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百裏老人】
船過芙州已是翌日黃昏。
也許是因為傷重,江淩皓昏迷的時間遠比她想象得要久。這一天一夜的時間,除了定時會有人下來送飯外,其餘時間這地牢裏清醒着的也就只有她同二叔段鴻兩個人。
“大侄女,你說那孩子也跟你們去了南夷山?”段鴻在角落照常運功調息完畢,便緩緩睜開了眼來。
見江淩皓依舊還昏迷着,段千秋神色黯淡,點頭道:
“可後來我被泯光宮的人救了出去,淩皓卻被陸成斐帶走了。”
“其實泯光宮歷代宮主乃是劍聖門下,也當知道些上古兵機圖的秘密。所以曾經我以為你順着泯光宮那條線去查或許是對的,至少穆宮主同你爹一樣,是出于要守護機密的立場。”段鴻說着望向了她,“大侄女,你可還記得那日你從泯光宮帶回的那一封信?”
“信?”段千秋想起來,便低低點頭道:“記得。”
“那的确是大哥的筆跡。當時我想大哥失蹤前去了十八樓,會不會就是同江老樓主商議關于上古兵機圖的秘事。但那時候劍莊裏亂的很我無法抽身親自前去十八樓,便也只好将這件事情交托給了陸成斐。哪裏想到老朋友是信如此信不過的——”段鴻說罷,不由搖頭嘆了口氣。
“二叔,人活這麽久誰沒有信錯過人。重要的是,現在不要信錯人就好。”
段千秋擡起頭來。或許是因為失而複明,她的眼睛不管何時看起來都很平靜,又有幾分淡然,倒不像從前那樣總是炯炯有神似對所有事都極為較勁。
段鴻望了她一眼,不由笑了笑,又将目光投向了江淩皓。
“大侄女,你在外面可有十八樓的消息啊?”
從昨天被十夜夫人手下拖了進來,淩皓他一直沒有意識,連倒地的姿勢都未動一動,只有絲絲的血跡拖了一地又在他身側蔓延開一小灘深紅的污漬。段千秋不由蹙眉,低低道:“江老樓主被囚,江府的人也被兵部控制了。十八樓的大宗會裏要不就是陸成斐的耳目要不就和老樓主一個下場。”
“那孩子身上也有劍玉的秘密,否則陸成斐怎會留他到現在。”
段千秋微有詫異,轉頭與段鴻對視了一眼。
“所以,淩皓身上的劍玉就是那第三枚劍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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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鴻捋捋胡子,點頭道:“不錯,同你和小侄兒一樣。”
“二叔,這——”段千秋皺皺眉剛想說些什麽,可擡起頭來目光卻捕捉到此刻那一灘血污之中江淩皓的手動了一動。
“淩皓!”
“那孩子醒了?”段鴻心中一動也不由站了起來。
“好像是!”
段千秋猛地撲了過去,就狠狠拍打起木牢的樁子來,“淩皓——淩皓你醒醒啊!——”
迷迷糊糊之中,江淩皓也依稀聽到了有什麽遙遠的聲音正在呼喊着他,有些急促有些關切,可不知為何時而清晰又時而遙遠。他挪了挪身子,艱難地側過頭,透過眼睫朦胧的血污隐約看到一張模糊不清的輪廓。
“淩皓,淩皓你醒了嗎?!”段千秋見江淩皓此刻有些意識,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慶幸。
江淩皓緩緩望了她一眼,卻忽而撇了撇嘴。
“笨、笨女人,怎麽又——”只是江淩皓還未說完,他撐着的手一滑,整個臉都摔在了血污之中,片刻他全身忽而顫動了起來,四肢百骸像是不由自己控制一般劇烈地抖索着。
“救、救——”
“淩皓,淩皓你怎麽了?”江淩皓朝向着段千秋,此刻他整張臉都痛苦地擠到了一起,段千秋一時間是被吓壞了。她拼命地向他揮手,拼命地喊他的名字,可都無用。
段鴻也隔着木牢緊緊靠了過來,低低止住段千秋道:
“大侄女,我看那孩子是中了毒,只有叫外面的人進來了!”
段千秋即刻恍然便跑到牢門口沖樓道大喊起來:“喂,你們來人吶!你們對那個孩子做了什麽?!他現在快不行了!”
“外面有沒有人聽到!快來人啊!”
就在她大喊之中,忽而一陣沉悶的開門聲響起。樓道之上的鐵門便被緩緩打了開來。一道長長的落日霞光便也随之鋪了進來。
“臭丫頭,叫什麽叫,活得不耐煩了?”
