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睦從前只覺自己那位縣主堂……
一晃十年,轉瞬而逝。
她與延年雖不似慈衿那般親厚,但這許多年亦是朝夕相處,不曾虧待。
“公主,奴婢一時豬油蒙了心!”
延年一向在意形貌,從未這般狼狽。任由發絲散落與雪水混雜,磕破額前肌膚恍若未覺:“求求公主饒過奴婢!今後奴婢給您做牛做馬,絕無二心!公主!”
重睦見狀,卻只冷面以對,緩緩起身,側首與慈衿道:“杖責三十,發賣了。”
不等慈衿應答,燦戎率先不解:“公主,您不問問這賤婢為何——”
夜風湧過,重睦不自覺打了個哆嗦,穩住體态:“本宮自認多年待她問心無愧。”她停頓半秒,目光從已知再無挽救機會而陷入沉默的延年身前掠過,直視前方:“錯既不在本宮,她為何如此,本宮無意深究。”
“沒得髒污了公主耳朵,”慈衿示意燦戎不必追問,與他低語:“你我審她便是。”
繼而揚聲又道:“現下府中諸位既是都在,那我也就将話說個明白清楚。”
她早已和燦戎設了局請君入甕,牢牢掌握住延年與華勻縣主勾結的證據,卻一直隐而不發等到今日,不過是為了眼下這出“殺雞儆猴”之戲:“公主奉旨嫁入顧府,從今以後便是顧府主母。”
将手中藤條扔回地面,慈衿雙手用力扯平褶皺裙角,冷眼掃過各懷鬼胎的顧府侍婢小厮:“哪怕公主平素無心後宅,這其中厲害,諸位也該好好掂量清楚。”
燦戎聞言亦一唱一和:“慈衿姑娘說得是,我家大人進京僅僅兩年,府中後宅尚不成氣候。該叫她們心中有數,日後才好相與。”
“理應如此。”慈衿輕哼兩聲:“這賤婢跟随公主八年,同樣犯錯當罰。府上那些沒得眼力,膽敢吃裏扒外的東西,便休怪公主與驸馬爺無情。”
衆人聞聲瞬間跪了滿院,瑟瑟發抖者有之,無可奈何不得不妥協者亦有之。
但無論如何,當延年受三十杖刑不治身亡的消息傳入耳中,顧府又随之發賣不少散漫輕怠之輩後,那些僥幸留下者,自是再不敢賣主求榮,枉送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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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紀棣所送信件遞入炭火之中燒毀殆盡,重睦掀開大帳喚入先行兵:“去尋驸馬。”
經過數日奔波,他們已然平安返回雲邕關地界,主将大帳左手邊是三位副将軍帳,右手邊用作膳食營的地盤,顧衍則獨自住在士卒營中。
原本重睦打算留他宿于主帳之中,但顧衍以同吃同住方可真正熟悉軍中生活為由拒絕,是以兩人之間雖相隔不遠,亦有段距離。
先行兵請來顧衍時重睦正盯着帳中沙盤若所有思,聽見腳步聲方才回首道:“先前于途中驿站收到慈衿來信後,見她有難言之隐,本宮便遣了紀棣親去一趟。”
顧衍松開 氈毯站定,點頭示意她繼續:“紀将軍帶回消息為何。”
“延年本就是冀王府中侍婢,”重睦眉間緩緩泛起沉重,聲音亦愈發低落:“與她一般還有大概五人,在阿旸與十皇弟相繼出生後,由華勻縣主暗中聯絡內務府,分別送入兩宮。”
周朝初始,百廢待興。高祖分封諸多皇子為王,分別看顧天下四處恢複生産,休養生息。
此舉原是為國為民之好意,可惜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都是嫡親的兄弟,那封至嶺南偏遠之地的藩王自然看不慣有人靠近燕都坐享富庶。不過念及高祖在世,捺住憤懑,不發而已。
待高祖駕崩,永康帝繼位後不到兩年,局勢便發生了翻天覆地之變化。趁朝廷大勢對淵梯用兵之際,嶺南王聯合長沙王與滇王、雍王一道起兵北上,與燕都城內八大營在齊州血戰三月,最終還是以落敗告終。
永康帝因此大力削藩,免除全國所有諸侯王行政權,收歸中央,僅餘空頭皇家名號。
可想而知藩王們的日子必是一年不如一年,其餘人等倒罷,如冀王這般與燕都毗鄰,依舊僅能望而卻步者,心底只會更加壓抑。
“冀王是父皇堂弟,他的父親冀皇叔當年備受皇祖父喜愛,險些替代先皇太子之位。”
按理說皇子及冠禮成便會就藩,偶有例外如重旸與重晖,也是因為東宮始終未定,尚在觀望。但冀皇叔直至先帝繼位都還破例留在京中,确實與衆不同。
他的兒子,如今的冀王會肖想皇位,仔細想來,倒也并不意外。
