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休書
天色漸暗,風聲漸大,一股潮濕的氣味從窗子鑽了進來,不多時,竟然飄起了雨點。吃晚飯的時候竟然無人傳仙樂到內堂,她心裏隐隐有種不好的感覺,剛想派秋黎去打聽打聽疏影的事情,便聽見一陣敲門聲。
素色的油紙傘下,他黑色的眼眸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只是瞬間便淹沒在了黑夜中,但仍舊十分恭敬。仙樂看着他嚴肅的神情,忙問:“陸千,疏影怎麽樣了?”
陸千沒有回答,而是直說:“四爺讓屬下請大夫人去一趟兒。”
秋黎雖不明所以,但仍舊感覺到了陸千今晚的古怪,忙将仙樂往房間裏拉了一下,故意說道:“我們家小姐不懂醫術,你還是先請郎中去吧!”
陸千像是未聽見般,開口說:“四爺在等夫人。”
“我家小姐……”
仙樂一擺手,打斷了秋黎的話,不好的感覺越來越濃,她腦海中竟然浮現出許多狗血電視劇的片斷,陰謀?陷害?她不禁搖頭苦笑,這是要玩甄嬛傳嗎?真真是人生如戲啊!
雨夜中刮過一陣涼風,雨絲斜斜打在了他們的衣襟上,仙樂獨自一人推開疏影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房中的陳設十分雅致,書香氣味掩蓋了胭脂香味,一架古琴置于平頭案上,不禁讓人想到“佳人輕撥三兩弦”的情景,更為她添了一分才氣。
夜風撩起的幔帳後隐隐露出一個男子的側顏,烏眉入鬓,鼻梁高挺,幾絲烏發垂在他的耳鬓旁,看不出任何神态,只是那緊緊抿起的唇角像是窩着千言萬語,精壯的身軀紋絲不動,只有一片暗影覆在桃粉色的帳幔上。
仙樂心中說不出的壓抑,只站在那裏等着他先開口,半晌見他不動,才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司徒飏的右手包裹着疏影的小手,他此刻一定心疼至極,恨不能替她受苦吧!而疏影卻緊閉雙眼,眉頭緊蹙,面色慘白,鼻翼兩側隐隐升出晶瑩的汗滴,不知是沉浸在夢中還是無力睜眼。叫她過來還不說話,是讓她在這裏“忏悔”還是看他們怎麽秀恩愛?仙樂在心裏嘲笑着自己,她覺得此刻自己像個女人,若是換做原來的自己,一定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她在心裏查了二十個數,見司徒飏依舊紋絲不動,拽拽的扔給了他一句話,“不說話我走了。”
司徒飏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此時的他,不比仙樂好到哪裏,有些話反複斟酌還是不知如何開口,怕一開口便無法收場,他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矛盾,就算如臨萬敵,他依然神情自若,胸有成竹,可面對這個女人,他終究是亂了。
陸千站在門口,深深皺了一下眉,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司徒将軍。
正當仙樂不知所措,準備再次開口時,卻聽司徒飏冷冷的甩來一句:“你到底是誰?”
這樣冷冰冰的話語如此陌生,仿若昔日對酒豪飲訴說往事的人已經迷失在了昨天。她緊握着手掌,竟然覺得心中有些不舒服,像是吃多了辣椒般火燒火燎。
“陸千調查過你,林仙樂從小就多愁善感,足不出戶,而你卻舉止怪異,與八賢王交好,似乎也早早結識了太子。”司徒飏看着疏影的睫毛一動,松開握着疏影的手,慢慢轉過頭望着仙樂,只是視線相交時眸光略有愁色,仿若被秋雨打落的楓葉,深望一眼,便讓人心裏空空蕩蕩。
說,要說什麽呢?說她不是林仙樂,說她是穿越過來的一個男人,如今變成了萬古柔情的女子,說她與矜晨相交數年,一同穿越?說她不知道那是太子?他要是信的話鬼都去拜佛了。
司徒飏緊繃的面頰愈發凝重,他像是自嘲般嘆了口氣,錯過仙樂怔住的面龐,見她緊閉雙唇,毫不辯駁,片刻後,低低說道:“她是喝了你今早送來的酸梅湯才中毒,好在已無大礙,你走吧!”
