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香狐雖然野性十足,但本性不壞,聶行風不想張玄太為難牠,匆忙撿起滾落一地的水果,就跟了上去。就見張玄回到舊宅,徑自來到院子正中的水井前,此時細雨已越下越大,小狐貍漂亮的白毛皮被冷雨打到,牠叽咕着,把身子蜷了起來。
張玄吹了聲口哨,倒提着葡萄酸的尾巴擎在井口上方,笑嘻嘻說:「現在想求饒也晚了。」
「我死都不會求饒,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小狐貍很強硬地說。
「出了什麽事?」西門雪洗完澡,聽到嘈雜聲,跑出來,當看到張玄手裏的小狐貍會說話時,臉上閃過驚異。
「捉了只不聽話的小東西,牠說不定跟你弟弟失蹤有關。」
聽說跟西門霆有關,西門雪急忙走近,看葡萄酸的眼神中透出怨恨,小狐貍感覺出來了,吓得縮成一團。
「也許只是同族,這麽小的狐貍不會害人。」聶行風趕了來,生怕西門雪會傷到葡萄酸,急忙說。對他來說,葡萄酸的存在跟霍離一樣,他無法看着牠受苦。不過看到張玄還在滴血的手腕,要勸的話又吞了回去。
「小家夥,享受一下美好的雷雨之夜吧。」
張玄說完,手一松,葡萄酸在尖叫聲中雪白的身子已經墜落進枯井。聶行風奔到井口探頭去看,夜色太暗,枯井又頗深,下面看不太清楚,只聽到小狐貍喃喃咒罵不斷傳來,似乎想運功躍上來,卻被張玄的手印封住。
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分?聶行風擡頭看張玄,卻見他并指在井口上方連劃,淡金線絡随着他的手指勾畫顯示在井口處,很快形成一道羅網結界,将井口封得死死。
「這樣還不夠,董事長你的罡氣重,簡直是鎮煞的最佳輔助品。」
張玄拉過聶行風的手,将食指含進嘴裏,聶行風只覺指尖一痛,手指已被咬破了。張玄握住他滴血的手指在金網正中飛快滑動,聶行風不懂道符,只隐約看到有封、退、敕等字眼,張玄畫好後,又把他的指頭含住,吮掉流出的血珠。
軟舌在自己指尖吮動,搭配着那對含笑眼瞳,分外的旖旎誘惑,如果現在不是在封妖,身邊還有外人的話,聶行風一定以為張玄是在引誘自己。
西門雪的确被這一幕震到了,還好張玄很快停止了暧昧的動作,對他說:「先困這家夥一晚,看牠明天老不老實。」
西門雪點點頭,關系到弟弟的生死,別說把妖精困一晚,就算是殺了牠他都不會猶豫。看出聶行風和張玄的暧昧,他沒再說什麽,道了聲晚安,轉身回房。
張玄也笑嘻嘻回了自己的卧室,聶行風想找藥膏給他手腕敷藥,被他拒絕了,「放心,這點小傷不會得破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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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睡衣去洗澡,等聶行風也洗完澡回來,張玄背着他側躺在床一頭,似已睡着了。聶行風關了燈,在張玄身旁躺下,聽到外面風雨聲更急,雨打玻璃的聲響很大,擾得他的心也開始煩亂,好像有些事情脫離了他們原先設想的軌道,往他不希望的方向行進。
「剛才我以為你會阻止。」黑暗中,他聽到張玄輕聲說。
「我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事。」雖然今晚的張玄有些不一樣,但聶行風知道張玄做事有他的考量,他不想多話幹擾到他,而且張玄也被咬得這麽厲害,讓他很心疼,相比之下,張玄對葡萄酸的做法也就不算什麽了。
