管它進去之後會有多少機關暗道。生死下注,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陸成斐,就算你開得了山中大門又怎麽樣,裏面的上古兵機圖早已經被我大哥拿走了,你們就是死也別想得到!”此刻段鴻也被人帶了上來,遠遠冷笑起來。
陸成斐卻也是回之冷笑,一個轉身他已緊緊掐住了江淩皓的脖子。
“咳、咳咳,你——你放開我!”
“段鴻,你難道不知道,這兩個寶物可是比鑰匙還要有用。”陸成斐說罷撫須一笑,即刻望向了十夜夫人。
“嘶啦”一聲,十夜夫人猛地扯下了段千秋眼睛上的黑布,同時也解開了她的啞穴。
段千秋驀地睜開了眼睛,借着簇擁的火光她這才看清楚自己手铐的另一頭正是昨夜那個帶着白玉面具的黑衣殺手,而他另一手握着的佩劍也正是墨淵無疑。
“梁司夜,你就是梁司夜對不對!”
帶着面具的殺手無動于衷,冰冷肅殺的目光卻越過她落在了十夜夫人的身上。段千秋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竟不由屏住了呼吸。
只見那一枚在十夜夫人掌心的劍玉,在火光照耀下閃爍着幽幽的藍光,玉身當中霧氣缭繞變幻出各種各樣奇異的形狀來。這枚,這枚熠熠閃輝的幽藍色劍玉,不正是那一日她塞在梁司夜手中的那一枚劍玉!
“梁司夜你——”段千秋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直視着他的雙目。
只見這目光冷肅的黑衣人與十夜夫人點頭示意,便擡起握劍的手,微一彈指便揭下了臉上的面具。
他如刀削一般雕刻分明的輪廓落在陰影之中有幾分深邃的寒意。鋒利如雷霆的劍眉之下,那冷若寒冰的目光中透出淡淡的肅殺之意。可他是直視着她的,她不知道他沒有表情的時候竟真的像極了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
“我好不容易把劍玉交給你,你為什麽這麽做?”
“因為我告訴他,這樣做是自由與背叛的代價。”身後,如修羅般詭異的白玉面具上,那兩道如柳葉展開的黑紫晶雕飾着十夜夫人冷漠而平靜的目光,“從那日他帶你回瀾州,一直都是我的意思。”
“大侄女,你瘋了!你怎麽能把玲珑劍玉交給一個十夜殺手!他、他是不是也進了段家的密室?!”段鴻在捆綁之中憤怒地掙紮了起來。
連有些糊塗着的江淩皓都開始罵她,“笨女人,說你笨沒想到你是真的笨啊!”
段千秋此刻卻什麽也聽不進。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她去林中小屋同梁司夜道別的情景,“那天我去小木屋找你,你是醒着的?”
那個時候,他的确是無比清醒的。她靠在他胸前的時候,他很想伸出手抱一抱她。後來,她起身同他作別,他望着她一意孤行的背影,卻也終究沒有伸出手留住她。他不能也無法做到。只要一切還被夫人握在掌中,他便沒有自由可言。可即便如此,生與死,他都想同她一起面對。
所以,這個地方他要和她一起進去。
“夫人,劍玉在手,可以開啓山中大門了。”梁司夜的目光越過段千秋落向了十夜夫人。
“不,梁司夜你不能這麽做!不能讓他們進去的!”段千秋猛然一拽鎖鏈就要沖上前去,可一個轉身卻被梁司夜擡手扣住。
橫起的墨淵劍逼得她整個人緊緊貼在崖壁之上不得動彈,段千秋憤怒地注視着梁司夜,卻被他一個眼神就奪走了氣勢。
“別鬧。”
這個時候,陸成斐已經接過十夜夫人遞去的劍玉,并将它小心置入了石門上的那面青銅圓盤之中。這扇石門被打開過,可只要受裏面機關觸動的影響,便又會重新關閉返回到防禦狀态。
此刻只聽得“喀拉”一陣響動,那枚幽藍色的劍玉被驀地吞進了暗格之中,不過片刻竟“呲”地一聲裂了開來,剎那間被封存在玉身中的氣息如煙霧一般彌漫了出來,在半空中閃爍着幽幽的熒光,可不過片刻光芒淡去便又在黑夜中銷匿了下去。随即,又是疾快的“嚯”一聲,藍色劍玉被青銅圓盤的暗格送入了機關寶盒之中,卻又從裏彈出一個更深的暗格。
段千秋記得,那是要輸入密令的暗格。密令只能輸三次,錯了一次,裏面機關運轉,山中大門又會被重新鎖起來。可她沒想到她同弟弟鈞奕和淩皓的劍玉,竟然就是這三道口令。
只見陸成斐将剩下的三枚劍玉一一置入暗格之中。三枚劍玉一與當中齒輪契合,竟緩緩旋轉了起來。
下一刻,聽得一陣沉悶如雷鳴的山體動搖聲,這一處崖臺劇烈地震動起來竟好似在山風中搖搖欲墜。陸成斐臉色一變即刻大聲喝下,“快閃開!”
原來真正的山中大門并不如自己所看到的那樣。就在衆人退到安全地帶的時候,這與石門相對的地面竟緩緩移動了起來,好似山石開裂,發出“轟隆隆”的響聲。
就在衆人注視之下,石門前的地面竟開出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暗道!
作者有話要說: 【卷标不夠用了,再加一個(哭)】
【真--的--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