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水上囚牢】
醒來的時候,船早已經離岸了。段千秋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又硬又冷的木牢裏。這裏昏暗一片,陰冷而潮濕,依稀還可以聽到嘩嘩的水聲,應該是被關在了底層的貨艙裏。
她揉揉腦袋坐起來,模模糊糊想起昏迷前是被那個黑衣殺手帶去了奉城南郊的碼頭,換了一艘船後她就已經不甚清醒,直到此刻醒來。
“大侄女,你醒了?”不知是從哪個昏暗的角落裏竟傳來了她二叔的聲音。
段千秋一下子驚醒,騰地站了起來。
這麽一看,才發現她的兩邊竟還連着兩間木牢,只是都用木樁子隔開了,她循聲往右走了幾步,隐約看到裏面倒真有一道黝黑的人影。
“二叔?”她有些不确定。但見木牢裏靜坐着的人卻緩緩站了起來。
“大侄女,是我,是二叔。”聽聲音是她二叔無疑。
“你——是我二叔?”段千秋說着不由後退一步,目光機警而狐疑地在那個走近木樁的人影上來回打量。
先前百裏屠辰假扮她二叔之事在她心中陰影猶深,她現在不願輕易相信別人。
“大侄女,怎麽你連你二叔都不認得了?”艙外月光将那人影投射在影影綽綽的木樁上,依稀可辨中年魁梧的身形。
“二叔?”見那人被木牢相隔,段千秋又忍不住走近了幾步。
借着深夜明亮的月光,這才看清是他二叔段鴻的模樣。
他一身褐色勁裝現在已是松垮而破爛,頭發雖還束起着可也是零散不堪。段鴻臉色暗沉神情疲倦,胡子很久沒理也已經長成濃濃的八字,看樣子是受了很多折磨。
想必是她此番打量太過于謹慎,段鴻也不由目露疑惑。待段千秋回過神來,很快恢複了平靜,便蹙眉問:“二叔,你是什麽時候被關進來的?”
“我被關在這裏很久了,差不多有一個多月了。”
段鴻見段千秋眼中的懷疑稍減,他雖心有疑慮可還是咽了下去。
Advertisement
他微微嘆息一聲便又扶着牆坐了下來,道:“自那日大侄女你們同穆宮主離開後,有人夜闖兵機閣。那是幾個很厲害的黑衣人,我本想順着追查到他們身後的人,卻不想落入陷阱便被關到了這艘船上。不不,我醒來的時候,甚至都還不知道這是一艘船——”段鴻一頓,忽而意味深長地望向段千秋,“大侄女,你猜我後來在船上見到了什麽人——”
段千秋定定注視着二叔段鴻,搖了搖頭,不想猜。
“是陸成斐。”
段鴻說着望了一眼這一排被造在貨艙中的木牢,攥緊了拳頭道,“原來要害大哥的人是他。那時段家因為劣質兵器一事而正處風頭浪尖,陸成斐在那個時候造訪段林劍莊,我原本就有些懷疑,可他同大哥幾十年的交情,我也不願相信他真的會背叛大哥——”
段鴻此刻雖不是對着她說的,可從他眼中流露出的複雜情愫,卻是很難假裝出來的。她知道一個人的臉可以易容,但唯獨眼睛是騙不了的。雖然她二叔失蹤已久,可此刻叔侄重逢此地,但不知為何她實在有太多的疑慮。
段千秋想到這裏,遂正色道:
“二叔,你知不知道,百裏屠辰曾易容成你的樣子——那時候在南夷山裏,他差一點就要殺了我。”
“南夷山?!你已經去過南夷山了?”不想段鴻的注意卻是落在了這裏。
二叔看起來有些吃驚。段千秋微微一怔,遂點了點頭。
“你怎麽會去南夷山!那裏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提及這座山,段鴻略有些激動。
可既然那是陸成斐待她去的地方,不管此刻她二叔的真善,告訴他也是無妨。段千秋思慮片刻,便将之前同陸成斐去南夷山一事斷斷續續告訴給了二叔。她一邊說一邊注意着二叔的表情,只是從頭到尾她二叔表情冷肅而專注,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可疑。
可段鴻聽完,卻嘆了口氣,道:“自大哥失蹤的消息傳出後,便出了劣質兵器一事,陸成斐是計劃好了,想讓段家前後無援,一方面備受江湖争議,一方面又要被十八樓追查,他這是掩人耳目,借此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誰會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尋得那一份失傳已久的上古兵機圖!”
段鴻想到什麽,也不待段千秋打斷,便焦灼道:“大侄女,劍莊現在怎麽樣了?”
“劍莊、劍莊——”忽然被問及劍莊,段千秋卻有些支支吾吾起來。
可段鴻眸光一厲,看出她的異樣。
“已經出事了?”
段千秋緊抿着雙唇,默然點了點頭。
段鴻也沉默了一會,臉色極其凝重。半晌,又問:
“那小侄兒呢?他現在可安全?”
