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成想還未等裴夫人開口,……
方德妃一家并未在栖霞宮叨擾太久, 重睦也與他們一并告別。
随後并未急于離宮,而是專程前去養心殿拜見鎮元帝。
七年來重睦每次從關外回宮都會如此行事,倒不是為着零星殘留的父女情誼,不過禮數與習慣使然。
眼下正月未過, 大殿階前積雪三尺, 重睦緩緩下轎, 不偏不倚, 正好瞧見有人素衣白袍跪在殿前, 看身形應是鄭淑妃與重晖。
慈衿別開眼冷哼一聲:“假模假樣。”
重睦不動聲色搖搖頭, 與她低語:“随本宮去見禮。”
鄭淑妃早已察覺腳步聲踏雪而來, 任重睦行至身前依舊巍然不動, 看得出要将戲做全套的決心。
重睦不以為意, 只依制行禮:“見過鄭娘娘。”
“八公主不必多禮, ”鄭淑妃垂眸,帶着哭腔泫然欲泣:“臣妾如今戴罪之身, 哪還受得起八公主這般大禮。”
說是布衣散發請罪,實則發間斜插一支并不明顯的蓮花玉雕簪, 眼底眉梢俱以清淡脂粉相掩, 殷紅雙唇亦尋了與自身唇色相近的口脂以假亂真。同為女子,重睦自然看得清楚明白。
是以 在緩緩按禮告退,背過身往養心殿去時沒忍住輕嗤一聲,頗為無奈。
賈昭儀生前極愛蓮花,鄭淑妃便也有樣學樣,在雲霭宮中種滿蓮花。
可憐夏日菡萏競放極美,卻終究活成了別人的影子。
若換做賈昭儀在這冬日積雪殿前下跪,怕是還沒等她彎下膝蓋,鎮元帝都已尋人将她接了進去。
又或者她根本不至如此, 但凡她生下皇子,東宮之位都不必再有疑慮。
如此,也無怪先皇後所生嫡長子會起兵反抗親父,血濺燕都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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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瑣事如煙,不足道也。
重睦捏捏眉心回神,進入外間時恰好跟随鎮元帝多年的許內侍正接過茶點端進內間,見着她略略颔首,并不意外:“八公主稍侯,老奴這便去通知陛下。”
不多時,得召觐見。
“兒臣見過父皇。”
賈昭儀的畫像挂在鎮元帝身後右側書架之上,從重睦這個角度看去,與殿外長跪不起的那位鄭淑妃确有八分相似。
鎮元帝聞言并未擡眼,依舊不緊不慢地運筆而作,應是在臨摹字帖:“你母妃專程為你求了一日解禁,你可去探望過她。”
重睦不敢收回行禮之動作,朗聲答道:“回父皇話,兒臣方才從栖霞宮中離開。”
話音未落,鎮元帝已然置筆一旁,方才想起許她免禮平身:“你向來是個有孝心的,此次回京受罰,朕準你前往你母妃處并不受阻。”
重睦微怔半刻,很快反應過來:“兒臣謝過父皇。”
自小除卻每逢年節阖宮大賞,她從未受過鎮元帝什麽與衆不同的特殊恩典,心下暗覺不對,果然聽見他複又與她開口道:“說來你撫北營中副将這些年始終空缺兩位,此番恰好趁勢整頓軍紀,另行調度。”
養心殿內間乃天子處理政務所在,一向冬暖夏涼,當是整個宮中最為舒适之處。
然眼下重睦雖立于炭火旁,卻并無任何暖意。
垂于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捏住宮裝绫羅,面上反而顯出淡淡微笑:“父皇所言甚是,但此事兒臣無權一力做主。因此敢問父皇,有何高見。”
鎮元帝自不會立刻妄言,只擡了擡手,示意重睦行至身側。
直到這時她才看清,他并非臨摹字帖,目之所及一副水墨江山圖,從塞外至江南潑墨恢弘,落定處處筆力及深。
“大好河山,屬于天下大周子民,絕非一家之物。”
重睦心知他話中有話,索性不語,靜待下文:“将來無論誰坐上這位置,你所守護的,也始終不過大周江山而已。”
只聽得鎮元帝停頓半秒,很快又狀若家常漫談般與她笑道:“即使你與東萊王一母所生,也不必事事都想着為他鋪路。。”
“父皇恕罪,”重睦“砰”地一聲跪在殿內石磚之上,迅速否認:“兒臣從未有此僭越企圖,望父皇明察。”
“跪什麽。”鎮元帝伸手将她扶起,須發間不掩笑意:“你是朕親女,朕自然信你。”
