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奉城夜遇】
夜深人靜,馬車行進在黑夜的山林中。秦楠一邊握着酒壺一邊引着缰繩,頗有些心不在焉。
馬車內,聞得到一陣酒香,段千秋有些不解,轉向梁司夜道:
“秦楠和我們一起去?”
梁司夜搖搖頭,道:“他只是送我們一程,我們很快就會下車的。”他說罷,用雷霆緩緩挑起車簾,往外打量了一眼,見四圍山色陰冷便又将簾子放下。
“等下,你只要聽我的就好了。來你試試這裏——”梁司夜說着,示意段千秋摸到腳下的木板。他解釋道:“這馬車的底板可以打開,等下轉過山彎的時候我們從車下出去,但是馬車不會停,有些危險。所以等會你扶穩我,千萬不要放開。”
段千秋點點頭,可轉而一想,不由警惕:“有人跟蹤我們?”
“不錯,而且還不少——”梁司夜冷冷一笑,便坐到了前面,微微開出一條門縫以觀察馬車走向。
“老七。”車外,秦楠背對着他将手中酒壺遞了過來。
梁司夜笑着接過,一飲而盡。
“想說什麽說吧。”
秦楠遲疑了一會,才道:“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能幫到你了——此次分別後,兄弟幾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面了。”黑色鬥笠的陰影之下,秦楠臉上微有嘆息之意,可還是微微笑着的,“我已經接了新的單子,很快就要動身去遼州了。”
“遼州?”梁司夜皺皺眉,思慮道:“靠近北遼的邊界一向比較亂,你要小心,別太大意。”他頓了頓,想到什麽又問:“是什麽單子?”
“大漠屠鷹。”秦楠向梁司夜晃了晃腰間的十夜令示意。
“大漠屠鷹岑剛,我在北遼的時候也曾聽說過這個人。”梁司夜抱着雷霆回憶道:“他本人擅使一把長弓鷹刀,以剛勁的刀法出名,在邊境依附他的人不少以飛鷹幫自稱,經常在大漠的夜裏劫殺過路的官客。”
“聽起來像是樁不錯的單子。”秦楠微微一笑。
梁司夜卻回之冷笑,道:“但是那裏氣候惡劣,而那些人已經習慣了大漠的環境,你去到那裏不要急着動手,先摸清楚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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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你什麽時候這麽啰嗦了,搞得好像生離死別似的——”秦楠哈哈一笑,随即揚起缰繩高喝一聲,又轉過頭來道:“放心,我做事向來很幹淨的。”馬車避開一處坑窪,又疾速向前奔馳。
梁司夜回頭望了一眼車廂,見段千秋欲言又止,心知她所想何事,他握握她的手,注視着她道:“得罪了十夜夫人,日後我們走的路會有諸多不順——”
段千秋淡淡一笑,卻略有嘆息之意,只道:
“梁司夜,你知不知道從前為何我要一直纏着你?”
梁司夜饒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挑眉道:“難道不是因為你喜歡多管閑事”
“是,我是喜歡多管閑事,可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不過那種打打殺殺的生活——”段千秋緩緩把頭轉開去,壓低聲音道,“我知道,近十幾年來江湖上出現了幾個很厲害的殺手,殺了很多道上的高手,可江湖中人只對十夜令聞風喪膽,卻從沒有人知道十夜這個組織的來歷。你們殺人,卻在江湖裏隐姓埋名銷聲匿跡,也不圖錢財名利,究竟是為了什麽?”
秦楠冷冷一笑,轉頭向車廂道:“喂你知不知道,殺人能為這個江湖注入新的血脈,特別是殺掉那些很強的人——”
“歪理。”段千秋皺皺眉頭。
梁司夜卻是握劍一笑,淡淡反問道:“為了什麽?最簡單也最本能的——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如果我不殺人,或許十年前我也已經死了。自大哥把我帶入十夜,他就告訴我,如果我不想死,就要學會殺人,而且殺的人越多,活得也越久。這些年來,我殺了很多人,強盜、幫派首領、江湖浪客,遇過幾個高手,甚至還殺過朝廷的高官——”
段千秋微露詫異之色,因為梁司夜極少提及他在十夜的事情。而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也實在太過于冷靜。她正發怔的時候,卻聽得梁司夜又淡淡道:“可我現在想離開了——從前我留在十夜是為了生存,如今想離開卻是為了生活?”
她看不到梁司夜此刻牽動嘴角,露出一絲嘲諷又悲涼的笑意來。
“離開?”秦楠冷哼了一聲,道:“老七,你有多大的把握?”
秦楠說罷頓了頓,又側頭向梁司夜,蹙眉以唇語暗道:“你想離開也不是沒有辦法,可你現在被卷進了上古兵機圖一事,要想全身而退恐怕很難。為了一個段千秋,值得嗎?”
