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九歌訴秘】(上)
段千秋沒有睡着,等梁司夜走後她才慢慢坐起來。
這麽久了,已經習慣了黑夜,她摸索着穿好鞋,便扶着牆壁循風聲走到了窗戶邊。
她是知道的,梁司夜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他一定是去了段林劍莊。真是有些諷刺啊,現在對自家的事,她竟一點忙都幫不上,還要拖累他四處奔波。他已經想要離開了,離開十夜,但是沒想到如今自己卻成了他的牽絆。
湖邊吹來的夜風夾帶着冰冷的水汽,穿過發梢有些寒意入頸。可她不覺得冷,反倒覺得有些清醒。
段千秋摸摸自己的眼睛。左眼微微有些刺痛,就好像裏面紮進了什麽細小的東西,似已經與眼中血肉契合在了一起,不管怎麽揉捏都分離不開。不能流淚,她已經發現只要眼睛一濕潤,蠱蟲的毒性便會沖起來,叫她連眨眼都如針刺。
到此刻,她終于有些明白十夜夫人的用意,讓她既能活着作為誘餌卻又阻擋不了發生的一切。如果沒有梁司夜,她不可能走到這一步,但現在她也已經成了他的軟肋,十夜夫人自始至終都握着他們的命,又或許還不止他們的命。
想到這裏,段千秋忽覺一陣胸悶,一時間就連扶着窗欄的手也沉重地好似擡不起來。那麽是不是應該先把眼睛治好?段千秋不禁這樣問自己,因為至少看得見的時候,不至于連走路都成為梁司夜的包袱。
就如今夜,本不必他一個人去劍莊探風的——
“不想睡,還是不放心?”梁司夜不知是何時回來的,抱着雷霆從屋檐一躍而下,落到了窗外。
段千秋搖搖頭,輕聲道:“都不是。”
梁司夜淡然一笑,所幸倚劍靠在了窗外的木欄,他的視線卻一直落在段千秋的身上。映着月光水色,段千秋的臉龐有些蒼白,她的眼睛在昏暗之中呈現出一種好看而致命的紫色。淡淡的霧氣随風吹而在她眼中隐隐盤旋,好似蠱蟲的呼吸。
他微有動容便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了她的眼睛。
“從前我認識的段千秋不是這樣子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一旦認定了的事情,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有太多的顧慮。”
段千秋不由苦笑笑,也低低接道:“那從前我認識的梁司夜也不是這樣子的,他獨來獨往,對什麽事都不甚在意,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能被江湖人事所牽絆——”她說着微微嘆息一聲便緩緩推開梁司夜的手,卻不想又一把反被梁司夜捉住了手。
“你只說對了一半。”梁司夜默然注視了她片刻,忽而将目光順着段千秋的視線緩緩落向了對面籠罩在山色之下的湖岸。
“是牽絆也是意義所在。”人生在世,正是有了牽絆,才有了追尋的意義。他回頭望了一眼段千秋,見她茫然失色有些費解,便又淡淡一笑回歸了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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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我方才夜行遇到了什麽?”
段千秋循着聲音,蹙眉轉向了他,“你難得這麽主動想告訴我,怎麽有何發現?”
“來,帶你去個地方。”梁司夜說罷,一躍下了木欄,單手一用力便摟着段千秋的腰将她整個人抱了出來。
“這麽晚了去哪裏?”段千秋有些措手不及。
梁司夜故作神秘地一笑,又順帶着将頭上的黑紗帽戴在了她的頭上。
“去到你就知道了。”
*——————————*
小村子在奉城靠南的山郊附近,在輕鴻羽步之下來去在一個時辰之內。梁司夜将段千秋帶到的時候,陸九歌正等在小院中。
“到了。”他向陸九歌點了點頭,遂輕輕将段千秋放了下來。
陸九歌緩緩走近來不由蹙眉。
“段姑娘的眼睛?”
