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訴衷情】
滄吾山下,風涯鎮。
十月秋寒,這座旁山的小鎮即便在白晝也更添幾分涼意。遠望來時山嶺,也依稀露出片片斑駁的蒼黃。将近午時,這荒僻的廢棄廟宇外少有人來往,應當是比較安全的。
近來風涯鎮上,除了過路的俠士旅人外還遍布各方眼線,因為靠近長生山嶺,為防機密洩露或許還有當朝兵部的人埋伏在其中——
梁司夜神色肅穆若有所思,他觀察了一會待劃定警戒範圍後,這才從屋頂一躍而下。
段千秋還昏迷着。方才掉進湖水裏,她整個人都受了涼,額頭也隐隐有些發燙。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即便是閉着,深紫色的血絲也已經從她眼皮下滲透了出來。看來經過紫棘針蘭的香薰,蠱蟲的活性又被激發了出來。
“段千秋?”梁司夜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不見有什麽反應。他湊近去看她的眼睛,只覺得蠱蟲的毒性又在慢慢擴散。
梁司夜皺皺眉,即刻放下雷霆,伸手在她眼前以掌風緩緩壓入真氣,以疏散毒脈。
受香薰催發的蠱蟲越發靈敏,運作間只見有一塊紫色的血團一直緊緊流竄在段千秋的眼皮上。梁司夜不由屏息,愈加專注,片刻他化掌為指,輕輕按在段千秋的眼睛上随氣流而動。
一直用純陽指風敷了将近半個時辰,才見段千秋眼睛周圍的血絲有所褪去。梁司夜的額頭已經隐隐冒出一層冷汗,他最後屏息猛一收指,只聽得“嘶”一聲,血團被逼了出來。一道紫色的血跡應聲劃過半空濺在了地上。
蠱蟲受了一擊,暫時不會再有動作,毒性算是被壓制住了。段千秋眼角的血絲殘餘不多,只是輕輕翻開她的眼皮,依舊可見眼皮被紫氣覆蓋。蠱蟲緊緊依貼在眼睛的血肉,若要徹底逼出,恐怕對眼睛的傷害不小,他沒有把握不敢貿然動手——
想到這裏,梁司夜的臉色微微有些黯然。不過片刻,他恢複冷靜,摸摸段千秋的衣裙。
雖經一路風塵,可她的衣服還是有些潮濕。
梁司夜猶豫片刻,還是将段千秋支了起來,替她解下了外衫,以掌風透過她的背緩緩注入暖流。運作了一會,她的衣衫幹得差不多了,只是長發依舊濕噠噠地散亂在腦後。
梁司夜皺皺眉,剛想托起她的頭發,卻聽得段千秋輕咳一聲,似是醒了過來。
“梁——梁司夜,你還記、記不記得,我弟弟的劍玉——”
想不到她醒來問的第一件事是還是這個。梁司夜不由蹙眉,可随即撇了撇嘴便又繼續托起她的長發輕輕用布揉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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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說話啊——”段千秋還有些無力,她想轉過身來,卻被梁司夜輕輕按住。
“別吵。”梁司夜皺了皺眉,剛剛壓毒耗費他不少力氣,他此刻也正在緩和。
段千秋卻是有些不耐煩了,她雖有些暈乎乎的可一睜眼睛即刻引得一陣劇痛,讓她清醒了幾分,可還是手腳無力。
“那——那是塊玉石,對我對我來說很重要——”
段千秋想了想,微微喘息一聲,又道,“在船上,我、我同十夜夫人約定,要用它來換我弟弟和二叔的性命——”
梁司夜動作一滞可随即淡然一笑,又不緊不慢道:“倘若那塊玉石在我這裏,夫人又怎會不知道——你該不會是想利用我來拖延時間?”
“你——梁司夜,那塊劍玉我真的給了你,你、你能不能再仔細想想?”段千秋說罷,伸手拉住頭發想要側過身來,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你——你幹什麽?!”她這才發現梁司夜離得她很近。
“沒別的,幫你擦擦頭發而已。”梁司夜淡淡道。
“擦、擦頭發?”段千秋不禁怔住,低頭便想起了那時在南夷山裏梁司夜替她擦頭發的場景,心中不由有些動容。
知道她在想什麽,梁司夜暗暗嘆了口氣,遂放下手中的布從背後抱住了她。
算了,本想等體力恢複再好好同她解釋的——
“哎,你——”待反應過來,段千秋不禁紅了臉。可還未等她開口,梁司夜便已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打開看看,不——摸摸看。”
段千秋遲疑了一會,遂小心翼翼地攤開了他的掌心。摸到熟悉的形狀和冰寒之感,段千秋一驚一喜不由脫口:“是劍玉!”她禁不住兩手接了過來,細細拿捏一圈,激動地難以言喻。
七巧玲珑孔,契合繁瑣複雜的花紋,冰冷的上古寒玉質地。是弟弟鈞奕的劍玉沒有錯。
不對——
“梁司夜?”段千秋這才發覺有些異常,“你——你還記得,你沒有失憶?”