他的目光越過重睦看向她來時的方向,終是将心中安排告知與她:“你方才也見到淑妃與重晖于殿外長跪請罪,依朕之見,确是那些逆臣于重晖身邊引導無方,導致他十分冒進。”
重睦心底一沉,甚至不必鎮元帝繼續鋪墊,立刻主動提出:“那便依父皇所言。兒臣身為重晖皇姐,帶他入撫北營歷練兩年磨磨性子,原也是在所不辭。”
……
“公主,紀将軍到了。”
據上一次入宮已半月有餘,重睦端着“監/禁”由頭除卻前去栖霞宮外避不見客,成日憋在府中反而樂得自在。
可惜瞧着二月間積雪逐漸消融,宮中忽地傳來聖旨免了她剩餘一月半懲處,同時送出的還有重昭一張請帖,說是她家姨母回京不久須得辦些宴席與各家女眷走動,煩請重睦一定列席。
重睦不好推辭長輩之約,只得應邀,誰知當天夜裏便發了病。
禦醫過府問診,都說是成日與炭爐形影不離,室內外走動,冷熱交替時不慎染了風寒。
好在用藥之後恢複不少,紀棣也總算帶來關外許多消息。
“賀蘭夫人有孕,公主是否需要末将前去程府通知程兄。”
紀棣話音未落,重睦眉間微動:“不必,直接拿了本宮拜帖前去跨山伯爵府,告知程家老爵爺。”
程況與崔瑾安成婚多年無所出,如今傳來好音信,合該令程老爵爺與老夫人心生喜悅。
當然,他們自也比程況更有辦法與鎮元帝周旋,解他被困之苦。
況且她賣了鎮元帝那麽大一個面子,無論如何也得将程況撈出來才算不虧。
思及此處,重睦本就蠟黃的臉色登時變得更難看。
鎮元帝确實借着懲治六部長官之事給了鄭淑妃家族一個警示,但反手又順從他們心意将重晖送入撫北營,老奸巨猾至此,令人膽寒。
他看似多年不曾上朝,實則深谙其間詭谲,尤其是東宮儲位之事。
此番鬧劇落下帷幕後,重晖也與重旸一般失去舅家倚仗,可也同時收獲撫北營羽翼。甚至于重旸而言,還略劣一籌。
畢竟人人都當撫北營是他囊中之物,旁人哪怕使盡心機也搶不走。
但鎮元帝以行動迅速推翻朝堂內外諸多猜測,使得這場比重睦上輩子記憶中至少提前了十年的東宮之争愈發激烈。
見她面色不善,紀棣急忙遞給她此行最為重要之物:“驸馬與庫孫王聯合,已經發兵曾經的賀呼部王帳。書信末将帶到了,這是回信。”
重睦驟然愣在原地:“這麽快發兵?”
她原本計劃中還包括令封知桓與程況與大軍兵分兩路前往築特城調虎離山——
“驸馬說,越早拿下淵梯城池,十皇子立功之機越少。”
紀棣将顧衍原話一字不落托盤而出:“封将軍也贊同他所言,遂已服從大将軍安排,與鸷鷹團前往築特城壓境。”
說是二月春風送暖,但重睦此刻只覺鼻尖一陣寒意,“啊啾”一 聲打了個噴嚏,急忙拿起手帕掩住口鼻,眼淚汪汪向紀棣點頭道:“本将直繞了,泥難得回京,此賜放泥幾天假。等着與本将同程況一道回營。”
她聽得出來自己口齒不清,好在紀棣無有任何理解障礙,行禮之後便緩緩告退。
之後幾日正如重睦所料,因着賀蘭茹真有孕,程老夫人專程去求了封貴妃将她納為正室。又因她身為外邦女子必不習慣燕都環境之故,只得留在平城安心養胎,如此一來,程況也需要在她身旁陪伴照料。
未免朝中老臣寒心,加之賀蘭茹真不僅是為程家延綿後嗣,還是為大周與庫孫結盟增添喜報,鎮元帝終究決意減免程況監/禁時長,許他跟随重睦同時返回撫北營。
“前幾日奴婢在街上遇着程将軍府幾位老嬷嬷,各個一掃當年被崔氏棄婦壓榨欺辱的灰頭土臉,當真‘人逢喜事精神爽’。”
坐在梳妝鏡前任由慈衿将臉上殘餘病氣蓋住,重睦不免失笑:“賀蘭夫人是最和善不過的性子,想來程府以後必定不會再雞飛狗跳。”
慈衿又巧手在于嬷嬷所梳驚鹄髻上點綴一支寒霜穿雲簪,與重睦今日钴藍花青色宮裝交相輝映:“不僅是程府,還有公主,往後赴宴都不會再遇上崔氏棄婦,更加大快人心!”
雖心知即使沒有崔瑾安,也不會少了旁人。但見着慈衿這般開懷,重睦亦忍不住與她一般笑意盈盈。
因着裴夫人的詩酒會從早間便已開始,是以顧府馬車早已等在府外,只待重睦梳洗完畢。
她方才用過藥,這會兒正昏昏沉沉,本想在裴府門前下車,由重昭薦至裴夫人處見了禮後能尋處不為人知的角落小憩半刻。
不成想還未等裴夫人開口,裴煥那位親生母親,陸姨娘已然款款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