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名聲臭沒關系,但撫北營是大……
顧衍啞然失笑:“同年相邀,飲過兩杯茶,再無其他。”
“本宮也曾慕名前往,”撫北營中弟兄習慣了将重睦視作男子般招呼,連帶着逛花樓聽小曲兒這種閑事也總要拉上她一道:“其中姑娘與本宮見過的大多不同,确實讨人喜歡。”
未等顧衍有所反應,兩人已然并肩行至封府主廳。
重睦登時噤了聲,不敢在封老将軍面前造次。
老将軍原本正安排侍女收整茶具,見到他兩立刻改口:“不慌着收拾,顧衍,你過來嘗嘗這茶。”
重睦不喜飲茶,下意識後退兩步,只聽得外祖嫌棄道:“你便杵那兒站着就行,莫以為老夫不知你又跑出去闖禍。”
古人有雲,壞事傳千裏。從重睦離開國公府還不到半個時辰,她今日舉着斧頭要砍程夫人腦袋一事兒早就如鳥雀般飛入燕都滿城大街小巷。
擡手理 了理略顯散亂的發髻,重睦斂起尴尬神色,為自己辯解:“外公此言差矣,我也是因着她們先出言不遜才兇狠了些,算不得什麽錯。”
“賞你蟠龍斧,是為禦敵攘外,”顧衍對新茶評價頗高,封老将軍難掩與人分享好物之笑臉,轉首面向重睦時卻變了副神情:“何時叫你對着無辜婦孺耍威風。”
拿斧頭吓唬姑娘婦人家,頗有恃強淩弱之嫌,重睦并非不知,但還是執着道:“三姐姐辱沒撫北營勞民傷財,程夫人更無中生有敗壞程況清白。我名聲臭沒關系,但撫北營是大周榮光,不容置喙。”
封老将軍怔住半秒,不掩譏諷,仰首大笑:“那些蠢鈍之人叽叽喳喳,不過嘴皮子過瘾,何必一般見識。”
然而這話傳入方才從封知桓房裏返回主廳的封知榆耳中,到底顯得刺耳。
“爺爺,大哥喝了解酒湯已經睡下,”她緩緩踏入廳內,目光掃過眼前這副祖孫談笑之景,莞爾招呼道:“姐姐也到了。”
宗寅亦跟随她身後而來,見到封老将軍與重睦認真行禮,對顧衍刻意忽視。
重睦見狀,緩緩擡手攔住禮數從來周全的顧衍,冷眼道:“既都是自家人,妹婿見着驸馬無論如何該道聲好。本宮不知,侯府竟還有別的規矩不成。”
她對宗寅一向态度平和,驟然如此言辭嚴厲,直叫他訝然片刻後不自覺紅了耳根,羞愧難當:“微臣有錯,望八公主與驸馬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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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繼續無聲用膳的平靜忽地被一聲笑語打斷,封知榆與重睦分列于封老将軍左右兩側,正垂首舀起半勺藕湯:“姐姐今日當真吃了炮仗罷。”
“說來廣益是不是還不知道,”她說着看向顧衍,略一歪頭,彎起眼角:“姐姐午後在樂繁太主宴上有多厲害,逼得那些肆意尋釁之人各個閉嘴。”
封老将軍略蹙起眉,正待開口,重睦已然放下手中竹筷,接過話茬:“不及表妹三言兩語便撥千斤,本宮粗人一個,使得都是粗笨法子。”
此言一出,便是連封知榆都半晌沒反應過來。
“姐姐,”她當即雙唇微顫,委屈至極:“我,我就是覺得姐姐很厲害,并無任何其他意思——”
重睦心底陡地升起無端厭惡,瞧着封知榆這模樣,越發反感:“可惜到底力道不夠,沒叫該閉嘴之人識趣些。”
慈衿雙眼微張,死抿唇角,只差沒當場大笑出聲給自家公主拍手叫好。不曾想樂繁太主這鴻門宴去得倒是極好,總算讓公主瞧明白表小姐真實面目。
“公主,微臣鬥膽。”
宗寅欲為封知榆說話,卻被重睦一個眼神瞪得閉了嘴:“護妻回家再護,本宮自小待她不比侯爺差,眼下輪不到侯爺多言。”
“阿睦。”
與顧衍同時開口,封老将軍餘光瞟見桌下顧衍握住重睦的手,終是略顯遺憾地搖搖頭,一言未發。
乖囡囡養大就成了別人家的寶貝 ,無甚意思。
重睦側首,步搖掠過顧衍頸間,淡淡泛起一層紅痕。
“廣益,不是姐姐想的那樣,她确實誤會我了。”
封知榆兩行清淚倏然落下,宗寅下意識想攬住她的肩安慰,卻被她不動聲色避開了去。
“夫人說笑,”顧衍面色如常,語氣平靜間卻不失鄭重:“阿睦與夫人同去宴上,非但并未相助,反逼得阿睦獨自面對,誤會何在。”
重睦仔細聽過許多次,顧衍的周朝官話很标準。
唯獨“阿睦”二字,始終帶着些骨子裏無法擺脫的吳越口音,柔和溫潤。
她的手心此刻已然汗濕,但顧衍渾然不覺,只死死攥緊不放。