「真是個沒原則的家夥。」
「你就是我的原則。」
聶行風說完,就聽到張玄的笑聲,然後翻身靠過來,頭貼在他心口上,手摟住他的腰,跟着腿也搭上來,這個帶着讨好成分的親昵舉動讓他受寵若驚。除了情事外,張玄很少對他做這麽親密的動作,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這是某種間接的邀請。
「我決定了,回去後一定要買個招財貓抱枕。」
聽到張玄迷迷糊糊的嘟嚷聲,聶行風啞然失笑,什麽也沒說,拍拍他肩頭,任由他将自己當抱枕一樣抱了個結實。
這種感覺其實也不錯。
正睡得香甜,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隆聲把聶行風從夢中驚醒,剛睜開眼,就看到眼前亮光猛地一閃,緊接着就是猛烈的響雷聲,雷聲很近,給他的感覺幾乎就在跟前落下,他本能地想坐起來,卻覺胸口發沉,才發現張玄正躺在自己懷裏沉睡。
雨下得更急,但讓人恐懼的是連綿不斷的炸雷聲,一記接一記,不斷的震響,咆哮轟隆的雷聲,氣勢震撼天地,像是要将天破開一般,令人無法壓住那份撼動帶來的心悸。想起枯井裏的小狐貍,聶行風很擔心,但他知道現在不是個去查看的好時間,震人心扉的轟響,似乎在警告所有人,莫去觸犯天雷,否則下場将會很慘。
感覺到聶行風的不安,張玄活動了一下身子,換了個睡姿,嘟嚷說:「別擔心,不會有事。」
輕聲嘀咕像是有種神奇的安撫力,聶行風覺得困倦湧上,對房外的驚雷也不再在意,阖上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清晨,聶行風醒來,雷雨早已過去,晨曦從窗外透進,預示着這将是晴朗的一天。張玄還靠在他肩頭沉睡,嘴角輕微翹起,帶着他熟悉的狡黠俏皮。
溫馨的晨光,聶行風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吻了吻張玄的唇瓣,見他沒反應,索性攬住他的腰,将印在他唇上的力度加大,慢慢啄吻。
張玄睜開了眼,清澄明亮的眼眸,帶着藍寶石般耀眼的亮,怔怔看着他,那麽漂亮的瞳光,純淨得讓聶行風心悸,攬住他腰間的手不自覺地松開了,也定定回望他。
「哥哥,你為什麽要親我?」
張玄摸摸自己的嘴唇,奇怪地看聶行風,半晌,帶着孩童固有的鼻音語調的話聲從口中吐出,軟言糯語的嗓音,聽起來可愛極了,可是對聶行風來說,卻覺得無比詭異。迅速向後退開,吃驚地盯着張玄,不屬于張玄的嗓音,但絕對不陌生,那小鬼就是這樣說話的,聶行風一怔之下,似乎想到了什麽。
「小滿?」他不确定地叫。
「嗯嗯!」小滿眉眼彎起,開心的用力點頭,「哥哥不要怕,雖然我是鬼,但不會害人的,我從來沒害過人。」
不是這個問題,聶行風揉揉自己額頭,發現舊麻煩還沒解決,新麻煩又增。
「你怎麽會在張玄的身體裏?」
小滿看他,歪頭再歪頭,秀眉皺起,「我聽不懂。」
「拜托,別做這麽可愛的動作。」
聶行風低聲呻吟,屬于孩童的小動作,由張玄的軀體做來,竟然別有種魅惑,他加大力量揉額頭,有種感覺,這不僅是個麻煩,而且還是個大麻煩。
拉小滿下床,來到鏡子前,讓他自己看,果然,小滿在呆滞十幾秒後立刻跳了起來,大叫:「這不是我,是那個天師哥哥,我怎麽會在他身體裏?」
他吃驚地看聶行風,聶行風苦笑,這也是他想知道的,昨晚他進祠堂後沒見到小滿,還以為他溜掉了,沒想到他會在張玄體內,那張玄呢?不會是離魂了吧?