“你是——”段千秋循聲望去不由惑然。這個女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清泠如雪澗,篤然如警鐘——
“是無極山莊的陸姑娘。”梁司夜拉住段千秋示意她往前走,又轉向陸九歌解釋道:“我說過,她被夫人下了紫燭之毒,蠱蟲就寂居在她的眼部。”
“是九歌姑娘?”段千秋不由有些驚詫,還想問什麽的時候卻聽得遠遠地傳來少年人一驚一喜的喚聲。
“姐姐!”
“鈞奕?!”竟然是弟弟鈞奕的聲音,段千秋摘下了黑紗帽,激動地掙脫開梁司夜的手摸索着往前跑去。梁司夜無奈地皺皺眉頭便也由得她去了,所幸在她快要跌倒時被段鈞奕一把扶住。
“姐姐你的眼睛怎麽了?”段鈞奕扶着段千秋的手,湊近看竟發現段千秋的眼睛映着月光泛起一層淡淡的紫氣,便禁不住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握着弟弟冰冷而柔軟的手心,段千秋竟哽咽着說不出話,卻是梁司夜上前來拍了拍段鈞奕的頭道:“你姐姐中了毒,已經失明多日了。”
“怎麽會這樣,那姐姐的眼睛可還有得治?”段鈞奕擡頭向梁司夜。
段千秋苦笑笑,先一步拉住段鈞奕道:
“放心,姐姐現在沒事,治不治得好是時間的問題。”段千秋說罷,一邊轉頭想要尋找陸九歌,一邊又蹙眉道:“但是姐姐現在想知道,你怎麽會和九歌姑娘在一起?你和二叔不是被陸成斐關起來了嗎?”
“姐姐你說什麽?我和二叔被陸伯伯關起來?”段鈞奕疑惑地重複了一遍竟像是什麽都不知道。
陸九歌見此上前來握住了段千秋的手,在她耳畔低低道:
“段姑娘,這個說來話長,先進去吧。”
段千秋怔了怔,覺得陸九歌的手竟比鈞奕的還要冷,待反應過來她點點頭便跟着陸九歌走向了小屋。
段鈞奕倒沒有走幾步,便猶豫着回頭望了望梁司夜。
“大哥哥?”
“小孩,我姓梁。”梁司夜淡淡撇了撇嘴,遂抱着雷霆上前來搭着段鈞奕的肩膀一起走。
段鈞奕認真地點了點頭,又凝重地擡頭向他,道:
“那梁大哥,你是不是一直和我姐姐在一起?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姐姐的眼睛——”
“聽着小孩,你姐姐不想讓你受太多的牽連。”梁司夜低了低頭望見段鈞奕那雙明亮幹淨又帶了幾分執意的眼睛,覺得真是像極了段千秋的眼睛,只不過或許是因為段鈞奕體弱多病,他看起來要比段千秋安靜許多。
“梁大哥?”段鈞奕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聲。
他有些失神了。
“放心吧,日後就算踏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替你姐姐找到解毒的方法。”梁司夜說着轉回了視線,拍拍段鈞奕的肩膀,便和他一起走進了小屋。
進去的時候,陸九歌正在檢查段千秋的眼睛。小屋裏只在床頭亮着一盞微弱的燭燈,梁司夜見陸九歌正以銀針在疏通段千秋腦部經脈,他微微挑眉便緩緩走近去。
“我習過醫術,對東蜀的一些蠱毒也有所聽說。”陸九歌微微側過頭來靜靜解釋道。
段鈞奕也點頭道:“梁大哥,九歌姑姑的醫術很好。我這幾次寒毒複發也多虧了九歌姑姑的照顧。”
“姑姑?”段千秋對這稱呼感到不解。
“鈞奕和蓁兒年齡相仿,我便讓他跟着蓁兒叫了,段姑娘不會介意吧?”陸九歌淡然一笑又繼續專注于段千秋的眼睛。
“這個,自然不會——”段千秋也是微微一笑。
但想到陸九歌同白陸門的關系,她又不得不有些不自在。畢竟此刻身前的女子正是陸成斐的親侄女,她不确定陸九歌的出現是否會是陸成斐一手安排的,現在她能相信的人已經很少。可這些,梁司夜在帶她過來之前也應該想到過——
想到這裏,段千秋終于按捺不住低低問:“九歌姑娘,現在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和我弟弟出現在這裏?”