“二叔放心,鈞奕現在很安全。”段千秋估摸着時間想,倘若不出意外,現在九歌應該帶着鈞奕去找穆白祈了。
段鴻聽此,雖是稍稍松了口氣,可臉色依舊不好看。他站起來,望向船艙的出口。從小窗子裏透進深夜的月光,帶着瘆人的寒意。
“你們的劍玉都落在了他們手中,此番他們重回南夷山,想必是有了新的線索。上次你跟他們去,也并沒有發現什麽。可聽說南夷山山體奇大,裏頭溝壑縱橫機關密布,要想進到深處其實極其困難啊——”
“二叔——”段千秋也站了起來。
她望着二叔負手而立的背影,有過一時的恍惚。
難道這回倒是她多心了——這是她的二叔,這才是真正的二叔。
“大侄女,那麽你去過劍莊的地下密室了?”段鴻說着緩緩轉過了身來望着她。
“密室?”段千秋心中又是一緊。
二叔知道密室的事情?那麽爹留給她的劍玉和信又是怎麽回事?
此刻即便她與二叔坦然對視,念及現在上古兵機圖一事事關重大,她心中仍是有所保留。
沉吟片刻,段千秋遂蹙眉:
“二叔,關于我爹的失蹤,你是不是還有事瞞着我?”
伫立在木樁前的人身形一滞,又忽而沉默了下去。
“二叔,你也早就知道上古兵機圖的事情,你為何不早告訴我?”段千秋有些按捺不住,便上前一步,緊緊抓住了此刻隔開兩人的木樁。
“傻丫頭——”段鴻卻是苦笑笑,“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上古兵機圖歷來為兵部禁忌,凡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多年來都被十夜組織一一追殺殆盡。大哥之所以離開無非就是想犧牲一個人來救整個劍莊。哪裏知道陸成斐是如此不顧往日交情,還要趁此除掉段林劍莊。大哥和江老樓主真的是,錯看了他——”
老一輩的事情她其實不太清楚,可她從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段南天同陸成斐交情頗好,雖然兩家一個在瀾州奉城一個在珺州珞珈城,兩地相隔,可無論于公于私都來往密切。小時候,鈞奕一出生,便同蓁兒定下了娃娃親。每逢冬至,蓁兒生日時,父親段南天也總是會帶着她和鈞奕一起去赴宴。她還記得,那時候大雪紛飛的珞珈城,許多孩子一起在冰天雪地裏玩耍,怕冷的大人們總是面帶笑意遠遠看着。如此久遠的記憶再度被揭起,她的心底竟還深深懷念。
只是如今,一切都變了。算算今年冬至,大概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只是段家今年恐怕是連賀禮都送不過去了——
靜默良久,段鴻嘆了口氣道:“也罷,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又急着要回南夷山了?”
段千秋回過神來,心情有些沉重,可她依然只是搖頭。她二叔向來喜歡同她賣關子,而她向來不買賬。
段鴻沉吟片刻,這才決定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給段千秋。
“因為大哥就在那裏,只要找到了他,也就找到了上古兵機圖。”
*——————————*
夜盡天明。
大船行駛在薄霧籠罩的河面上,帶來陣陣初晨的寒風。
這低矮的船艙裏也終于有了幾分明亮。
段千秋站起來,将船艙中的空間一覽而過。這半片的船艙十分寬敞卻用作牢房,只關押着她和二叔兩個人。木牢結構雖簡單,但是圍起來的樁子卻極其堅固,不好攻破。
摸摸枯草堆裏,才發現那把墨淵劍應該也被十夜夫人拿走了。這下,要如何向九歌交代——可她現在也無心顧及劍的去向了。
段千秋又回到原處坐了下來,望望二叔段鴻,只見他盤腿而坐,靠牆阖着眼,似還睡着。想到昨夜二叔對她說的話,徹夜未眠的她不禁又有了幾分清醒。把她知道的事情和二叔告訴給她的事情加在一起,她大致明白了些。
原來,十八樓同當朝兵部一直都有協議,在十八樓裏上古兵機圖一事歷來由樓主保護。而十八樓樓主每隔十八年一大換,今年十一月裏的談兵峰會正要推選出新一任的樓主。原本,她的父親段南天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樓主人選——但陸成斐卻暗中與十夜夫人交易,不僅控制了內部的大宗會,還逼江老樓主交出了南夷山的地圖。
至于父親段南天忽然間失蹤,二叔說父親是去了十八樓,他猜測極有可能是江老樓主已經将上古兵機圖的秘密告訴給了父親。
“大哥臨走前與我約定,倘若三個月內他不回來,就讓我将劍玉的秘密告訴你。但現在恐怕也來不及了——”
二叔是這樣說的沒錯,可劍玉的秘密指的是——