小滿還在原地不斷打轉大叫,忽然抱住頭,仰天摔倒在地,就聽腦中一個聲音大吼:「大清早吵什麽吵?不知道我在睡覺嗎!?」
「天師哥哥?」仿佛看到張玄很不耐煩的臉色,小滿小心翼翼地叫。
「小鬼很有禮貌嘛。」張玄滿意點頭,「看在你有禮貌的分上,身體暫借你住幾天。」
「讓我住?」小滿吃驚大叫。
「怎麽?你嫌棄?」
「不是不是,我以為你會趕我走呢。」凡人的身體被鬼侵占,陰氣會對宿主造成很大傷害,小滿想身為天師的張玄一定很清楚這一點。
「你以為我不想趕你走?」張玄瞪他:「可惜法術出了點問題,我不知道怎麽趕你啦,所以暫時只能這樣,我要睡覺去了,沒事別找我,有事更別找,就這樣。」
「可是哥哥很擔心你……」
沒有回應,張玄的靈體不知躲去哪裏休息了,身體被用力搖晃,小滿聽到耳邊有人叫他,「張玄!張玄!」
見張玄的軀體突然栽倒,聶行風急忙扶住他,見他癡癡的樣子,不由又驚又急,只好大叫他的名字。好半天才見他眼眸轉轉,回過了神,但聶行風還是很失望地發現那不是張玄,而是叫小滿的小鬼。
「對不起,聶哥哥。」小滿拉拉他衣袖,說:「哥哥說累了,去睡覺覺,身體暫時讓我住,不許我吵他。」
聽小滿說完附身經過,聶行風眼前發黑,天底下竟然有這麽白癡的神棍,捉鬼居然把鬼捉進自己的身體裏,結果驅不出來;驅不出來也就罷了,還甩手不管,放任自流,真不知道這家夥是怎麽想的,如果這次不是小滿,而是惡鬼的話,他該怎麽辦?
現在想起昨晚張玄抱自己入眠的小動作,那說不定是小滿的本能,虧他還以為是張玄轉性了,聶行風氣得咬牙切齒,吼道:「張玄!」
任性妄為的家夥,現在這個重要關頭,他居然把身體讓給小鬼住,自己去偷懶睡覺,不吼他實在怒氣難平。
小滿以為聶行風在罵他,吓得縮到一邊,用力搖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可憐巴巴的神情,藍瞳眨眨,淚水差點滾出來,這副模樣出現在張玄臉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張玄的表情永遠都是率性任意的,帶着他喜歡的灑脫,所以現在這種表情讓聶行風看着分外心疼,怒氣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喜歡偷懶就去偷懶吧,只要沒事就好。他上前拍拍小滿的頭,「別怕,哥哥不是罵你,是罵那個偷懶的家夥。」
「哥哥讓我住,是好人。」
是好人,就是任性了一點兒。聶行風看着一臉孩子氣的小滿,正煩惱着該怎麽跟他接觸時,就見他又呆愣住,然後盯着自己,急切地問:「昨晚,昨晚葡萄酸怎麽樣了?哥哥有沒有為難牠?」
「在井裏。」被問到,聶行風一大早因為張玄出事而亂了的心情稍稍恢複,想起那只倒楣的小香狐還被鎮在井裏。
小滿立刻跑了出去,聶行風随他來到院子,立刻便被眼前的景觀震住了。圍在水井旁的竹架全都散開了,竹枝橫七豎八倒在一邊,斷口處隐隐有黑色焦痕,像是燃燒後的痕跡;水井下方平滑的青石板也裂了,裂紋斑駁,像蛛網一樣向四面散開;井口更是慘不忍睹,井石像是被重力震過,碎成了好多塊,石屑沙粒在井口堆了一堆。
想起昨晚那陣轟天震雷,聶行風恍然大悟,昨晚是葡萄酸的大劫,牠本來躲不過的,但卻被張玄誤打誤撞,封印在井裏,僥幸躲過了天雷之劫,看這幕慘景,如果葡萄酸在外面,一定早被打得魂飛魄散了。
「葡萄酸,葡萄酸。」
