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處漫長時光以來,顧衍找不……
不知為何,重睦總覺顧衍這些時日的笑意比她之前見過的都要多。
雖是轉瞬即逝,但她絕無可能看錯。
下意識湊近他微微眯起 雙眸,神情像極草原深夜中尋覓獵物的狼群:“說來本宮還有一個疑惑。”
顧衍側首,只覺自己略一低頭,便能碰上她的唇。
喉結不自覺滾動,顧衍坐直身形,禮貌道:“何事。”
重睦已然恢複平素笑意,一掃方才那副審犯人的氣焰:“顧卿似乎與外公很熟悉。”
封老将軍喜茶,滿朝皆知。
能前去封府送茶者,已算是老将軍極為相熟之人,而後相邀共品者,則更上一層臺階。
從前永康帝有這面子,到如今朝中以楊太傅為首的那幫老頭子也常來,但重睦卻從未見過外祖與哪位後輩共享新茶。
雖說上一世她曾聽封老将軍念叨過顧衍數次,可兩人也僅僅數面之緣,談不上能夠相談甚歡。
只聽顧衍如實答道:“還得感念老師引薦。”
他入朝那年主考,是如今的太學院院正歐陽德海。
思及在太學院讀書時被歐陽院正支配的恐懼,重睦沒忍住撇下唇角:“顧卿竟能與歐陽老頑固相處甚好,令人膽寒。”
話畢轉而又道:“不過老頑固向來喜歡顧卿這般寫得出精彩策論的好學生,說到底還是顧卿才學深厚。像本宮這般,與他彼此都敬而遠之。”
歐陽院正惜才又極具氣節風骨,朝中諸人皆知。
當年他不假思索批了顧衍頭名入殿試,而後顧衍狀元及第,自此二者便以師徒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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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過去便因着老師緣故與封老将軍相識,只是并未深交。
在重睦提出成婚,許他考慮那幾日中,顧衍專程攜重禮親自拜訪,僅為向封老将軍了解重睦瑣事。
“阿睦對淵梯執念頗深,想來選定顧禦史,也是為此。”
到底是自己帶大的丫頭,重睦一言一行所求為何,封老将軍看得清楚明白。
但顧禦史年少有為,将來仕途不可限量:“于此時願娶阿睦,老夫不解。”
那時他方才重生不久,心中憤懑難平。
既已知朝堂參奏一路難走,不妨嘗試與重睦合作,以兩人才能彼此成就。
他對官場逐利本就無意,科考入仕也是為征戰淵梯尋求契機,如此,自無需在意所謂前程。
“封家從高祖開國到如今八公主掌撫北營,一門五将,皆奉赤誠之心為大周抛灑熱血,燕都巷間常常稱頌。”
封老将軍聞言,顯然并不滿意顧衍回答:“如此,結成同盟未嘗不可。”
袖中五指略略收緊,顧衍不曾隐瞞:“夫妻同根相連,強于任何同盟。”
思忖片刻後又道:“成婚并非兒戲笑談,下官亦願真心以待。今後沙場朝堂,竭力相護。”
封老将軍神色總算有所松動,只端起茶盞緩緩飲盡:“如何相護。”
“助她所願,成她所求。”
略停頓半晌,顧衍擡步行至廳間立定,鄭重向座上老者承諾:“永不相負。”
……
壽峥五年暮春,鎮元帝下旨指婚。而後平城逢亂,重睦一去半年,直到成婚前半月方才重新歸朝。
期間她常與顧 衍書信往來,多數時候不過道聲平安,偶爾幾句調侃,不是笑談關外沙暴撲了滿臉,便是軍中弟兄又抱着媳婦兒寄來的衣物嚎啕大哭。
亦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然習慣于滿桌公文中尋出她的信件,匆匆重溫一遍,那雙飛揚笑眼便躍然紙上,頓感輕松惬意。
相處漫長時光以來,顧衍找不出理由不待面前之人好。
“所以顧卿竟是買通了外公,才能将本宮喜好拿捏得這般清楚。”
直到馬車緩步行至顧府門前停穩,重睦方才恍然大悟,忍不住低聲喃喃自語:“是說慈衿才不會輕易背叛本宮——”
顧衍失笑,兩人先後下車,只見燦戎迎面而來:“大人,公主,府上有客。”
此時已過酉時,按說未行拜帖,不該有人輕易上門拜訪。但顧衍公務繁忙,偶遇着同僚如此,倒也不算異事。
誰知燦戎卻是面向重睦行禮道:“公主,那人說他是什麽庫孫使臣,小的想應是認得公主,便先留他在客房入座了。”
眼下已近年關,不少屬國都會派遣使臣入燕都繳納歲貢,連帶着在天/朝上國享受數日招待。前些時候暹羅使臣到達當日,重睦還收下了鎮元帝分賞給各位皇子女的象牙飾品與保鮮瓜果。
然而,淵梯草原數支部落并非周朝屬國,并無年前歲貢一說。甚至每每遇着年關,他們都會集結兵士入大周邊關城鎮燒殺搶掠一番,補足物資。