仙樂終于壓抑不住火氣,司徒飏是24k純SB嗎?竟然能相信這種低智商的“陷害”?她戟指怒目道:“你應該沒有那麽傻吧!如果這是趕我出去的理由,ok,我接受,但你不覺得這是在貶低自己的智……”
司徒飏勃然大怒,打斷了她的話,如獅吼般嚎啕,“滾,趕緊滾出去。”
滾?他居然爆粗口?難道“動了”疏影相當于挑戰了他的底線?只是這個“滾”字也觸到了她的底線,她幾步走上去,想揮拳頭,無奈司徒飏太高,只好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頰,掌心蔓上一陣酥麻,心底也有些微妙的震動,她咬牙狠狠的一瞥,決絕的甩袖大步踏出。
他分明可以攔住剛剛那一巴掌,可他卻硬是受了,甚至有些心安。他火辣辣的臉龐還殘留着她手心擦過的香膏味兒,他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也許她是在乎的,所以才會這般氣憤。她瘦削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他竟然有些心疼。他不能讓那個準備拿刀的人刺進他的心髒,所以他要讓她走,先離開這裏,只是暫時……因為不知何時開始,她已經住在了他的心裏。
司徒飏輕輕走向書桌前,毫不留情的持筆,兩個赫大的字“休書”像是滴落清水中的墨跡般顯眼,字跡有些潦草,可看出提筆之人內心慌亂不堪,他雙腿毫無知覺的走向門口,聲音冰冷刺骨,“把這封休書交給她。”
陸千會意,不再多言,接過放在了衣襟裏,持起傘沖仙樂追了過去。
仙樂腳步急切,心裏氣憤,秋黎一路小跑持傘為她遮雨,但仍被淋得半濕,兩人剛到房門口,卻聽後方陸千喊道:“夫人。”
秋黎心中一喜,安慰道:“小姐,定是四爺想通了。”
仙樂心中冷笑,她知道以他的性子絕不會這樣服軟,但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怎麽了,竟然希望事情如秋黎所說,只是當陸千陰郁的面龐漸漸被房裏的燭火照亮時,她才覺得此事絕不會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這是……四爺讓屬下給夫人的。”
仙樂咬牙一笑,幹脆的奪過,擡頭明晃晃的兩個大字——休書,看着“因嫉生狂”,更是笑的離譜,她不甘示弱的轉身進屋子,到了書桌前,持起毛筆歪歪斜斜的拟了另一封休書,而後,塞到站在門口的陸千手中,憤怒說:“這叫男女平等。他不想留我,我更不想嫁他。大家都是情非得已,就此一拍兩散互不相欠,不過,你替我帶一句話,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別往我腦袋上扣髒帽子,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喜歡帶‘帽子’。”說罷,沖秋黎喊道:“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小……小姐……”秋黎遲遲不動,面露擔憂,更多了幾分勸慰。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仙樂打開櫃門,将衣服随手扔在床上,又走到梳妝桌前去取值錢的首飾。這婚離的真不合适,什麽東西都沒有賺到,倒是賺了一肚子氣。只怕回府裏還有的受呢!此時,耳中仿若已經聽到二娘因驚慌而發出的奸細聲音,足足有刺穿人耳膜的潛力。
陸千急忙跑回房中,将原話告訴了司徒飏,司徒飏看着她七扭八歪的字跡,言語盡是諷刺咒罵,他氣的胸口劇烈起伏,因在疏影面前,才應是忍了回去。她是有多失望才能寫出這麽怨憤的信箋?他這顆懸起的心髒十分局促不安,竟有些洩氣,他輕輕将陸千拉到了房門外,低低說:“她要回府可以,你現在送她回去。”
“四爺可想好了?這一回去,明兒必将滿城風雨。”陸千面色深沉的提醒道。
司徒飏攥緊的拳中是一張皺巴巴的“休書”,他悵然若失,隐隐作痛,但既然上天如此安排,不将計就計便會打草驚蛇了。現下就這樣,也只能這樣,等一切過去了,他勢必會負荊請罪,他不斷默念着“仙樂,再忍忍,再等等”。
“去吧!”無力的語氣中滿是疲憊與無奈。明日不知是個什麽樣的天氣,也許再過幾個時辰,就會知曉了。起碼今晚不眠的人,應該很多。
秋黎慢騰騰的收拾好了包袱,默默跟着仙樂走了出去。
雨勢漸大,地面的坑窪處已經積了一片淺水,在黑漆漆的夜中反射出一道微小的白光。繞過回廊,走過那道屏風牆,這才真正的踏出了司徒府的大門。只是陸千穿着蓑衣,戴着笠冒,手持馬鞭,好似陰魂不散般站在府門前的馬車旁,他向馬車裏指了指,說道:“雨夜危險,屬下送夫人走。”
仙樂怒氣更大,喊道:“司徒飏是怕我跑了不成?還讓你押我回去?”她望了望漆黑的街巷,只有樹葉與雨聲相伴,甭說人影,就是阿貓阿狗也不知躲到了哪個牆角避雨,她略一思量,并未推遲,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坐白不坐。
馬車踏起的水花濺向四周,慢慢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
司徒飏從府門後緩緩走出,深深凝望着街巷的盡頭。旁人眼中,這段情,如初冬枝頭的落雪,風一吹,便輕易的散落入土。他心裏也下了一場雨,抹去了昔日付出的不值,也讓深藏心底的一棵愛苗漸漸滋生繁茂。沒有離別,便不會懂得想念與擁有的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嚴打厲害,有些敏感詞彙都不許有,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