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伸出凍得通紅的雙手往他袖……
“她讓你們來告知本将,不必浪費寶貴精力。”
段權灏聞言,面上緩緩浮現笑意,只叫那前來報信的先行兵心底暗自松了口氣。
誰知下一秒他便放下手中卷軸,擡袖甩出,狠狠砸中先行兵額角:“區區百人鸷鷹團和一個賜周便把你們吓得連夜逃竄,愚不可及,一群廢物!”
他一時情急,心血上湧,激得自己咳嗽不止,副将見狀急忙遞上藥粥:“将軍息怒,庫孫本就與咱們并非一心,又何必在意這半刻得失。便叫他們與大周結盟,末将不信,他們還能翻出天去不成。”
話音未落,段權灏已然将那藥粥怒摔落地:“你們以為大周為何盯着庫孫區區小部落不放?!莫不是同你一般蠢鈍無知,才自作聰明。”
大周與淵梯對戰多年,永康帝時期甚至将他們打到幾乎退出草原繼續向北方冰原遷移,所依靠的除卻極具素養的威武大軍與火炮戰車之外,還有與西疆汗血寶馬聯合所培育的新式戰馬,在騎兵對陣時亦不輸給淵梯寶馬。
只是後來時運不濟,永康帝死于征途,定仁帝在位期間決意休養生息,這才給了淵梯喘息之機,卷土重來。
在那短短五年裏,淵梯死了四位汗王。
朝內雖動蕩不安,最終卻以永康年間老汗王的庶孫宇文德上位大行改革告終,不僅一改往日頹風,更是下令整編新式軍隊,培育優良戰馬,大量向庫孫進購木機甲戰車。
等到兩方再次交戰時,大周戰馬早已比不上新式淵梯寶馬的敏捷速度,淵梯更是發揮草原騎兵之優勢,做到與大周隔浮禺山兩相鼎立。
如今大周猶如沉睡雄獅般結束養精蓄銳,甚至割舍嫡系公主拉攏庫孫,不過是為層層疊進,借刀殺人而已。
畢竟庫孫坐擁牧場礦産,亦心知如何培育新式淵梯寶馬,若再将木機甲斷供——
淵梯便只能坐等成為盤中餐,任人宰割。
“各個蠢材!“
段權灏便連身/下由庫孫所制之木質輪椅此刻都嫌礙眼,強撐起身拄着拐杖憤而離營,只留下幾位副将蠻不在乎道:“說到底還是輸給個美人兒面上挂不住,殊不知那賜周壓根不像個女人,輸給她一兩次,也沒什麽大不了。”
“年輕氣盛又是初次出征,能理解,能理解。”着人将碎裂藥盞收拾幹淨,副将們俱相視哈哈大笑:“本就身子不好還這般動怒,其實那大周根本是舉國挑不出人才了,才叫一女子在外多年。以後留名史書,也不怕為人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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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一浪接着蓋過一浪,段權灏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帳外站了多久,聽着他們輕敵大意 之詞,面色逐漸由鐵青轉為慘白,再到恢複平靜,月色已不知何時伴随星光披滿全身。
這些年他時常會想,若當時再給父親與宇文德陛下多些時間,名将明君雙劍合璧,淵梯會不會早已入主中原。
可惜陰差陽錯,宇文德陛下患病期間赫輪城破,爹娘殉國,淵梯短短中興之勢僅僅延續不到十五年,再次陷入艱難境地。
當今汗王宇文跡登臨大位時年僅三歲,現下不過剛剛及冠,本該正是勤勉好學之時。
可惜他資質平平,見着大周并不似先前以為那般輕易可破,這些年來便漸漸失了宏圖大志,成日圍獵郊游,聲色縱馬,無心家國大業。
同樣與他一般致力守成的太後離世後,攝政王雖看似聲勢浩大地與大周對戰數次,其實也不過仰仗昔日基業勉力維持,外強中幹。
因此他們選擇轉換策略,将目光從大周轉移至草原各部,緩慢吞并,韬光養晦。
好不容易僅剩下庫孫與歇安二族,皆是距離淵梯王都較遠不可冒進之地,但好在兩者都不算長于征戰的部落,本以為會輕松如探囊取物,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連連失誤。
段權灏拄着拐杖緩步行至營後車馬停放處,夜風仿若刀鋒般迎面劃下裂痕,他擡眼看向遠方天邊,無盡黑暗中,似有一場暴風雪正在孕育,等待着洶湧而出。
馬車早已侯在營外,明日是臘月初十,他每年此時都會攜家眷趕赴赫輪城外拜祭段憲刑夫婦,無有例外。
赫輪城如今是大周領地,想要入內必得手持通關文牒,好在段憲刑夫婦葬于在城外佛寺之中,無需與那些守城侍衛虛與委蛇。
他将拐杖遞給家中随侍,入座馬車,與其間之人行禮問安。
宇文音遙見狀,別開臉輕哼一聲:“這麽冷的天,你叫我在這兒幹等幾個時辰,手爐都換了三個。”
她伸出凍得通紅的雙手往他袖中塞過去,嘟嘴抱怨:“要是凍壞本公主,我阿弟可不會放過你。”
手腕上陣陣寒意掠過,段權灏卻也不躲,任由她胡鬧。
馬車緩步行駛,靜谧官道之上,只聽得宇文音遙獨自一人絮絮叨叨,段權灏一手替她暖着,另一只手還不忘翻閱兵書仔細琢磨。
不多時,她掙脫束縛,抽出他的兵書扔在一旁,眉眼之間俱是不悅:“竟有人覺着一本書比本公主好看不成?不許再看了。”
段權灏終是失笑,收緊手臂将她攬入懷中:“你總羨慕燕都女子身着绫羅綢緞,膚如凝脂,似乎各個都是絕世美人。我如今種種努力,也是為了帶你與陛下同入燕都,定鼎中原。”
宇文音遙順勢躺在他臂彎之中,摟住他的頸,頭搖得跟撥浪鼓似飛快:“不不不,我只覺得好奇,才不羨慕。”
她生得嬌媚動人,比起崇尚雅致清麗的周朝女子濃烈鮮活許多,确實無需羨慕她們。
“再說了,周朝男人只怕都快要死光了 才是。”
宇文音遙松開手坐直身子,十分不解:“竟靠着一女子始終與我淵梯抗衡,若你跟阿弟去了燕都也變成那般軟弱的個性,我寧願不要。”
她并未見過重睦,但自小便聽得衆位叔伯兄弟時常談及此女,起先還曾不屑,周朝女子出了名的弱不禁風,怎會有人能策馬殺敵?
