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昭擡眸,只見重睦正緩步走……
重睦第一次前去庫孫王都圖鹿城時,便見滿城木機甲橫行街巷,從叫賣小販到布坊繡娘,無人不會使用如此器械。
問過前來接待的須蔔哲才知,一切都仰賴他們世子殿下大肆推廣:“殿下早年雲游四海,師從一位機巧大師學習技術,學成後歸國學以致用,方造就庫孫如今自給自足之局面。”
本以為長孫義當是位嚴謹治學之才,不成想重睦在庫孫王宮第一次見着他,便被他那時正在研制的“自助清掃木熊機甲”炸了滿臉灰。
而他兩頂着狼狽模樣不知所措時,卻有人于灰霧間放聲大笑:“本世子疏忽,大将軍快坐。”
長孫義并非典型草原男子形貌,并無虬髯不說,還十分瘦削,半只眼架着副人稱西洋鏡的金絲鏡片,細長眼眸藏在其後,讓人永遠瞧不清他神色如何。
這些年重睦與長孫義來往其實不多,但每逢年節或是由燕都返回雲邕關時,他定會給她送些小玩意兒,以示兩國相交之誠意。
态度真摯,無所指摘。
自也——
不必拒絕他所求。
思及此處,重睦終是将手中牛皮紙遞給慈衿,正低聲示意她好好保管,便聽得須蔔哲道:“說來,大将軍還未向臣下介紹驸馬大人。”
他說着,只以目光環視身邊諸人,有所察覺般落在顧衍身前。
顧衍略一颔首,擡袖行禮。
重睦亦緩步而至此人身側,與他并肩笑道:“顧衍,壽峥三年一甲頭名。時任監察禦史,即将改任平城巡按,兼撫北營随行校尉。”
“一甲頭名,豈非狀元。”須蔔哲向來仰慕大周文人風骨,自難掩愕然之色:“難怪殿下言及驸馬大人文采超群而又品貌出衆,堪配大将軍。”
重睦眼底無端生出幾分驕傲得意,竟比自己被人稱道還更開心些:“英雄惜英雄,須蔔大人亦是才華橫溢。”
須蔔哲哈哈一笑,絲毫不吝啬衷心欽佩:“大将軍謬贊,驸馬大人乃大周文士,如何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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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面對顧衍,以庫孫最為敬重之禮節相待,算是正式相識,而後方才言及天色已晚,合該告辭。
重睦将他送到顧府門前,忽地聽聞一陣嘶鳴,原是一匹淵梯寶馬。皮毛黝黑發亮,四肢矯健有力,比起中原馬匹略矮半尺有餘,應為須蔔哲坐騎。
“大将軍放心, ”感受到重睦對諾提爾甚是好奇,須蔔哲不免失笑:“此次殿下送給大皇帝二十匹淵梯寶馬,足夠你們培育最為精良的新式戰馬。”
重睦聞言,自覺垂涎神色太過,連忙收斂後再次相謝:“有勞世子與須蔔大人。”
“大将軍不必客氣。”
須蔔哲禮數向來周全,直到離開顧府門前才揚起馬鞭。
馬蹄濺起浮塵飛馳而去,一人一馬身影不出半刻便徹底消失在巷尾不見蹤跡。
重睦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略顯尴尬般揉揉鼻尖:“顧卿見笑。”
兩人回到客房內院時,府內衆人都還正圍着那犀牛左看右看,好不熱鬧。
“禮重,情誼更重。”顧衍側首與她對視,并未掩飾轉瞬笑意:“如何見笑。”
相識多年,重睦依舊沒習慣那位世子殿下向來不按既定規則出牌的個性。
而眼下瞧着,顧衍似乎比她适應:“娶妻需慎重。世子殿下之舉,情有可原。”
自古兩國邦交常以聯姻為基,但長孫義為将各位适齡女眷了解得透徹煞費苦心,确實令人哭笑不得。
不過能得如此巧妙之禮,倒也不枉她推遲休憩時間,替長孫義将他所想了解之內情一一謄寫到牛皮紙上,于第二日他前來顧府拜訪時交予過目。
“說來父皇可有透露口風,願将哪位貴女許給世子為妻。”
由慈衿引至客房,長孫義入座後一面随手翻看重睦所撰簡要介紹,一面紮起塊蜜瓜遞到唇邊道:“你家皇帝佬兒全然無心此事,直說叫本世子自己挑。”
重睦聞言,心底對鎮元帝此舉并無任何意外,只繼續安排慈衿奉茶,順帶備些甜品糕點。
結果糕點還未上桌,長孫義便已從中選出三份遞到面前,着重在重昭名字上畫了個圈。
十二公主重昭是鎮元帝排行最小的女兒,同樣出生在賈昭儀離世,鎮元帝回宮的那幾年間,翻年才至及笄,比長孫義年少整整——
十歲。
重睦險些将茶水濺出,當即放下茶盞不解道:“十二皇妹過了正月方才及笄,你二人年歲未免相差太多。”
“如大将軍這般,”長孫義毫不客氣從頭到腳打量了她許久,面上緩緩浮現禮貌微笑:“與在下年歲相近者,無甚趣味。”
重睦同樣報以溫和笑意:“本将已然成親,即使世子有所圖,亦需收斂些。”