小滿圍着井口來回轉,手探過去,卻立刻被符印金光震開,眉眼微微皺起,看聶行風,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哥哥,怎麽辦?葡萄酸是不是死掉了?」
腦袋裏被人轟了一拳,張玄罵:「我在睡覺,不許吵!我的封印加董事長的罡氣,什麽天雷能劈進去?算那只小狐貍命大,讓董事長把符揭掉就行了。」
被揍,小滿不敢再大聲說話,對聶行風說:「天師哥哥說,讓你幫忙。」
聶行風上前,伸過手去,那道符被觸到,立刻化作一團灰燼消散了,随即一聲尖利叫聲從井底傳來,白影閃過,葡萄酸從裏面躍上來。可能是驚吓過度,甩着大尾巴在院子裏不斷兜圈,聶行風只覺眼前一片白光,好半天小狐貍才慢慢消停下來。
「葡萄酸,你有沒有傷着?哎喲!」
小滿追着葡萄酸跑,好不容易等牠停下來,忙湊過去詢問,誰知手腕一痛,昨天被咬傷的地方又重新挨了狠狠的一記,小狐貍的嘴巴狠咬住他,痛得他立刻眼淚汪汪。
看到張玄手腕的傷口又裂開了,聶行風忙揪住葡萄酸的脖子把牠拉開,還好牠對聶行風印象比較好,沒反抗,乖乖松了口,卻沖着小滿罵:「香蕉你個大芭樂,把我關在井裏,害我差點被雷劈死,爺爺我跟你沒完!」
「可是,葡萄酸,我是小滿啊,不知怎麽回事,我跑進了哥哥的身體裏。」小滿忍着痛,還得極力安撫葡萄酸,否則把張玄吵醒的話,那就糟糕了。
小狐貍被聶行風放下,氣得在院子裏轉了幾個圈才慢慢安靜下來,聽了小滿的話,牠湊過去,呆呆看小滿,好半天,小小的狐貍臉上浮出笑容。
「是你,小滿,太好了,你變成了人,今後可以到處玩了,我帶你去我家好不好?」
「不可以,這是哥哥的身體。」
「不管他,當他死掉好了。」看看聶行風臉色不太好,小狐貍立刻改口:「只是暫時借用啦,回頭再還他。」
「那得問一下哥哥。」
聽說可以出去,小滿也很開心,眉眼彎起,一副可愛滿足的模樣。雖然是張玄的臉龐,但做這樣的表情,卻完全沒有違和感,反而可愛得讓人有種想去寵溺他的沖動。
可惜張玄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小滿凝神半天,都不見他出來溝通,葡萄酸很着急,背着手圍着兩人繞圈子,根本看不出是剛遭過天劫後該有的模樣。
「誰可以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麽事?」冷冷話聲傳來,西門雪出現在院子裏。
其實西門雪一早就醒了,只不過事不關己,他不想多插言,只是事情發展越來越詭異,當看到孩子氣的張玄和說話的狐貍後,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出來了解一下情況了。
「事情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了。」
吃早飯的時候,聶行風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下,真的是很簡單的敘述,因為他自己也不是很了解情況,又無法跟張玄溝通,看着在餐桌前和小狐貍說笑打鬧的小滿,他很無奈,又有些好笑。
「你們以前一直住在這裏嗎?」他問小滿。
「本來我住在作坊,葡萄酸住山上,後來我們認識了,葡萄酸怕我孤單,每天都來看我,還建議我住過來,因為這裏很寬敞,這是我們兩人的家。」
這裏好像是他聶家的地方吧?