其中又以庫孫與衆不同,因着距離平城實在太近,從上任君王起便被周朝策反,簽訂和平協議。但也并非以屬國相稱,而是平等邦交。
庫孫王派遣使臣來過燕都數次,皆由重睦負責接待,其中須蔔哲與她甚是相熟,所以燦戎話音未落,她便已猜到所到何人。
須蔔哲身近九尺之高,魁梧身形立于客房中頗為不适,聽見熟悉腳步聲登時轉身,卻露出疑惑神色,半晌不敢開口。
直到重睦端手抱拳,露出笑意,他方才認得眼前宮裝女子便是撫北大将軍。
“須蔔大人,何時到的燕都。”
“回大将軍話,”幸而屋內燈火昏暗,不曾叫人看出他見着女裝大将軍便忍不住耳根泛紅:“今日才到,殿下入宮拜見大皇帝,先派臣下來為大将軍送上新婚賀禮。”
他口中的“殿下”乃是庫孫王長子長孫義,自他監國多年以來,與周朝交往頻繁,甚至他的第一任世子妃也是娶自大周皇室。
可惜世子妃嫁到庫孫沒多久便因着思鄉之苦而病入膏肓,藥石無醫,距今離世也将近十年有餘。
若重睦沒猜錯,此次長孫義親自前來燕都,應是想再娶一位大周皇室女為妻。
“禮品不急,慈衿,給須蔔大人看茶。”
飲茶事上須蔔哲與重睦別無二致,是以她也不願浪費顧衍府上那些名貴茶葉,只回首看向一直侯在屋外的慈衿,不忘叮囑:“清茶便好,其餘的他非但品不出來,還嫌 苦澀。”
随後請須蔔哲上座道:“今日剛到便該好好在驿站修整,何必風塵仆仆非來這麽一趟。”
“無妨無妨,”須蔔哲擺手笑道:“大将軍也知道,臣下不過粗人一個,沒那麽精貴。”
其實他出身庫孫貴臣之家,自小熟讀淵梯文字與周朝經典,入朝時初為譯官,随後才逐步升至外交長官,根本算不得什麽粗人。
只是草原男兒尚武好戰,讀書這事兒非但不為人所推崇,反會遭至嘲笑。
須蔔哲從前不願被同齡友人所棄,自是也與他們那般鬥勇逞兇,非守着那粗野之氣不放,久而久之,反成習慣。
因此重睦只垂首笑道:“須蔔大人在本将面前無需如此自謙,飲茶。”
帶着延年萬裏奉茶而入,這是慈衿第一次近距離面見外族人,難掩好奇,原是自家公主每日打交道的關外戎狄都生得這副虬髯叢生,高大寬厚模樣。
不過瞧着他笑起來眼睛眯成縫的實誠開懷,倒也不像什麽壞人。不過公主似乎的确說過,如今草原上僅剩三個部落中,唯獨這庫孫,算是大周友邦。
“大将軍別急着叫這幾個丫頭走,那禮品極好,給她們也長長見識。”
重睦實在想不出長孫義能送她什麽頂好的新婚賀禮,難免腹诽,但面上依舊保持微笑:“那便一起瞧瞧。”
衆人一道行至院內,只見顧衍也正從書房穿越回廊而來,看見客房小院內的巨型機巧,不免駐足。
“大将軍請看,此乃‘類花草淨化機甲’,貌似犀牛,是殿下耗費半年親手所制。”
半年前重睦婚訊傳遍雲邕關內外,當時長孫義便道會送她件大禮,眼下總算見到實物。
“按照殿下所言,此物如花草那般能夠于夜間淨化周遭環境,若在尾部加水運作形成霧氣,更能蒸面滋潤。”
當然長孫義原話是:“本世子瞧着大将軍沙坡裏摸爬滾打那麽多年,一身病傷也不知能不能讨得她家驸馬喜歡,不若送份美化容貌之禮,證明情誼。”
此話須蔔哲不敢說,只得加以改動。
但重睦眉間暗挑,顯然無需他親口相告。
“大将軍請看,犀牛體內還可放置香薰物料,同時輔以草藥,伴随水霧彌漫整個府苑,吸入體內,強身健體。”
須蔔哲說着,只将犀牛尾接入院中曲水流觞,引起整個機巧運作。霧氣噴出時,衆人皆難掩訝異,不曾料到草原蠻族中竟還有這般通識萬物者。
“最後——”
須蔔哲很滿意衆人給予的反應,他讓開犀牛腿肚一側,拉開門閘,從兩腳處伸出支架拼接,形成一張稚童床榻模樣:“水盡關閉所有機巧後,犀牛亦可在院中行走,此床遂而随之晃動,達到哄騙,”他硬生生将長孫義所言之“騙”字吞了回去,笑得自然:“哄弄稚兒的效果。”
周遭靜默之間,驟然爆發一陣掌聲。
重睦不禁扶額無奈,只嘆長孫義此人,叫他當 個世子都是屈才。
但思及他們行走多日除卻拖帶行李之外還牽着這麽只犀牛到達燕都,她終究還是感謝道:“替本将轉告世子,多謝他相贈之情,他日必當報答。”
誰知須蔔哲搖頭拒絕得飛快:“殿下說,大将軍不必他日報答,盡快告知他眼下适齡皇室女眷名姓品性與姿色即可。”
他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從随身行囊中抽出數張牛皮紙遞給重睦,總算完成任務般長舒一口氣:“殿下明日便會親自來取,多謝大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