直到封老将軍用罷晚膳示意侍女入廳,他才緩緩松開手,擡袖行禮。
封老将軍對眼前箭弩拔張之氣氛恍若未見,行軍之人沒那麽多拉扯推搡,老将軍也不似旁的同輩那般喜愛對着小輩啰嗦,只笑看向廳內四人率先告辭:“老夫乏了,你們各自回府,早些休息。”
重睦撚起手側餐帕拂過唇邊,顧自起身離開,慈衿連忙收起看熱鬧之色跟了出去,暗自贊道:“還是公主厲害,表小姐和龍岩侯都被您說懵了。”
當然也不能忘記時刻看重自家公主的驸馬爺:“驸馬與公主一致對外,更爽利不過。”
顧衍聞聲只對慈衿略一颔首,三步并作兩步行至重睦身側,詢問她道:“國公府究竟發生何事。”
她一到封府便被老将軍教訓,又惹得晚膳不悅,總不至是真用蟠龍斧砍了人。
“斧劈在桌上,吓得諸女眷大氣不敢喘。”
重睦避開眼神不想與顧衍對視,發絲繞過耳際又掉落:“當時的确沖動了些。”
至于封知榆言行,重睦垂眸不語,半晌才道:“易地而處,但凡今日是她遭千夫所指,本宮必定不會任由旁人輕賤自家姐妹。”
慈衿忙不疊附和:“表小姐便是習慣了公主事事都對她好,才當公主沒脾氣。”
難得重睦沒反駁自己,本要繼續聲讨封知榆的慈衿卻被忽然出聲的顧衍阻了話頭:“下官贊同慈衿所言。”
慈衿與重睦同齡,五歲便被選到栖霞宮作為貼身大侍女,到如今整整十五年。自家公主風裏來雨裏去地獨自闖蕩,旁人不知的辛苦,她全都看在眼裏。
前些年封貴妃心疼她,專程為她指了門婚事,對方是禦醫所新晉的醫官,年輕有為。慈衿與賀禦醫見過面後便由封貴妃做主定下了婚期——
“奴婢喜歡他,唯一個條件望娘娘答應。”
慈衿很是堅定:“奴婢要等到公主成婚後再嫁。”
兜兜轉轉兩年已過,賀豫還在等着她,而重睦如今身邊這位顧驸馬,也總算讓慈衿放心将自家公主交給他。
感受到慈衿老婦人般的和藹目光,顧衍眼底難得掠過笑意,只看向重睦道:“長久盡心相待,遠不及泛泛之交忽地伸出援手深刻。”
不得不承認驸馬爺身為狀元郎 就是會說話,寥寥數語直言重點:“就像當年那支玫瑰花簪,哭上幾聲便能令公主讓出所愛。這樣的好事兒享受久了,奴婢看她如今是認定公主什麽都該給她。”
大抵也是覺得與顧衍已經極熟絡了,慈衿甚至伸手将他往重睦身前推了推,語重心長:“如今咱們驸馬爺是人而非物件,跟玫瑰花簪似的想給誰便給誰,簡直可笑。即使沒有公主,驸馬難道這輩子不娶妻了,荒唐!”
聽得出這些話慈衿憋在心中很久,不過看在重睦面上一再隐忍,眼下總算得了機會暢快抒發。
“本宮也并非求她感念。”
重睦從不是斤斤計較之人,自願待身邊人好,更無所圖。
因此才愈發不解:“她與本宮血脈相連,一道長大,何至為了男子幫着旁人落井下石。”
“公主。”
行至自家府邸馬車前站定,顧衍掀起車簾讓重睦先上車,随後才入內坐穩,為她解惑:“龍岩侯夫人與公主血脈相連,自小相伴成長,卻無論容貌才學,皆不及公主。換位觀之,公主如何自處。”
重睦覺着顧衍此言前提便有所誤會:“滿燕都人人都說本宮野蠻兇惡,封家小姐名門閨秀。根本不似顧卿所言。”
車夫揚鞭而起,馬車緩緩開始行駛。
風雪愈盛,原本半刻鐘路程硬生生拖延了一倍有餘。
重睦抱着慈衿早為她備好的手爐,十分慷慨地與顧衍分享,兩人并肩而坐,當真與平常夫妻般相互取暖。
“傳言并非實情。”
顧衍低語從耳側順着肩骨傳來,與先前聽到的聲音都不一樣。
重睦隐約有些恍惚,但還是凜住心神點點下巴:“即便如此,本宮與她姐妹之情,又何須在意這些虛名。”
她長在軍營,每日所見皆為炮火紛飛與戰馬馳騁。
所以永遠不會知道,于擡頭只見家宅後院四方天地的尋常女子而言,虛名便是畢生所求。
故時巾帼之所以為人稱道,是因為傳說早已消散于歷史長河間。
無人會喜歡身邊出現一個異類,橫刀立馬不輸男子,解甲歸城明珠生輝。
唯有揣測抹黑,能叫自己活得更舒服些。
但封知榆不似旁人。
既不能敞開膽子去厭恨重睦,又無法真心說服自己與她和平相處,方才成了眼下這般別扭模樣。
顧衍垂首,指尖相觸時感受到她的冷意,只将手爐全部遞還給重睦,順勢蓋上了小毯子:“龍岩侯夫人在意,公主無法改變,只能接受。”
“矯情,”重睦也不跟他客氣,抱緊手爐阖上眼,向後仰靠尋了個舒服姿勢:“就該帶她上次戰場,看看什麽叫骨肉橫飛,血濺三尺。保命都來不及,還有閑工夫扯這些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