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睦确實覺得稀奇,華勻縣主……
重睦下意識探出鼻尖嗅了嗅,呢喃自語:“也沒喝多啊。”
顧衍怔住半秒,忽地放聲而笑,連帶懷中人都能感受到他骨骼震動。
緩緩從他身前掙脫,重睦理好裙角,端正神色道:“顧卿所圖為何,好好言說便是。”
“下官唐突,”顧衍亦收斂笑意,禮數周全:“還請公主恕罪。”
重睦垂眸抿唇,暗道他還是沒告訴她所圖究竟為何,不免腹诽顧卿也跟那大多數文人般總不願将話講得清楚明白,非要讓對方猜來猜去才開心。
而她自是不樂得耗費心力繼續猜 測,只搖了搖頭主動告辭:“無妨,天色已晚,顧卿也早些休憩罷。”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依舊并未宿在一處,于是重睦起身返回後院,顧衍則留居書房。
慈衿見狀,不由向院內張望不解:“怎地驸馬還有公務處理不成?後日便要出發了。”
“正因如此,才更需好好整理書房。”
重睦已然哈欠連天,遮住唇邊倒吸口氣道:“況且顧卿事務繁多,咱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們将于後日離開燕都,若腳程快些,還能在途中驿站偶遇今日已然啓程的長孫義衆人。
長孫義回城,一為商讨與周朝結盟抵抗淵梯,二則為籌備婚事。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送別宴上再相逢,重睦第一次覺着他看起來比從前順眼得多。
那天宴上重昭亦榮光滿面,她本就姿色出衆,加之氣質爽利,更引人注目。
遇着重睦時還專程向她詢問了不少關外風物,看得出對婚事充滿期待,除卻提及方德妃時略感失落,其餘時候滿心滿眼無一不是雀躍自在。
“對了,”提起重昭,重睦不免憶及昨日在八碗巷雜貨鋪子提前付下的定金,又托付慈衿道:“明日去取貨時別忘記叫人入宮,給母妃也送去一份楚地吃食。”
宮中禦膳再可口也始終不及家鄉本地味道,至少自家母妃向來如此:“之後每月的份例本宮已經安排妥當,全權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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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公主大可放心。”
慈衿說着,笑意更深:“從前公主向來輕裝上陣,這什麽京城小食,吳越特産也不知究竟為誰備下。”
重睦并未聽出她話中戲谑,認真應道:“本宮也是怕顧卿剛去不習慣,你沒看他與本宮在吳叔那兒吃羊肉餅時,一個人端着碗羊湯半晌難咽,着實可憐。”
“加之還有十二皇妹,”重睦想得妥帖,在意之人都不落下:“圖鹿城難尋地道京味,她又人在宮中不好上街,本宮多備些給她,也算略盡姐妹情分。”
慈衿很是贊同地點點頭,與延年萬裏一道入屋替重睦更衣:“十二公主瞧着,确實也堪配公主稱她一聲‘姐妹’。”
先換下繁複裙袂,後又拆除發髻洗漱。
接過帕子擦盡臉頰水漬,重睦只盤腿坐在床邊瞧着她們三人繼續收拾打掃屋內,忽地低嘆一聲:“從前本宮不在京中時,你們尚可返回栖霞宮。”
但如今她既已出嫁,自是不好再如此行事:“眼下在顧府人生地不熟,必得好好照料彼此,切莫受了委屈。”
慈衿聽得此語,沒得眼眶一熱,連帶雙手都有些不穩,壓制許久方綻開笑顏:“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公主合該憂心如何看顧自己才是。更何況府中衆人都看得出驸馬爺在意公主,燦戎與奴婢們又是一條心,哪能鬧出什麽事端。”
話雖如此,但顧府究竟不比宮中。重睦不擅後宅事宜,顧衍又從不在意,将慈衿她們留下,總 是擔心居多。
“再不濟還有于嬷嬷給奴婢們撐腰,”慈衿将所有洗漱之物交由外間使女後又返回屋內笑道:“跟在貴妃娘娘身邊這麽多年的老人,不至連個後院都鎮不住。”
重睦聞言,眉間愁容好歹漸漸消散。
慈衿複又安慰幾句,言道她回屋取些物什再到外間守夜,重睦忙不疊點頭,直至蓋上被褥前還不忘叮囑:“無論如何,你們同心協力,決不可叫外人欺負了去。”
“奴婢們省得。”
各自挂着笑意替重睦關上房門落鎖,慈衿帶領延年萬裏返回後院西邊廂房,方一跨過門坎,她驟然停步頓住身形,回首冷眼:“給我跪下。”
延年萬裏聞聲俱是一驚,萬裏很快反應過來,聽從安排跪在院中,面色平靜。
另一位卻吓得登時涕泗橫流,不情不願跪了半只腿還要拿腔作調:“慈姐姐,公主方才說過讓咱們互相照料——”
“閉上你的狗嘴。”
慈衿毫不客氣打斷延年哭訴,踢跪她另一只腿:“給我跪老實了!”
自家公主不擅打理內務家事,她卻自小長在李尚宮與于嬷嬷身邊,看慣了這些妖魔鬼怪如何作妖。
揚手一根藤條打在延年後背:“你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唯唯諾諾這麽多年,如今倒能耐大了!”