“當真好心機。”
重睦從前只覺自己那位縣主堂姐喜愛嘩衆取寵,竟不知她面具之下牽涉甚多,不容小觑。
看似貴族風雅在京中四處留情,實則是借床/笫之歡搭建龐大關系網,為自家父王謀反鋪路。
延年為她提供消息多年,一直十分隐蔽。若非随嫁顧府出了那贈禮之事,引起慈衿生疑,想必也不會暴露。
作為忠仆,延年死前始終咬緊牙關,幸而慈衿心竅靈通,只言片語中取得線索及時知會,才叫紀棣得以順藤摸瓜。
“顧卿之才有目共睹。”兩相無言間,重睦忽地失笑:“既無法為己所用,也不能眼睜睜看見顧卿成為阿旸派內黨羽之一。”
所以華勻時刻關注她與顧衍行止,無非就是想尋機會挑撥他們夫妻離心罷。
至于她為何覺得自己有這機會,怕還是因為他兩分居而眠被延年看在眼底,盡數上報。
“仔細說來,本宮倒也與華勻姐姐無甚區別。”
自打他們離開燕都那日起,重睦始終一身戎裝。黑發高束玉冠之中,眉眼飛揚入鬓,一颦一笑皆是飒爽:“都是看重顧卿,企圖納入麾下。”
她眼底難掩戲谑,甚至十分膽大,伸手挑起顧衍下巴左右觀摩後挑起眉角:“顧卿也奇怪,放着姐姐美色不要,倒願跟着本宮泥巴裏打滾。”
趁她抽離之 前,顧衍已然握住那只覆在颌下的手。
指間梅花不複蹤跡,白淨中泛起微紅,連着操練數日,已有細繭磨出。
感受到他摩挲細繭的瞬間,重睦登時破功,方才調笑驀然化作煙消雲散,想要掙脫卻被他施力攥緊:“燕都坊間傳言,公主美貌更甚,下官放長線迎豐收,賺得滿盆缽。”
她聞言不禁微怔半刻,下意識詢問道:“那顧卿自己又是如何考量。”
話到喉間險些脫口而出,思及臨行前那時書房之唐突,顧衍終是緩緩松手,肅然回應:“下官現今所願,唯破淵梯蠻夷爾。公主可助下官,下官自全力以報。”
“果然是贏在本宮實力強勁,”看得出重睦很滿意他這番回答,眼底笑意更深,恨不能拍拍胸脯再大義凜然地遞出肩膀借給他靠:“顧卿放心,從今以後跟着本宮,絕不會叫你吃虧。”
顧衍無奈失笑,提醒她道:“冀王野心暴露,公主搶占先機,理應及時報備皇上。”
“證據尚缺,本宮已指派紀棣前往冀州城冀王府查探,再等等。”
這廂話音未落,帳外忽地想起一聲怒喝:“本将要見大将軍何曾還有不可通傳之時,他顧廣益來了這軍營,便是連往常規矩都要修改不成?!”
先行兵聞聲膽顫,小心翼翼看向程況求助,接收到苦水的程況立刻哈哈笑道:“武居,大将軍與顧大人畢竟是夫妻,人之常情又哪輪得到規矩幹涉。”
重睦有些頭疼,擡手揉揉眉心,示意顧衍留在帳中,自己則掀開氈毯露出身形。
草原冬日的風越過浮禺山席卷而下,刺骨懾人。
但重睦此刻周身不耐之色,顯然更為可怖。
她看向氣勢洶洶的封知桓,略一蹙眉:“出城到現在,封将軍沒有哪一日不與驸馬相争。”
從燕都到平城不過十數日腳程,封知桓甚至連半日也沒消停過。總能找着各式各樣的理由與顧衍發難,即使從來占不到上風,照例锲而不舍。
好不容易抵達關外安頓,這才第二日光景,他便又來尋釁找茬。
重睦實在反感:“本宮與驸馬是夫妻,于主帳獨處時本也不該旁人打擾。倒不知究竟做錯何事惹得封将軍大聲叫嚷。”
聽出她語氣有變,程況急忙扮作和事佬擋在兩人之間,沖重睦讨好道:“武居臭脾氣,大将軍又非今兒才知道。”
他一左一右攬着重睦和封知桓進入主帳,恰好顧衍掀開氈毯準備外出,急忙道:“驸馬莫走,我等也是恰巧接到消息來報。”
原是平城城內為顧衍所備官宅正式收整完畢,今夜将由興北州刺史宴請營中諸人,也當是為新宅暖房。
興北州包括興慶、冀州、平城以北至浮禺山間的所有地界,州刺史身為一州長官理應款待朝廷駐軍與新任巡按,而撫北營與之長期來往,自也循着一套章程。
重睦收下請帖後立即安排程況前去挑選厚禮,複又看向 封知桓:“你還愣着作甚,出去。”
程況急忙後退兩步返回封知桓身邊,将他生生拽離主帳,不由嘆氣:“武居,容我鬥膽駁一句。你不喜驸馬,但他無論為人、才能包括騎射武學,皆屬上乘。”
至于其他:“你不信大将軍與他相識不到一年便能舉案齊眉,但我也好意勸你認清,大将軍與你表兄妹相稱二十年從未逾距,以後也絕無任何可能。”
“你好歹也是名将之後,世家公子。”程況這話挑得再明白不過,只是不知,對方會否聽得進忠言逆耳:“男子漢大丈夫,如何能像那些閨閣女子般為着争風吃醋鬧得雞飛狗跳。”
簡直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