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封知榆搶先回首,粲然一笑:……
陸姨娘一身翠綠金黃薄襖行至裴夫人身側, 衣着竟比當家主母還要耀眼奪目些。
禮數也不甚周全,無論姿勢體态都不算到位:“妾身見過二位公主,見過夫人。”
看得出這位姨娘年紀比起裴夫人應是要輕些,但眼底被脂粉掩住的紋路卻不遜于為着游郢侯府操勞半生的裴夫人, 想來是曾過過苦日子, 即使苦盡甘來, 依舊于身間留下印記。
因着裴煥仕途受阻一事, 重昭對這位姨娘頗具微詞, 壓根懶得正眼瞧她, 擺擺手道:“不必多禮, 起身罷。”
反而重睦饒有興致地颔首笑道:“裴夫人還未介紹, 這位是?”
今日大宴來得都是王公貴胄, 妾室之流哪能入得了這些貴人眼。是以裴夫人根本沒有譴人去通知後宅幾位姨娘, 想來是陸姨娘自個兒察覺了府內端倪,主動入了後廳。
但家醜不可外揚, 裴夫人此刻也只能硬着頭皮答道:“回八公主話,正是阿煥親生母親, 陸姨娘。”
“公主不認得妾身, ”陸姨娘十分親昵地 接過裴夫人之語,笑面重睦:“妾身卻早早聽聞公主大名。”
她說着轉向裴夫人,難掩自豪神情:“夫人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也就是當年逃兵之事被揭露那會兒,”聽她這語氣,仿佛不覺有失:“妾身方才聽聞原來我那被迫走失的親兒便是如今的八公主驸馬,顧衍。”
感受到重昭難以置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險些脫口而出“你胡說”時, 重睦依舊面色如常,再次露出微笑:“陸姨娘恐怕記錯了。”
她在與顧衍去信時專程提及此人,只道這位姨娘為着迫害親子與主母間的感情心狠手辣,因着身世相似又同樣來自臨安縣的緣故她有些憂心,不知會否顧衍之母。
而在顧衍回信中雖未對陸姨娘着過多筆墨,但卻提及她娘家姓陸,同時記得幼時冠嘴村人都說他外貌輪廓生得與父親相似,但五官肖母。
因此重睦方才一見着那雙并不多見的墨色雙眸便知此人定是她的便宜婆母,話裏話外根本沒打算給她留什麽情面:“您與驸馬并非被迫走失,而是您狠心棄他不顧,抛下年僅三歲的幼子遠走他鄉。”
寂靜無聲間,陸姨娘神色驟變,話音哽在喉間不敢出聲,戚戚然看向裴夫人身側的裴煥,下意識往他那處後退兩步。
重睦見狀不免冷笑:“如今見他任朝廷命官又尚了主,這才巴巴兒地往上湊,姨娘倒是打得好算盤。”
“你這說得什麽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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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姨娘忽地挺直脊背與重睦對視道:“即使身為公主,也該明白婆媳禮節。當年我窮困潦倒,無奈與顧衍母子分離,可始終是我生他一場的天定情分——”
“陸姨娘又說得什麽渾話。”
藥勁正在勢頭上,重睦腦中昏沉越發嚴重,勉力維持身形打斷她道:“生他一場從未教養,若他今日依舊是冠嘴村中一介村夫,姨娘當着這侯爵府侍妾,不也沒想去尋他一尋。”
明顯被重睦踩中心事,陸姨娘趕忙掩住眼底慌亂,梗直脖頸強詞奪理:“堂堂公主,怎能血口噴人!”
“還不住口。”
卻聽聞裴夫人疾言厲色斥斷陸姨娘,生生堵住了她還要再繼續言說的嘴:“你也知是為着逃兵一事被揭露,才探得親兒消息。”
與陸姨娘共同伺候游郢侯多年,饒是當日她大着肚子求可憐時,裴夫人也只不過将委屈咬碎牙關混着血往肚裏咽,從未這般氣惱過:“不說侯爺為着阿煥多處打點,若非我娘家妹子撇下顏面,如何能為他謀得如今職位。所求諸多辛苦,本皆是多餘功夫。你偏生還不吸取教訓,總要将親兒各個都害得下場慘烈才好!”
“夫,夫人,”陸姨娘當即一掃對着重睦的咄咄逼人,與裴夫人瑟縮道:“妾身并非此意。只是得知阿衍如今生活順暢——”
“既知他生活順暢,便休要無事生非。”
裴夫人毫不客氣冷言道:“顧衍是禦筆 欽定的狀元郎,若叫旁人省得他乃逃兵之子,你是要親自打聖上臉面不成?”
至于他如今貴為驸馬,更是荒唐可笑:“尚主而非娶公主,又哪裏由得你擺什麽婆婆的款。”
聲聲呵斥如雷貫耳,落在屋外原本打算入內向裴夫人見禮的封知榆耳中,竟半晌不曾回過神來。
“夫人。”
封知榆擡手示意身後侍女噤聲,搖頭叮囑她道:“咱們便當從未來過此地,回去前廳。”
“可是夫人,茲事體大,若隐而不報,咱們就是欺君。”
寸雯是封知榆娘家陪嫁,自幼伴她身旁,知她欽慕顧衍多年必定于心不忍,好意相勸:“夫人莫不是忘了,顧大人今時今日早已是八公主驸馬,與夫人緣分早盡。哪怕他得知夫人為他保守秘密,也不會領情。夫人又何苦這般替他隐瞞。”
封知榆聞聲忽地腳步一頓,回首看向寸雯,面上不自覺浮現一抹笑意:“你方才說什麽。”
“奴婢說夫人何苦替他隐瞞。”
“不是,”封知榆側首,壓低聲音打斷她道:“倒數第三句。”
“哪怕他得知,夫人為他保守秘密?”