長孫義颔首,失笑間又點了點重昭之名,總算認真道:“性情開朗,從燕都到圖鹿城山高路遠,不至相對無言。”
順勢下移至品格一行,背過手指輕敲兩下:“出自貴賢淑德四妃之一方德妃膝下,必定自小博覽群書,見識高遠。他日若為庫孫王後,可做國中女子之表率。”
唯一美中不足,長孫義對姿色中上表達了不解:“大将軍沉魚落雁,十二公主為何只是中上。”
暗自抑制許久,重睦總算未在面對他鄉來客上賓時顯露一絲不耐神色,溫和緩聲道:“自誇家 中姐妹各個容貌出衆,舉國稱贊,不是本将行事作風。”
長孫義覺着那蜜瓜甚是美味,沒忍住又食用兩塊:“有何不可。”
“謙遜乃我朝傳統。”
重睦倏地抽回他手中那卷牛皮紙:“世子既來之則安之,總要入鄉随俗。”
因着庫孫使者到來的緣故,宮內于今夜設置正式接風宴席,無論王公貴族或是文武百官皆入宮同慶。
每逢如此場面,重睦永遠居于鎮元帝次座之下,與庫孫來賓相伴。
從前須蔔哲常常攜帶禮品拜訪,但長孫義卻是頭一遭。
眼見此人身着象征庫孫王室的天青色玄絲長袍闊步踏入永承殿,直往重睦對面主位而去,原本各自談笑的王公百官們登時噤了聲,待回過神後,方才開始議論紛紛。
長孫義推了推耳邊鏡片,沖重睦揚起下巴,做出口型道:“十二公主何在。”
重睦掃視殿內一圈,鎖定西南角,眼神示意。
順着她的目光向那處角落望去,原本還不知其間三位女子究竟哪位才是重昭,正待再次詢問,卻見重睦微微眯起雙眼,唇角彎起一抹看不出含義的笑。
她今日這身檀色榴花宮裝紛繁複雜,端着滿頭朱釵的雙刀髻更是行走不便,即便如此,她還是從座中離開,向殿中西南而去。
還未走近已聽到重昭笑言傳入耳中:“老師那副藏了多年的字帖,總算被我騙出來。改日若八姐姐進宮面見貴妃,我便請她幫忙交給你。”
顧衍背對重睦而立,開口所言亦略帶笑意:“無需勞煩阿睦,下官離開燕都前會去拜別老師,公主交予老師即可。”
“也好,依廣益與八姐姐方便。”
重昭擡眸,只見重睦正緩步走近,不由調侃道:“廣益方還說姐姐忙于應酬無法脫身,這不就來了嗎。”
顧衍順勢側身,目光所致處破天荒怔忪半秒,腦中空白。
因心知重睦要在府中接待長孫義,未免有他在場致使兩人故友相見感到不便,顧衍今日入朝後索性一直未歸。
與同僚到殿後各自分散,偶遇重昭攀談數句,亦還不曾與她見禮。
重睦習慣黑甲素衣,不過因着這幾日新嫁,方才換些色彩濃烈之宮裝示人。
不止顧衍,包括她自己亦并未意識到:“見過八姐姐,姐姐如此打扮甚是明媚動人,廣益好福氣。”
從重昭初初褪去嬰兒稚嫩始,宮中老人便能看出她生得跟六公主很像,扇形雙眸舒展,眼底彎起好似新月,不似她母妃那般沉靜,反而是個鬧騰性子。
那時後宮中人常說,或許十二公主能叫聖上從悲傷中漸漸抽身,略感慰藉。
可惜事與願違,重昭甚至直到出生五年後才有了名字,與她前面十數位兄長姐姐們一般,同樣不受寵。
當然,方德妃出身清貴官宦之家,也從來不屑争寵一事。她獨自撫養重昭長大,教她自幼熟讀典籍,出口成章,入太學院當日便驚得歐陽院正連 連誇贊。
會與院正之得意門生相熟自然也并非異事。
“皇妹似乎又長高不少。”
重睦收回思緒,點頭笑道:“近來可有再繼續練習騎射。”
“一日不敢懈怠,”重昭不似重盼,從來與重睦不對付,亦不像重映毫無主見,唯重盼馬首是瞻。她與重睦雖不算親厚,但也不失姐妹情誼:“定要到與姐姐到一般高度才罷休。”
說着還不忘在自己額前比劃兩下,才又看向顧衍道:“字帖一事,我到時放在老師處,廣益自己去取即可。”
話畢極為知趣地先行告退,無意打擾夫妻二人。
“騎射,何意。”
“字帖?”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重睦不語,顧衍只能率先解釋道:“前朝聞太師手跡,獨老師珍藏一份,十二公主與下官借了許久,都未能得逞。”
而重昭不知近日與歐陽院正打了什麽賭,竟能讓老狐貍輸了賭注,将聞太師手跡借予她臨摹半月。
她前些天已譴了人去顧府相告,不過那時顧衍忙于成婚便将此抛之腦後,今日見着才又想起。
擔心重睦不悅,只又道:“若公主不喜下官與十二公主來往,下官自會保持距離。”
“怎麽會,”重睦面上轉瞬間溢出笑意:“本宮瞧着十二妹妹與顧卿分明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很是般配。”
“咳。”
也不知長孫義究竟聽了多久牆角,現下終于邁開腳步從殿後廊柱踱至兩人面前,抱臂俯視重睦提醒道:“你家驸馬既已成婚,即使有所圖,也該收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