後來看着這位賜周公主非但殺人不在話下,指揮作戰也是一流,打得諸位叔伯兄弟抱頭鼠竄,才知從前都是自己小瞧了她。
段權灏何等自傲之人,提及重睦時亦說不出她有何疏漏錯處。
宇文音遙私下裏其實覺着女子能活成重睦這模樣,頗有幾分她們草原女子的飒爽自在,倒也是極好的。
不過她看得出段權灏和宇文跡都不喜歡重睦,所以甚少向他們提及心中所想。
男子嘛,多數時候還是喜歡女人比他們弱些。
一旦棋逢對手,難免心有戚戚。
見段權灏失笑不語,宇文音遙忽地憶起:“說來賜周不是回燕都成親去了嗎,怎舍得新婚燕爾便與丈夫分離。”
想來那周朝文弱男子必定不喜賜周這般強出他千百倍的巾帼女将,應是感情不順才逼得她方一成婚便返回雲邕關。
誰知卻見段權灏笑意登時僵在臉上,許久才道:“賜周那位驸馬與她一道出關,時任平城巡按兼撫北營随行校尉。”沉默半刻也并未瞞她:“前天夜裏在三龍蕩中失手,便是因他之故。”
宇文音遙亦是愣住半秒:“竟這般厲害。”
難怪從方才上車到現在,段權灏的情緒明顯比平素低落得多。
她還覺得奇怪,按理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他昔日身在朝堂不曾親自出征時也常逢難處,遠不至于這般挫敗。
原是賜周尋了位了不起的幫手,難上加難。
“如此說來,賜周定是看重此人謀略,方才與之成親。”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極為親昵地蹭過去:“她能知人善任,權灏何不也學以致用。”
段權灏一時未及反應,只聽得她又道:“權灏你智謀過人,因此總是一騎絕塵。可有時轉身看看周遭,許是會尋到不少可用能士也說不定。大周科考制度舉行多年,不正是為着從民間廣納有才之士?明路擺在那裏,咱們依葫蘆畫瓢,照搬即可。”
她所言之理,段權灏并非有異。
可淵梯各個部族之間聯結緊密,貴族牢牢把持朝政特權,如何肯将這一杯羹輕易分給寒門子弟。
便是他所在段氏家府,身為淵梯八大貴姓之一,也會第一個不同意如此改革。
“科舉在中原已執行數百年之久,與淵梯情況相差甚遠。”
他這話說得隐晦,宇文音遙不懂其中糾結,自然聽不明白:“有什麽相差,不都是為了招才納賢。”
“寒門子弟進入朝中,原本留給貴族之位便會減少——”
他正耐心解釋,卻聽得宇文音遙冷哼一聲:“他們占着位置又沒什麽用處,被大周 一個姑娘家打得望而卻步,還不如早些讓開。”
為了區區蠅頭小利不顧大局,殊不知無國便無家,他們費盡心思守住的點點特權,最終都會化為烏有。
宇文音遙覺着這話說出口不吉利,因此只暗暗腹诽,拉開了車簾順氣。
從築特城去往赫輪城不算遠,他們已經走過将近大半路程,等快到破曉之時,便能抵達岩古寺。
“這般看來,公爹當年果真心胸寬闊,甚至想招安封大将軍為己所用——”
她話還未說完全,已然迷途知返住了嘴。
有些讪讪地看向段權灏,見他閉眼假寐恍若未聞,這才緩緩放下心。
她與他自幼相識,成婚數年,心知他雖在外不假辭色,卻是将全部溫和盡數相贈。
唯有一次,他對她厲聲相斥,便是為着封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