沉默了一會,聽得陸九歌低頭湊近在她的耳邊輕聲道:“走的時候我答應過蓁兒,有些事情現在還不能告訴鈞奕。我想,段姑娘也不希望将鈞奕和蓁兒牽扯進來吧,畢竟他們實在年幼。”
想到弟弟鈞奕與蓁兒的關系,段千秋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她想了想便伸了伸手向梁司夜示意。梁司夜望望陸九歌,已經明白,便拍了拍段鈞奕的肩膀,挑眉道:“小孩,和我出去坐會?”
“可是,姐姐還——”段鈞奕正猶豫着便已經被梁司夜帶了出去。
“梁司夜——”段千秋卻忽而叫住了他,低低道:“我弟弟先交給你了。”
“放心,我明白。”
梁司夜淡淡一笑,便帶着段鈞奕走出木屋去。還未待段鈞奕反應過來,他早已一手扣住段鈞奕的肩膀,一手借雷霆支撐,縱身一躍,便帶着段鈞奕一起躍到了屋頂。
這下,屋子裏只剩下她同陸九歌兩個人。
段千秋這才止住陸九歌的手,蹙眉向她示意。“九歌姑娘,怎麽回事,鈞奕不是被接去了白陸門嗎?陸成斐沒有對他下什麽毒手?”
陸九歌施加銀針的手頓了頓,不過片刻又推開段千秋的手。
燭火照亮昏暗的屋子,在兩人身間微微閃爍。陸九歌的面容極其平靜,她的素顏映照着搖晃的燭光而顯出幾分清淡而沉靜的美,只是她久久凝望着燭臺的眸光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悵然。
“九歌姑娘?”感覺到陸九歌的失神,段千秋不禁輕輕碰了碰她的手。
陸九歌回過神來一邊繼續替段千秋施針,一邊才将事慢慢告訴給段千秋。她靜靜道:“自你們離開無極山莊不久,白陸門就受到三潭廟頂動亂的消息,叔叔的确過來接走了鈞奕和蓁兒。後來那幾天,我在山莊中一直無法靜下心來。快七年了,我以為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我将不會再記起不會再煩擾。直到那個人出現在無極山莊,七年了,我從沒想過十夜的人還會再來這裏。是你将他帶進來的,也許是命運捉弄,也許是上天注定。”
陸九歌冰涼而如綢緞般的指尖緩緩地劃過段千秋的眼睛,段千秋有些恍然只聽得陸九歌喟然道:“可是段姑娘,他真的像極了蕭歡——”
“你是說梁司夜——”蕭歡,梁司夜的大哥。
段千秋不由驚詫,可聽着陸九歌好不容易有了起伏的聲音,她不禁覺得這當中一定有極其複雜的故事,便忍着不願再打斷,只靜靜聽陸九歌繼續道。
“那時我難以接受,不願再提起過去的事。沖動之下,我将墨淵劍給了他。但是你們走後,我時常想起七年前的事,心病複發,夜夜作痛。後來,叔叔回來接走蓁兒和鈞奕,他怕我想起來又讓我喝下了斷魂水。我就知道,他們還在找那件東西,他們一直都沒有死心。”
陸九歌說着,淡然一笑,笑意中有幾分決絕又有幾分失意。
“可是叔叔不知道,七年了,我寧願承受斷魂水的記憶之毒,也一直沒有忘記所有的事情。我選擇失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蕭歡。”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向HE走起……】
【來替阿歡和九歌刷存在感(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