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閑語
那般調侃的語調像極了謝弘。偃珺遲不由得擡起頭來多看他幾眼。此人一身青衣,儒雅俊朗,卻又不失倜傥之姿,若不出言,叫誰人瞧了也道其是端正穩重之人。只不過,偃珺遲執意認為他在她面前的一言一行并不是他的本意。而他究竟該是怎樣的,她卻着實看不透徹,也想不明白。
是時姜宸見面前的少女看着自己似入了迷一般,他臉上的笑意漸漸加深。
良久,偃珺遲回過神來,她着實不喜這位不速之客,眼神在瞬間由迷惑轉為疏離。直言:“有何貴幹?”
姜宸擠了擠眉,毫不在意她的疏離,随即是一副公事公辦之态,道:“我是來尋二殿下的。聽說二殿下時常往來于承光殿,在下以為在別處見不着他,在公主這裏定能見到。”
不知他是話外有話還是什麽,偃珺遲心中對此人厭極。又想起許久不曾見到謝弘,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行蹤。而姜宸偏在此刻問起,到底是他有心問之套她的話,還是謝弘真有什麽事?想到這裏,她的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不過面上卻沒有異色,聲音也平平:“那麽,看來是你聽錯了,也想錯了。二哥不在此處,你退下吧。”
姜宸本想好了既然謝弘不在此處,和她說說話也好,而她語氣平平卻擺了公主架子,讓他喉頭一噎,竟一時沒想好怎麽接。想起宮中盛傳的她與太子謝馻之事……他不由得又瞧了她幾眼。
出了承光殿,走在花園、游廊,處處都有三、兩名宮女躲着悄悄閑話各宮主子之事。而在那些閑言碎語中,說得最多的自然是珺玉公主與太子的事了。姜宸不由得駐足多聽了幾句。心中念着:謝弘……謝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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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的雪一日大過一日,一年之中的嚴冬已至。各宮的妃子、公主最近也都足不出戶。偃珺遲卻難得起得極早。素雲有些訝異,更有些擔心。偃珺遲不由得笑她“真是,我睡得久了你們擔心,如今難得早起,你這又是擔的哪門子的心?”素雲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語,因為,說到底,她還真是不知到底擔的什麽心。
哪知主仆二人剛用了膳,就有宮女來傳皇後的令,說是要到尚書房去。尚書房是皇子們念書的地方。且謝胤平日就在那裏聽姜宸授課。如此,皇後讓她去那裏做什麽?偃珺遲心中疑惑,卻對素雲笑道:“看來今日起得還真是時候。”素雲也跟着笑起來:“公主早就算到皇後會派人來麽?”偃珺遲一聽,很是開心,不由得揶揄道:“本公主成神女了?”素雲哈哈大笑:“是巫女……”
而此時尚書房中坐滿了十三、四歲的少女。三三兩兩相互竊語。偃珺遲再細看,她們不是公主就是大臣千金。她正想皇後将她們全招來是何用意,卻有一個清脆的聲音一直喚她。偃珺遲尋聲望去,那是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那裏坐着一名嬌俏的紫衣女子。偃珺遲并沒有見過她。她正尋思着那少女是何人,那女子卻跳起來将她拉到她才将坐的地方坐下。
未待偃珺遲開口,那少女就笑道:“公主一定不認得我。我是怡容。”
楊相千金,楊怡容。那個曾在謝弘身後“摔”到湖中,而謝弘“并未察覺”的女子。偃珺遲以前取笑過謝弘多次,卻從未見過這位正主一次。她不由得細細打量起面前這位少女來。十三、四歲的年紀,青春正盛之時,眸子清亮,面色紅潤,嬌豔得就似才将盛開的花兒一般,讓人不由得肯為之駐足,多瞧幾眼。
偃珺遲一直想看看此女子真容,現下見了,心中莫名的有些喜歡。她亦朝她笑:“你就是揚小姐啊。”楊怡容使勁點頭:“公主也聽過我麽?是聽誰提起的呢?”她的事,坊間早傳開了。偃珺遲忍住笑,然後一本正經道:“丞相家的千金,又才貌雙全,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楊怡容很是受用地點着頭:“和公主一樣。”
呃,偃珺遲喉嚨處一噎,她說“一樣”……一樣不拘小節,一樣不拘泥于禮數,更确切地說是一樣不守規矩……