聽得出秦楠話中惋惜,可梁司夜卻是淡淡一笑,也以唇語道:“對于你來說當然不值得,可對于我,沒有比這更值得的了。”
秦楠還在細細琢磨梁司夜的話,可肩頭卻被人猛然一拍。
“阿楠,機會來了,前面有一處山彎!”梁司夜話音落下,即刻關上車廂門,拉住了段千秋的手。“該走了。”
“別急,等一聽到我的喝馬聲,再開暗門!”秦楠低聲急急囑咐道。
“好。”梁司夜應聲做好準備。
只聽得風聲獵獵之中,馬蹄聲逐漸急促了起來,響徹在這一方寂靜的山林裏顯得格外刺耳。
“老七,保重!”秦楠最後在山彎前回了回頭,即刻高揚起缰繩,一聲喝下“駕”。
馬車猛然一個踉跄,飛騰似地沖過山彎,幾欲将整個車廂甩開去,激起一圈塵土落葉飛揚。可秦楠握着缰繩的手猛然回轉一收一放,激蕩的掌風帶起,狂躁的馬兒受掌風壓制很快又将馬車的方向帶回到了原道。
而就在秦楠方才一聲喝下之時,梁司夜早已打開了車廂底板的暗門,抱着段千秋跳下車,滾到了山彎下的一處矮坡。側頭,借着參差雜草間的縫隙,梁司夜注視秦楠駕着馬車很快就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我們現在怎麽辦?”段千秋摸索着身邊的草木,發現兩人正依靠在山道下一處雜草叢生的石坡上。
“等跟蹤我們的人走了,我們再走。”梁司夜低低道。他掩護好段千秋,目光便很快轉而落向了另一頭。
那是來時的山路,此刻馬車遠去,這片荒蕪的山林很快安靜了下來。山野肅寒,月落無聲,遠望山道上樹影斑駁,猙獰可怖。十月下,天氣轉寒,山夜裏也沒了蟲鳴聲,只有空曠的山風呼呼地穿過整片山林,傳來微顫的寒意。
“你聽。”梁司夜用極輕的聲音提醒她。
段千秋屏息靜聽,果然過不了多久就聽到一陣衣袂擦過樹梢發出的沙沙聲和一連串點足而過的步履聲。
待确定步履聲銷匿之後,梁司夜才在她耳邊低低道:
“那是泯光宮的人。”
“是不是穆白祈?”段千秋小聲問。
梁司夜搖搖頭。“看身手,不是。”
“那我們現在怎麽走?”段千秋想,他們應該不會順着秦楠的路走了。
“噓,別出聲!”梁司夜忽而緊緊拉住她,小心地蹲了下來。段千秋雖有不解,可也不敢出聲,便聽話地在梁司夜身側躲好。
山林寂靜間,段千秋只覺有一陣寒風倏然而過,不留痕跡。可梁司夜拉着她蹲了許久,直到她雙腳有些開始發麻,梁司夜才輕輕拉拉她的手,示意她跟着他往下面走。
“十夜的人跟在後面。”梁司夜蹙眉解釋道。
“你是說泯光宮的人後面還有十夜的人在跟?”段千秋不由有些意外。
梁司夜一邊小心地牽着她往下走,一邊思慮道:“十夜的人一般都比較謹慎,夫人這次派了兩組暗哨。”
“那我們還去段林劍莊?”段千秋忽然覺得此行似乎也并不是那麽容易。
“去,但是我們換條路先回奉城,不回段林劍莊。”梁司夜低低道。
“你覺得劍莊有古怪?”段千秋挑眉問。
“不知是為何原因,可夫人是想引我們回去,或許是想利用我們知道些什麽。”梁司夜此話說罷,也許是覺得拉着她走太麻煩了,所幸扣住她兩手往背上一貼,即刻背着她徑直往下竄入了荒蕪的山林之中。
*——————————*
兩人回到滄州境內,買了匹快馬,日夜奔趕再進入瀾州奉城也已經是三天後了。
一回到奉城,段千秋便禁不住想回劍莊去看看,可梁司夜只道時機未到,不容許她去打草驚蛇。無奈之下,段千秋只好聽梁司夜的話,先在奉城裏租下一處臨湖的小院安頓下來。
當夜,等段千秋睡着,梁司夜确定安全後才握着雷霆掠身而出,又在高處守到子時之後,待無可疑情況這才動身先去城東郊外的段林劍莊打探情況。
不一會兒,便到了段家竹林外的樹林,梁司夜縱身輕輕點足落在樹梢上,他遠望而去,只見那一片茂密的翠竹林後的段林劍莊竟是昏暗一片,連一絲火光都瞧不見。整一座山莊籠罩在山夜空曠的陰影之下,寂靜無聲,似空若無人。
當中果然有蹊跷——
梁司夜皺皺眉,便扣劍躍身而起,幾個起落便又靠近了些。透過枝桠間稀疏的縫隙,看的到偌大的鑄造場裏沒有燈火,惟有散落在中間空地上的兵器在月光下閃爍着冰冷的光澤。而竹林深處的山莊,更是幽寂若死。
正遲疑間,忽而聽得一陣極輕的窸窣聲從暗處由遠及近來。梁司夜握劍的手一緊,即刻一躍而下,就在樹下截住了靠近的人。
透過重重疊疊流動的黑紗,梁司夜認出來人,眼中也不由掠過一絲驚詫。
“怎麽是你?”