二叔說,惟有三玉合璧方能成山中大門的密匙。可二叔并沒有提起劍莊密室裏的劍玉和爹留給她的信,想必二叔雖然知道密室所在,但他并不知道劍莊地下的密室都是相連的!這說明,要不就是二叔刻意隐瞞,要不就是連爹對二叔也有所保留。
段千秋顧自冥思着,一點也未察覺到水浪聲漸小,此刻這艘船正在緩緩靠岸。
“看樣子,是到南都了——”段鴻睜開眼睛若有所思道。
“南都?”段千秋下意識站起來,順着不遠處的小窗戶望去。這裏在船尾,她只望得見船上的甲板和欄杆上一線霧蒙蒙的天空,別的什麽都看不到。
她沒有同二叔說她中了蠱毒,此刻摸摸雙眼,似乎是因為呆在陰暗的地方,她的眼睛現在并沒有什麽不适。
段千秋閉上眼靜心傾聽,似乎聽得到有人上船的聲音。過不了多久,船尾忽而有一連串腳步聲漸近。有人的腳上套着鐵索,走起來發出“踢踏踢踏”的聲音,她聽得特別清楚。
段鴻給了她一個眼神,示意她坐下來不要妄動。
“嘩嗒”一聲,樓道上鐵鑄的大門被打開了,清晨朦胧的光線一下子灑了進來。走下來的人一身高大的金褐色長袍落入眼中,一時有些刺目。段千秋用手擋着眼睛,只見陸成斐還站在木階上,如鷹隼般的目光正冷冷地掃過裏面的一排木牢。
“把他關到後面。”
陸成斐沒有再走下來,先被拖下來的卻是一個滿身是傷的少年,他的腳上套着鐵鏈,拖過來的時候地上留了長長的血痕。因為這少年頭發披散,耷拉着腦袋似乎不甚清醒,他的臉上也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段千秋一時沒有認出來。
可待他被拖過身前,段千秋一瞥見那人的側臉,她一下子認出來,不禁吓得捂住了嘴巴。
“淩——淩皓?!”
可江淩皓似還昏迷着,沒有反抗,很快便被拖進了她左邊的木牢。
“老陸,看來這次你不擇手段連老樓主的劍玉都拿到手了,那你說你這次找到上古兵機圖的機會能有多少?”段鴻仍是閉着眼一動不動,卻冷冷發出嘲諷的笑意。
陸成斐動了動嘴角,他一揮手示意身後人退下,自己卻緩緩走了進來。
“我只知道你們可是連活着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了。”
“陸成斐,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段鴻忽而站起來,沖到木牢前,一伸拳頭便狠狠砸在了樁子上。
借着明亮的光線,段千秋這才看清楚她二叔的背上竟有好大一道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而牽動了傷勢這連衣服都裂開來滲出縷縷血意。
“二叔——”從後面看,二叔的背竟還微微發着顫,她有些不忍。
“你死心吧,就算有了劍玉,你也絕拿不到兵機圖的!”段鴻緊緊抓着木樁冷然道。
“這個世上不會有我拿不到的東西。”這樣詭異低啞卻高傲地不容置否的聲音只有一個人會有。只有她。
段千秋緩緩放下了手,她怔怔向樓梯口望去,卻只望得見十夜夫人烏黑的絨袍。有些奇怪,十夜夫人沒有下來倒讓她松了口氣。
“陸先生還是上來吧。”
陸成斐注視着木牢裏的人冷冷挑了挑眉,他最後望了一眼段千秋,便拂袖而上。直到鐵門又被緊緊關上,段千秋這才癱坐了下來。陸成斐的眼神辛辣輕蔑地叫段千秋忍不住心裏透涼,那個她曾經敬畏的伯伯,他現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死人。
回過神來才想起淩皓,段千秋忙又站了起來,靠到左邊的木牢上,低聲喚:“淩皓——淩皓,你醒醒!”
只可惜她還抓不到他。
“大侄女,別白費勁了。他和你一樣,都被下了迷藥,不到三五個時辰是不會醒的。”段鴻說罷,便也退了回來,又靠着牆艱難地坐了下來。
段千秋望望此刻癱倒在地的江淩皓,這年輕的少年不知是被折磨成什麽樣子,竟滿身是傷簡直不忍直視。她皺眉嘆了口氣,便又走近她二叔的木牢。
“二叔,你還好吧——”
段鴻揮了揮手,可目光卻沒有落在她身上。他捋了捋胡須,望着樓梯口唯一一扇鐵窗,若有所思道:“船開了,走水路從南都西行過芙州灣到滄吾山脈,也不過四天的時間了吧。也不知此去是否能夠見得到大哥,只要能見大哥一面,就算是死也沒有遺憾了吧——”
“二叔——”段千秋嘆了口氣,還是沒有問下去。
真的還有機會能見到爹嗎?爹留給她的信上說叫她盡快趕到南夷山,如果爹真的在那裏,那麽此次冒險也許真的是對的。
作者有話要說: 【情節君瘋一樣展開……】
【是不是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