兩人正說得歡,尚書房中傳來陣陣譏笑之聲。她們并非宮女,又年少氣盛,因此可以直言。她們的說辭,偃珺遲在宮女們的嘴裏早就聽過無數遍了。如今聽來,嘴邊只餘苦笑。楊怡容卻有些不悅地看着那些人,對偃珺遲道:“別聽她們瞎說。”偃珺遲笑了笑,只道:“無礙。”
一聲咳嗽将竊竊私語的少女們打斷。少女們看向來人,一瞬間都噤了聲。兩名宮女攙着王皇後進來,後面還跟着一身青衣的姜宸。
王氏坐下,看了衆女子一番,問一旁的宮女,是否人都到齊了。宮女點了點數,回說人已到齊,王氏這才義正言辭地道:“今天将大家聚到一起是要請姜先生為大家授課。姜先生學識淵博,你們都要悉心聽教。”
原來是要姜宸來授課,偃珺遲其實早該猜到的。
王氏看了姜宸一眼,姜宸清了清嗓子,翻開手上的書,有模有樣地念道:“今日授課內容為《女誡》……”
《女誡》一書怎會由男子教授?坐在下面的貴胄千金們不禁喧嘩起來。偃珺遲也有些疑惑。然而,王氏一吭聲,大家便都不再說了。
只聽姜宸兀自念着:“所謂《女誡》共有七誡,謂之: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陰陽不同性,陽以剛為德,而陰以柔為用。男女品行相異。男子以剛強為貴,女子以柔弱為美……然而修身不過一個敬字,而避強不過一個順字,以敬來修身,以順來避強,女子的敬、順之道,這是婦人的大禮……”
偃珺遲與楊怡容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而姜宸還在繼續往下說:“貞靜清閑,行己有恥:是為婦德;不瞎說霸道,擇辭而言,适時而止,是為婦言;穿戴齊整,身不垢辱,是為婦容;專心紡織,不茍言笑,烹調美食,款待嘉賓,是為婦工……”
然而,除了偃珺遲與楊怡容,其餘的公主貴女們都聽得認真,仿佛姜宸說的都是箴言一般,是為準則,不可違逆。
偃珺遲看皇後一眼,是她也聽信了那些傳言?即便如此,她又何至于讓姜宸來傳這些女子聖經?是為了給自己警醒麽?偃珺遲看着王氏不轉眼,而王氏亦回視着她,且面無表情。
姜宸合了書,讓在座的貴女們寫一篇一千字的感想,寫完即可下課。
楊怡容很不情願地提筆寫字,一邊寫,一邊念:“一千字?這個姜什麽的表面溫文儒雅,怎麽如此死板?”
偃珺遲聽了楊怡容的念叨,目光從皇後身上移回來,卻見姜宸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偃珺遲蹙了蹙眉。她其實最讨厭的就是他的表情,再有就是他時不時的調笑之語。因為,那所有的一切都讓她覺得虛假,有些……故作某人……之嫌……
姜宸在房中來回走動,到了偃珺遲身邊,他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輕笑道:“阿遲知道麽?這麽冷的天到這裏來授課都是因你而起的……”
偃珺遲正要提筆書寫,袖子不經意一掃,将墨硯打翻,墨汁濺了姜宸一身。那一身青衣瞬間染成了墨色,醜極。偃珺遲啞然一笑。姜宸無甚在意地拍了拍身子,然後伸出一指點在偃珺遲鼻尖,道:“此處有異物。”
一旁的楊怡容側頭看偃珺遲,鼻尖上頂了一大團黑黑的東西,忍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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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姜宸講課後,偃珺遲許久不去正和殿了。聽素雲說起謝馻的身子本有些起色的,卻不知怎的,這幾日又加重了。偃珺遲正依王皇後的話讀者女子四書,甚是認真。
素雲不禁奇了起來,“公主越發本分了。”偃珺遲橫了她一眼,這話怕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說。她伸了伸懶腰,拿着書背着雙手在殿中踱了幾步,然後朝正和殿走去。
謝馻的身子越發憔悴,偃珺遲嘆了口氣,知道他又沒吃藥了。親自喂謝馻服藥,然後将書拿了出來,笑道:“我為大哥念書啊。”
謝馻笑着點頭,他求之不得。
偃珺遲煞有架勢地念了幾段,本以為謝馻會覺厭煩,正好讓他入睡休息,哪只謝馻一眨不眨地看着偃珺遲,甚是欣喜。才将那憔悴之态早已消失無蹤。偃珺遲無奈地摸了摸頭,哪知她這舉動被謝馻看去更覺喜歡。
深夜,偃珺遲蜷着身子,似夢非夢間聽得某人“丫頭、丫頭”的喚着,那雙澄明的眸子,是前世便一直注視着的麽?看不透徹啊,卻總有些揪心的痛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