山野清寒的月光映照下,陸九歌依舊是一襲白衣素顏,靜若仙人。她冷清一笑,卻不露聲色,無一點詫異,就好像已經在這裏等了他許久。
“先別進去。”
梁司夜劍眉微蹙,即刻将雷霆收回了劍鞘,冷冷發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說這個,回安全的地方說話。”陸九歌話音落下,竟也躍身而起,幾個縱落便銷匿了蹤跡。
看來此人藏得很深,連自己先前在無極山莊裏也一點看不出她會輕功,而且她的輕功還不錯——梁司夜心中既覺得詫異又覺得不可思議,他皺皺眉頭,不過片刻也握劍緊緊追随而去。
陸九歌身影疾快,在城中小路中多次輾轉才在一處荒無人煙的石橋下停了下來。她轉過身,梁司夜也恰扣劍落定。
“為什麽去段林劍莊,那裏和你有什麽關系?”梁司夜握着雷霆緩緩走近來。
“我一直在找你。”陸九歌淡淡道。
“找我?”梁司夜不由蹙眉。
“我要拿回墨淵劍。”陸九歌靜靜望了梁司夜一眼,神色依舊平靜可映着水光卻似有幾分黯然,她轉過了身去,只道:“我想過了,墨淵劍我要親手交給蕭歡。”
梁司夜眸光一動,不由脫口:“你知道我大哥在哪裏?”
陸九歌搖搖頭,神色有些恍惚,她頓了頓便又轉過身來道:“我只知道,他曾經和你接手了一樣的任務,追下去或許會有些線索。”
梁司夜卻是冷然一笑,道:“你找他做什麽,你不是說把一切都忘記了?”
陸九歌眉宇一動,只淡然望了梁司夜一眼。
“這與你無關。”她頓了頓,又道:“段姑娘呢?她沒有跟你一起?”
梁司夜蹙眉打量了她片刻,卻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你不說也沒關系。”陸九歌淡然一笑,背過身便要往前走,卻被雷霆劍一步截住。
“你還沒有回答,你去段林劍莊做什麽?”梁司夜冷然蹙眉道。
“我說過,我一直在找你和段千秋。”陸九歌背對着他淡淡道,“路上聽聞段林劍莊有些蹊跷,有人傳段家一夜傾覆,整個莊子的人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消息走漏不久,可近幾天已經有不少人夜闖段林劍莊洗劫段家兵器。”
“沒有親眼所見,我如何相信?”梁司夜卻也是冷然一笑。
陸九歌回了回頭,環顧一圈即推開雷霆,繼續往前走。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梁司夜跟着陸九歌沿着小河一路往南,穿過市井,往荒郊邊走,直繞過一處偏僻的山坳,才見竟有一個小小村落寂居于此。
已是深夜時分,這小村子裏燈火稀疏,雖然寂靜,卻很安定。陸九歌步履雖快卻很穩,繞過大半塊村落,她在靠溪邊的一處栅欄圍繞的小木屋外停下來,回頭望了梁司夜一眼,便推開了門。
“進來吧,這裏很安全。”
梁司夜跟了進去,粗粗掃視了一眼。只見屋外的小院裏有一塊菜地,菜地的土被新翻過,生了些當季的蔬果。菜地旁邊有一口井,井繩古老但有使用的痕跡。邊上還有下廚的地方,桌碗齊全,連柴禾都是新添置的。他不知道陸九歌帶他來這樣的地方究竟是要見什麽人。
“吱嘎”一聲,唯一的一間屋子被打開了。陸九歌站在門口,示意他進去看看。
梁司夜邁步走進木屋,一覽無餘,他雖鎮定自若,可一望見此刻躺在床上的人,也不禁訝然。只見映着深夜清寒的月光,躺在床上的少年人閉着眼,他臉色雖蒼白如紙,可眉目堅毅面容清俊,好似睡着了顯得很安靜。
梁司夜注視了一會,遂一伸手,輕輕揭下了頭上的黑紗帽。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床上少年人的額頭可不想這麽一動就驚擾了他。
段鈞奕睜了睜眼,沒有完全清醒,只恍惚着呢喃般輕輕問:
“大——大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加快進度的節奏啊……】
【放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