梁司夜靠着她微微嘆息一聲,才道:“是,我都記得。夫人以攝魂大法企圖改變我的意志,我承受了下來。本想乘此機會在夫人身邊查一些事情,但是夫人還是把我調了出來,重新接下你的十夜令。”
梁司夜說罷将劍玉又收了起來,又摸出腰間的十夜令遞給她。
“那麽十夜夫人可知道你沒有失憶?”段千秋不禁問。
“我不知道。”梁司夜搖搖頭,道:“我只知道,她肯派我出來,就說明我對她來說還有利用的價值,就像她現在還能讓你活着一樣。”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還以為——”還以為他真的把什麽都忘了。想到這裏,她不禁濕了眼眶,握着梁司夜的手轉過身靠在了他的懷裏。
梁司夜摸摸她的頭,靜靜道:“我想當時阿楠跟着我是受了夫人的囑托,夫人其實并不信任我。若在你見到夫人前将事情告訴于你,我恐怕你會露出破綻。”
“那你就不怕我會把劍玉的事情說出來?”段千秋擡起頭來。
梁司夜卻是淡然一笑,道:
“我也想過,如果你亂來的話,我也只能以劍玉來威脅夫人了。但所幸這次你倒是學聰明了,竟還敢同夫人做交易——”
“在船上的時候,我是不确定。”段千秋蹙眉道。
在船上的時候,連他都不敢有所動作,就連夫人将她扔下船的時候,他都能夠忍住,可她在水下多呆一秒,他心中就多一份盤算——
想到這裏,梁司夜暗自嘆息一聲便不由伸手擡起了懷中人的臉。
“只是你的眼睛——我找到你的時候,确實不知道你失明了。”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滑過段千秋的眼睛。
蠱蟲潛伏,毒血滲透,她原本靈動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好似被凝固了一般,只是她努力睜開着眼睛,注視他的樣子就好像她依舊能夠看得到他。
“放心吧,我一定會替你找到驅除蠱蟲的辦法。只是在此之前,一定要堅持住——”梁司夜說罷,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
段千秋一下子紅了臉,她有些詫異又有些不知所措,只輕輕“恩”了一聲便忍不住把頭埋得更深。可片刻感覺到梁司夜握着她肩膀的手一滞,她眉頭一緊,不由擡起頭來,道:“怎麽了?”
梁司夜只笑笑,按下她的頭,淡淡道:“沒事。”
“不——”段千秋察覺不對便一掙紮坐起來摸索到他的肩膀,探手一按,她有些不敢相信梁司夜的肩膀此刻竟微微發着顫,再一摸他的額頭竟還滲着一絲冷汗。
“你中了噬心針,秦楠說你只要記起一點不該記起的事情就會毒發,是不是這樣?!”一下子,悲喜交疊。段千秋的聲音又哽咽了幾分。“我就知道的,怎麽會像你說的那樣簡單,十夜夫人的攝魂大法,你怎能抵擋得住?”
“沒想到阿楠還把這事告訴了你?”梁司夜嘴角略有嘲諷的笑意,可随即反手按住段千秋,鎮定道:“放心,我沒事的。”
“什麽沒事!我現在看不到,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好是壞,你又不肯說,我哪裏能安心?!”段千秋低吼一聲,引得一陣不适。她一邊咳一邊想萬一噬心針的毒真像秦楠說的那樣,那麽近來也不知道梁司夜一人獨受了多大的苦楚——她忽然想到他們在崖邊一夜,他暗自離開會不會也是因為這個。
梁司夜拍拍她的肩膀,替她緩和不适,又道:
“你急什麽,我真的沒事,只不過方才替你壓毒耗費了太多的真氣。”
“梁司夜你不要騙我,只是替我驅毒,哪裏會讓你這個樣子?你看你在發抖,你你的臉怎麽會這麽冷,還有你的脖子上,血脈怎會無故充起!”段千秋越說越急,忍不住想要推開他。
梁司夜皺皺眉頭有些不耐煩地扣住她的肩膀,可見她沒有消停的樣子,他有些無奈,只好一用力按住了她。
“好,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有能夠讓你信服的辦法。”
梁司夜說罷,也不顧段千秋的喋喋不休,一俯頭便吻住了她。他自持冷靜,可有時還是缺了那一點點的耐心和理性。
段千秋一時呆住,只由得梁司夜輕輕地撬開她的唇齒,似帶着挑釁又帶着小心地一點點深入。這一刻,她好像對什麽都不甚清醒,卻忍不住流下淚來。她沒有什麽經驗,可也不願退卻,只好抱着他的腰笨拙地順應他的輕吻。
遙想起三年前初逢時追逐的兩人,只覺得此刻當真是恍然隔世。身邊人願意同她一起承受苦與痛,不甘和孤獨,那麽即便明天會遇到什麽,還是可以一起好好面對。因為在一起,互相珍惜互相信任,可以克服很多的困難。他願意同她一起面對,不惜一切。
梁司夜緩緩吻過她的淚痕,又摸摸她有些紫紅的眼睛在她耳邊靜靜道:“好了傻瓜,起來吧。我帶你回段林劍莊。”
段千秋點了點頭,不由紅着臉小聲嘀咕一句。
“下次,有話不能好好說麽?”