這一步步走下來的是個男人,身形異常高大而健壯,他走下臺階的時候還要刻意彎着腰才能不磕到頭。只不過——他的聲音有些蒼老還夾帶着一絲冷冽的笑意。如果說十夜夫人的冷笑是不帶任何感情的,那麽這個人冷笑着卻是帶着仇恨的,倒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可是,這聲音像是在哪裏聽到過——
段千秋皺皺眉頭,緊緊注視着那人的靠近。這木牢裏有些昏暗,那人舉着火燭緩緩走近來,閃爍的火光便照亮了那一張溝壑縱橫的臉。這人長得如此高大,若不是看到他這有似千瘡百孔滄桑殆盡的臉,段千秋都不會知道這個人其實已經很老了。
“你——你是百裏屠辰?!”段鴻站在牢門前已認出了那人的臉。
百裏屠辰在段鴻身前停下了腳步。他本來就皺紋滿面,此刻一笑,神情卻有幾分猙獰。
“老朋友,好久不見了。”
段鴻臉色一沉,即刻倒退一步,劃清界限。
“我呸,你一這個小人,誰同你是朋友!”
百裏屠辰片刻收起笑意,眼中陡然射出一道寒光。他望了一眼段千秋,又望望段鴻,冷冷抖了抖眉道:“我是小人,也比你這個廢人要好。你們段家連同十八樓通緝了我二十年,如今我還不是好好的,可你要死了,你們段家人都要死了。哈哈——”
“混賬,你給我閉嘴!”段鴻猛然一掌擊在木樁之上。
百裏屠辰沒有回避,倒注視着段鴻冷然一笑。
“陸先生答應我,等他當上了樓主,就讓我以‘你’的身份接替段林劍莊,而你就将成為我百裏屠辰的替身,接受十八樓的問罪。段鴻你說,這豈不快哉!”
“你——”
“二叔你別說了,淩皓快不行了——”段千秋此刻也顧不上多少,她一心還牽挂在正渾身抽搐的江淩皓身上。看他發顫得連整張臉都變得蒼白得吓人,也不知是中了什麽毒,只叫她提心吊膽。
百裏屠辰長眉一皺便有些不耐煩地走到關押着江淩皓的牢門前,他身後随行的黑衣殺手便順勢替他打開了牢門。
怎麽回事,她方才明明只看到百裏屠辰一個人?這黑衣人又是什麽時候進來的,竟是悄無聲息猶如隐身一般。他同之前的黑衣蒙面殺手不太一樣,因為側面看這個人的氣息似有幾分熟悉呢——
段千秋目露疑色不由多看了這黑衣人幾眼,不過很快她又轉向了江淩皓。
只見百裏屠辰疾快地封住了江淩皓背部上下的穴道,江淩皓整個人頓時像麻木一般安分了下去。随即他用小刀割開了江淩皓左手臂的衣物,只見江淩皓的左手臂上已是青筋暴起,血脈膨脹。
百裏屠辰長眉一橫,便又示意那黑衣人拉住江淩皓的手臂。
段千秋的眼神又不由從江淩皓身上轉到了那上前來的黑衣人身上。
那黑衣人帶着一面鍍銀的白玉面具,眉心鑲嵌着十夜組織特有的十字勾月的标志。他此刻低下身,側對着段千秋露出面具下那一雙深邃而冷靜的雙眼,目如劍鋒,有種莫名的熟悉。
這個人會是誰——
她正思索着的時候,只聽得江淩皓痛苦地呻吟起來。
“啊——救、救——”
真是的,都什麽時候了,還想別的!段千秋暗自懊惱,即刻拍了拍木樁子安慰道:“淩皓,一定要忍住,你會沒事的!”
只見百裏屠辰已從随身的小瓶子裏倒出一塊比指甲還小的玉片,他以指風将它緊緊壓在江淩皓的手心,不過片刻只見似有一陣疾快的江淩皓的胳膊一直順流而下到手掌。不一會兒,一條細如銀針的小蟲子鑽了出來,圍住那塊玉片,一點點消化殆盡便又呲地鑽了回去,順血脈流回。
段千秋見此不由厲聲喝道:
“那是什麽蟲子,你們在他手臂裏放了什麽?!”
“是喂養蠱蟲的餌料。”百裏屠辰收拾完畢,忽而站起來,牢牢地注視着她,蒼老的目光中略有深意,讓段千秋不由心中一緊。
“難道你忘了你的眼睛裏也養這樣一條小可愛?”