只聽得延年大聲呼痛,直往萬裏身後躲去,邊哭邊嚷:“慈姐姐,饒是大理寺審犯人也沒有直接動手的理兒,我何時得罪了姐姐,我給姐姐賠不是,如何值得姐姐動用私刑!”
慈衿冷笑兩聲,藤條直接沖着她那嬌嫩嫩的臉蛋而去,只聽得延年驟然放聲尖叫,連不遠處林中飛鳥都聞聲撲騰飛起。
重睦原是正在閉目假寐,幾乎立刻起身披上外衣,踱步向聲響傳來處奔去。
“公主!”
方一踏入慈衿她們所住西小院中,延年“哇”地大哭,連跪帶爬跌跌撞撞地想求她庇護,卻被慈衿直直攔下:“你還有臉?!你自八歲就跟着公主,貴妃娘娘與公主待你如何,哪怕連個良心被狗吃了的下作東西也不敢道聲不是。”
尖叫聲如延年所料,引來不少府中之人,各個都拎着燈籠看熱鬧。
重睦擡手阻了慈衿繼續唾罵,側首看向她道:“究竟何事,你可有證據。”
“證據确鑿,燦戎,去把人帶上來。”
衆人俱是怔住半晌,竟不知燦戎何時與慈衿這般親厚。
不多時,燦戎便背着一大塊頭出現在衆人面前,扔在院中。
定睛一看,才知竟是五花大綁着一小厮打扮之人。
拍拍雙手灰塵,燦戎轉首看向重睦:“回禀公主,這便是在延年與華勻縣主之間串通消息的線人。”
“大人,您也到了。”
他的目光躍向身後,重睦亦随之回首。
顧衍亦準備入睡,散去冠發披着單薄外衣,背手而至。
眼底神色比起平素更為冷峻,不掩威嚴:“尋供。”
燦戎得令,立即将那小厮口中布條拔出,就着昏 暗燈火,重睦微微眯起雙眼,認出此人确實是華勻縣主時常帶在身邊的一位清秀侍從。
“公主饒命!”
那小厮倏地撐起身體跪在重睦面前,“咚咚”幾下磕了三個響頭:“小的家人俱在冀王府內為生,實在是走投無路,這才為華勻縣主效命。求公主饒命!”
冀王便是華勻縣主之父,不問世事居于封地許多年,除卻年節甚少入京,獨留一個女兒在此肆意逍遙。
“呸,”燦戎十分嫌惡,啐了那人一口:“眼下倒不怕縣主傷及家人,賣起可憐了。說實話!”
“小的絕無半分虛言,”那小厮沒來得及避開燦戎口水,頂着面上髒污,死咬下唇忍着哭腔:“小的父母都在冀州城老王爺府內當差,獨小的與弟弟在京中伺候。縣主應允,只要小的時常彙報些顧大人與公主消息給她便不會傷及家中其他人,小的,小的這才鬥膽與延年姑娘來往。”
眼下既已被抓獲,他辯無可辯,自是得尋更大的靠山逃出生天:“小的坦白從寬,只希望公主與驸馬爺能救小的弟弟逃離苦海!”
未等重睦回應,本已安靜許久的延年再次歇斯底裏:“你胡說什麽!”
她在倉惶之中抓住重睦衣擺,使出渾身解數緊緊不放:“公主,公主,奴婢根本不認識他,奴婢伺候了您十年,您萬萬不能聽他一面之詞啊!”
“別碰公主。”慈衿瞬間将她推開,一手叉着腰,一手攥着藤條惡狠狠道:“抓他那天之所以不動你,原就是為了叫你自己露出馬腳。”
她猛地從腰間小包裹中扔出幾張字條:“這幾日來,你放在客房院內後牆第三塊瓦片下的信物,都是我與燦戎合謀騙你留下的證據。人證物證俱在,看你還怎麽狡辯!”
重睦确實覺得稀奇,華勻縣主與她素無交情,顧衍對此人更是敬而遠之,那新婚賀禮如何送得進顧府。
原是出了內賊與之勾結。
她早該想到才是。
正如大軍征戰之時不可有二心,否則不等敵人攻打,自會潰不成軍。家宅內務說到底,不過另一種戰場而已。
将早已冰涼的手指握了握拳,恢複不少知覺,随後才緊緊肩上外衣,在挂着淚珠,錯愕過後面如死灰的延年面前蹲下身。
重睦抿唇不語,倏地憶起李尚宮第一次将延年萬裏帶到身邊時,也是這麽個肅殺冷寂的冬月。
“以後她們兩便跟着慈衿姑娘,共同伺候公主,”李尚宮那會兒也很年輕,鬓邊無華發,眼角無紋路:“公主給她們取個名字罷。”
她不喜讀書,太學院那樣多的課程,獨對楊太傅所授前朝史學興致極高,滿心所願不過學習過往教訓,尋求攻克淵梯之法。因此也取不出什麽莺啊燕的嬌态之名,思索半刻義正言辭道:“太傅曾言萬裏河山,逢明君,賢臣與名将,可延年不終矣。”
她放下手中纓槍,擦盡額間汗滴,飛揚眼 角燦然笑道:“如此,你們便喚作延年與萬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