“不能。”梁司夜冷冷一笑,遂挑眉道:“我已經很好說話了。”他說罷,又轉身将腳邊的包袱遞給了段千秋。
“換上吧,風涯鎮上有不少江湖客,認出你的身份難免有些麻煩。”
段千秋摸摸身上的衣服,這才發現竟然只剩得一件薄薄內衫。見她一時漲紅了臉有些惱羞成怒,梁司夜不由覺得好笑,拍拍手就站了起來。
“你三個月前就對我一絲不挂,如今我只不過脫你幾件衣服,沒必要這個表情吧——”見她冥思狀,梁司夜挑挑眉,又無奈道:“你落水受寒,總不好再穿着濕衣服。”
“算了,你過來。”段千秋向他招招手。
梁司夜輕挑劍眉,遂也低頭湊近去。段千秋在包袱裏摸索了一會找到一根腰帶,便系到了他的頭上。
“這次不許看。”她小心叮囑道。
他什麽時候真的看到過了——
梁司夜淡然一笑,随即站起來順手又解開了腰帶遞回給她。
“我在外面守門,換好了再叫我。”
等段千秋換好衣服摸索着往門邊走時,梁司夜已察覺到動靜,悄悄打開了門等着她磕磕碰碰地走近來。
料到她摸黑穿不好衣服,梁司夜低頭笑笑,待她走近便順勢牽住了她,替她整好衣衫。
“是男裝?”段千秋穿的時候摸得出來。
“是,挺适合的。”梁司夜微微一笑,又束起她的長發将一頂帽子扣在了她的頭上,正色道:“現在外面一定很多人在找你,你失明的特征太明顯,一會鎮上,我拉着你走,自然一點,最好不要讓別人看出來。”
*——————————*
晌午之後,兩人來到鎮上,就在一處路邊飯館坐了下來。
“這裏不安全,為什麽要來?”段千秋有些警惕道。
“是不安全,但是消息流通,更何況你也餓了。”梁司夜說罷,替她倒了一杯茶又替她夾了點菜,可注意卻不在這飯館內。他只道:“再等一會吧。”
段千秋吃了幾口,又不禁問:
“十天期限,你怎麽看?”她已将船上同十夜夫人說的話都告訴了梁司夜。
梁司夜沉默片刻,遂蹙眉道:“我對期限倒沒有多大在意,我在意的是為什麽夫人指令要我們回段林劍莊。她若想要到劍玉,本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就算她知道劍玉不在你的手裏——”
段千秋眉心一緊,“難道是劍莊出了什麽問題?”
“我也是,擔心那裏會有什麽變數——”梁司夜頓了頓,想到什麽,又道:“可是我想那個地方應該也已經落入他們的控制,百裏屠辰假扮成你二叔為時已久,他應該已經探得段林劍莊的各處秘密。你記不記得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你二叔的?”
段千秋想了想,皺眉道:“應該是那時我從泯光宮回來,家裏亂得很,陸成斐也在那時候造訪了劍莊,還帶我進了爹的密室。”
“對了,你可知道你們劍莊還有別的密室?”梁司夜忽而道。
“有,小時候爹給我和弟弟的小院都打造了密室,可我在密室裏放的也只不過是些珍貴的書籍,沒別的。”段千秋思慮道。
“都有誰知道?”
“爹和二叔都知道,還有老一輩的下人。”
梁司夜神色肅穆,不知想到了什麽,卻只搖頭道:“恐怕你錯過了些東西,看來我們得盡早趕回那裏。”
“為什麽這麽說?”段千秋忍不住追問。
可梁司夜飲下一杯酒卻不願再多說。段千秋又有些不解,遂微微掀起黑紗湊近道:“那還等在這裏作什麽?”
“等一個人。”梁司夜說罷皺皺眉,又放下了她的紗帽。
段千秋雖心懷疑惑可也沒再多問。只是等了一會,果然有人走近來将劍放下,與兩人同坐一桌。
“這裏有夫人的眼線,你還來?”竟然是秦楠的聲音,段千秋吃驚不小。
聽得梁司夜冷冷一笑,道:“正是這樣,我才特意在這裏等你。”
“你們——早就穿通好了?”段千秋低低問道。
秦楠只笑笑沒有回答,忽而他注意到什麽,一探手在梁司夜的腦後,頓時變了臉色。
“老七你——”
梁司夜卻皺皺眉示意秦楠不要出聲。畢竟噬心針的毒,他是不想讓段千秋知道的。
秦楠面露不悅,側頭上下打量了段千秋一眼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倒了碗酒大口喝下,才又轉向梁司夜道:“說吧,要我幫什麽忙?”
作者有話要說: 【忍不住小團圓了……】
【努力完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