“你們——你們用人來養這些蟲!”段千秋一想到自己眼睛裏的蠱蟲正像方才那條在餌料前蠢蠢蠕動的蟲子一樣,不禁有幾分作嘔,可此刻在百裏屠辰面前她也只好強忍住心中不适。
“其實我倒要好好謝謝你們。這十多年來我投身于東蜀修月教,可是習得了不少巫蠱秘術,如今我只不過回來好好“報答”你們罷了——”百裏屠辰冷冷一笑便輕然起身走出了木牢。
“你這個叛徒,你竟然敢去投靠東蜀的邪教!”段鴻撲了上去,伸手想要抓住他。百裏屠辰也沒有退讓,不過身後黑衣殺手冷不防一擡劍便止住了段鴻。
劍未出鞘,劍氣卻很淩厲。段鴻只得低聲咒罵着縮回了手。
段千秋的目光落在那人的劍上,不由一驚。墨藍色的劍鞘上是蛟龍騰飛的圖案,杏色的墜玉劍穗微微晃動——方才她竟然沒有注意到,這把劍竟然是墨淵劍!
“等等——”
黑衣殺手緩緩止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
“那個帶面具的,你、你轉過身來!”不知為何,段千秋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連段鴻也不禁奇怪,“大侄女你怎麽了?”
段千秋卻是緊抿着雙唇,定定注視着那黑衣殺手的背影。這麽一看,連他走路握劍的背影都有幾分熟悉——
“喂,我讓你轉過來啊,你聽到沒有!”段千秋極力地克制着起伏不平的心緒,她死死咬住那個名字沒有叫出來。
“走吧,夫人在等。”百裏屠辰微微皺眉,回過頭來催促道。
那個黑衣殺手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便跟着百裏屠辰上樓道走出了貨艙。
“恍”一聲,大鐵門又被重重地關上,這木牢裏又恢複了昏暗。只是夜色來襲,這船的底艙更貼幾分潮濕陰冷。
“大侄女,你認識那個人?”段鴻緩緩走近來。
段千秋怔怔地搖了搖頭:“怎——怎麽可能,我只是覺得他和我一個朋友很像——”
她回過神來即刻回到江淩皓身邊。
“怎麽樣淩皓,你還好嗎?”方才那一塊玉片鎮定了蠱蟲,現在他已經不抽搐了,臉色也恢複不少。可段千秋見他一身的血漬斑斑,又有些不忍心,低聲哽咽道:“淩皓,那些人真是喪心病狂,他們、他們究竟是怎樣虐待你的——”
此刻毒被壓住,江淩皓也恢複了意識。他艱難地動了動身子,便咬着牙坐了起來。
“那、那些壞人把我當毒人養,逼我爹叫出了劍玉——”
“江老樓主還活着?”段鴻不由問。
江淩皓忍着痛微微颔首道:“家父還要出席十一月十八劍淪山的談兵峰會。家父現在只是被軟禁了起來,并無性命之憂。”
段千秋見江淩皓臉色難看還抿唇強忍着又不禁有幾分擔心。
“淩皓,你身上的傷重不重?等你休息會再坐過來些,我運功替你療傷。”
江淩皓緩緩擡起頭來,他的臉上也挂彩不少,只是他嘴角一揚,眼中幾分頑劣之氣絲毫不減。聽得他一陣斷斷續續道:
“咳、咳咳,笨女人你放心,我可死不了——倒是你,那麽久沒你的消息,我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段鴻聽罷,不由斥責道:“你這小子,胡說什麽呢!”
“诶二叔,他還是孩子,你別和他計較了。”段千秋及時回頭止住她二叔,不然她怕她二叔動火太多又得牽動傷勢了。
江淩皓順着段千秋的視線望了望段鴻,不由有些詫異,便小聲向段千秋道:“笨女人,你忘了上回在南夷山的事了,你這個二叔靠不靠譜——”
不待段千秋回答,段鴻早已聽到,扶着牆坐了下來卻只笑不語。
但是至少經過剛才,她可以确定此刻坐在她右邊木牢裏的人确是她的二叔無疑,那樣真切而自然的一言一行再沒有人假扮得了。可——
段千秋不禁又想起了那個無聲無息跟在百裏屠辰身後的黑衣殺手。黑衣肅穆,目如刀劍,他的身上散發着一股說不出的寒意。那把劍,墨淵劍,那個人為什麽要帶着那把劍?
難道真的是他?不,不可能的——
“喂笨女人,你、你不是要替我療傷,又在想什麽?”不知何時江淩皓竟已努力坐到了她一伸手就可觸及的地方,此刻他正攀依着木樁,好奇地打量着她。
段千秋回過神來,卻是異常冷靜。她一閉上眼,便伸開雙手,合力撐起江淩皓的手,平息片刻便緩緩将真氣沿掌心注入。
此刻這底艙裏也是無比安靜,段鴻便也緩緩阖上了眼。
“今晚你們是該好好調養,到明天這個時候也許這船就該靠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發現後媽精分很嚴重……】
【可以開始完結倒計時了!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