寸雯丈二摸不着頭腦,卻見封知榆神情歡愉,幾乎壓不住唇角笑意:“廣益的性子确實如你所言,但表姐她素來心軟,若叫表姐知道我為廣益保守秘密,才有好戲看。”
……
屋內衆人渾然不知外間發生何事,被裴夫人訓斥過後的陸姨娘再不敢言,重睦也避開眼不願與她過多對視。
“說來今日妾身專程讓昭兒請公主過府,”裴夫人此刻終于收起方才嚴厲神色,緩步走近重睦,施施然行禮:“為的是感謝公主為阿煥謀得平城官兵營一席之地,原是再好不過的彩頭,合該在前廳暢飲美酒,又何必在此地置氣呢。”
她使了眼色給裴煥,他立刻邁步而上:“還請公主前往前廳。”
裴夫人露出欣慰笑意,接過話道:“外間現下賓客應已到得差不多,還請公主給妾身這個面子,與妾身一道出去迎客。”
裴夫人既與方德妃同為太師府嫡女,如今更是游郢侯兼兵部右侍郎之妻,身份尊貴哪怕樂繁太主都不可輕易怠慢,重睦自然也不會不知好歹。
她與重昭跟在裴夫人身後離開後廳,又與前來赴宴的諸多女眷寒暄問好将近半刻,方才得了空檔前去緩和藥力。重昭本想追着她詢問顧衍之事,反被裴夫人攔住去路:“八公主身體不适,你且叫她好好歇息。”
重昭這才作罷,只低聲與裴夫人道:“姨母,昭兒今日可真是長見識了。”說着撇下唇角很是嫌惡:“你家中這位妾室絕非善類。此人不除,當心禍亂家宅不安。”
“你姨母我确實有副不愛生氣的好性子,但也絕非傻子,如何想不明白其中緣故。”
今日這麽一鬧,裴夫人大抵也看明白了陸姨娘本性。
她甚至懷疑,裴煥之事便是陸姨娘賊喊捉賊 ,因着嫉恨阿煥納入自己名下後母子情誼漸深,方才歹毒行事。
畢竟此人為能使己身得享榮華富貴,連三歲親子都可以不管不顧,又怎會在意阿煥仕途有損。
想起先前游郢侯因為裴煥之事被陸姨娘氣得數日難安時自己還曾出言相勸,裴夫人便覺面上無顏。
好在眼下知錯即改,既然夫妻同心,盡快尋了由頭将此人處置方為正道。
只是可憐阿煥被親生母親所累,雖托八公主洪福虛驚一場,卻也難消心傷。
思及此處,裴夫人下意識掃視周遭一圈,忽地發現裴煥已不知去往何處。
身後侍女急忙向前:“禀夫人,五少爺憂心八公主,已前去蒼覺閣探望。”
裴夫人聞言愣住半秒,不由失笑與重昭道:“他倒跑得比你還快,不過确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阿煥平素雖寡言些,但看得出古道熱腸。”
重昭這才将上次進宮時裴煥遇着路邊灑掃腹痛的老內侍,又将他送去禦醫所之事告知裴夫人:“這等秉性無論将來去到哪裏,俱是與人為善,姨母與姨父想必都能放心。”
行至蒼覺閣外的裴煥沒由來覺着鼻子湧起澀意,正待擡袖掩住口鼻,卻被其中傳來說話聲轉移了注意,噴嚏也最終沒打出來。
重睦睡了大概半刻之久便聽得閣外傳入笑言,慈衿見到是她家公主素來對着沒脾氣的表小姐,本不想搭理,誰知門竟自己從裏間打開來。
藥力已經消退得差不多,加之本就差不多大好,重睦這會兒精神正足。
封知榆還是老樣子。
一身粉嫩精致的宮裝,堕馬髻間點綴不甚明顯的幾根步搖,清麗雅致,抿唇低笑:“姐姐。”
自上次在封府不歡而散至今,封知榆以病為由避不出府許久,重睦僅在冬月中旬離京回營那日再見過她一次。
當時兩人均保持禮貌,封知榆送別封知桓,重睦則與封老将軍攀談許久。
此刻驟然遇着,重睦亦淡淡應聲:“我不知你今日也在,身子可好些了。”
“托姐姐與大哥的福,早已好得差不多。”
穿堂風從廊間穿過拂起衣擺,封知榆下意識緊緊衣領,不曾想重睦恍若未見,反而越過她向遠處道:“裴煥,你站在那兒作甚。”
少年一直立于小院桃樹之下默不作聲,本想等封知榆離開後再前去問禮,未料重睦突然發問,險些踉跄:“在下,在下奉母親之命前來,想問問公主可已恢複,前廳要行午膳了。”
饒是重睦聞言都覺好笑,更不必提跟成了精似的慈衿聽在耳裏何等無奈。
裴夫人方才還專程叮囑過要重睦好生歇息,會叫小廚房為她與其他或有突發腸胃不适的賓客們一道留好膳食。
怎可能這會兒又譴人來邀她入席。
只不過瞧着少年人連耳根都紅透了去,慈衿終是沒舍得逗他,只待自家公主發話便好。
可惜未等重睦有所反應,封知榆搶先回首,粲然一 笑:“你便是廣益那位同母異父的弟弟,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