對于小滿的童言童語聶行風只好聽過就算,從孩子的敘述中得知他是在四十多年前的那場煙火火事中過世的。因為無法往生,成了地縛靈,只能在倉庫和聶家祖祠幾個固定的地方游蕩。葡萄酸是有五百年道行的香狐,兩人在這裏一直住得很開心,這次聶行風和張玄突然歸省,還帶了好多供品,葡萄酸忍不住偷吃了一些,但牠純粹是貪食,沒有惡意,後來被張玄罵,才想整他洩憤,沒想到反被張玄的結界扣住了,還被封印在井裏,還好誤打誤撞,讓牠避開了天劫。
「你不知道有天劫嗎?」聶行風問。
「爺爺警告過我,不過我想陪小滿,所以趁他們去閉關時偷跑了出來,小滿在這裏只有我一個朋友,我不可以丢下他的。」葡萄酸吃着聶行風給的葡萄,說:「不過,我不會向神棍道謝,是我命大,才不是他救了我!」
「葡萄酸你不要這樣,沒有哥哥的封印,你就死掉了。」
小狐貍嘟起嘴巴,一臉不信的樣子。
「那你們有沒有拿張玄的菖蒲?」
兩個小家夥對望一眼,搖搖頭,聶行風本來也不相信菖蒲是他們拿的,看來一開始的猜測沒錯,一切都跟阿凱有關。
「能帶我們進山找人嗎?」聽到最後,一直沉默的西門雪忽然問。
葡萄酸一愣,西門雪眼中随即閃過冷光,「你不願意?」
「不是啦,因為天劫将近,山裏的精怪都各自閉關躲藏,有好多地方都設了結界,我的道行淺,不一定能進去。」
難怪昨天他們上山找人,都沒有看到精怪,原來是為了躲避天劫,那麽那個捉走西門霆的鬼怪是否也怕這劫數?聶行風問:「你們怎麽知道天劫将至?」
「在骊山住的精怪們都知道啊,這裏是修道養心的聖地,修練會事半功倍,同樣也會引起天妒,幾百年降一次天劫下來,每到這個時候,我們就會躲起來,傳說這裏有天神庇佑,所以只要閉關就能躲過。」
西門雪問:「降劫是因為你們胡亂害人嗎?」
「我們不會害人,那是自毀道行,在骊山失蹤的人不是我們抓的……」突然發現自己說溜了口,葡萄酸立刻伸爪子捂住嘴巴。
「那是誰做的?」
「不可以說,爺爺不讓說……」
「說!」
煞氣太大,葡萄酸吓得撲進了小滿的懷裏,聶行風忙制止了西門雪的逼問,柔聲說:「哥哥的朋友失了蹤,我們很想找他回來,現在只有你能幫助我們,如果今天是小滿失蹤了,你是不是也很想救他?」
小狐貍點頭,半晌,才小聲說:「其實我也不清楚,只聽過爺爺的告誡,在骊山,千萬不能跟鬼狐作對,牠殺了很多人,但從來不會應劫,爺爺說牠已身在三界之外,是我們招惹不起的。」
「牠為什麽要殺人?」
「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牠。」
聶行風和西門雪對望一眼,都有種感覺,西門霆的失蹤跟那個所謂的鬼狐有關,不過如果連山裏的精怪都怕牠,那只憑他們兩個人只怕根本不是牠的對手,有個勉強可以出手的家夥還任性地跑去沉睡了,什麽時候醒來都不知道。
外面傳來腳步聲,阿凱的聲音叫:「聶先生,你們起來了嗎?」
有外人來,葡萄酸連忙隐住身形,就見阿凱走進來,說:「我們要進山尋人,你們要一起來嗎?昨晚雨下得太大,山裏可能有坍方,單獨進山很危險。」
聶行風求之不得,立刻點頭,阿凱說要去叫其他人,跟他們約好了進山的時間後就先離開了。
希望今天會有線索。
聶行風去祖祠上了香,收拾好行裝跟西門雪一起出發,小滿終于可以走出被困了幾十年的地方,很開心,蹦蹦跳跳第一個跑出去,不過這動作以張玄的身形來看,有些不倫不類。
上山時,聶行風見西門雪眼睛有些發紅,很顯然昨晚沒睡好,便安慰他:「放寬心,西門霆一定不會有事。」
西門雪眼神陰郁,将随身攜帶的槍放好,冷冷道:「如果阿霆有什麽意外,管牠是鬼是狐,我都絕不會放過!」
尋人結果很不樂觀,一行人在山裏轉悠到午後,也沒找到那位失蹤的道士,更別說西門霆。聶行風故意讓阿凱帶他們去最初走過的那條捷徑,卻發現山路從半截斷開了,原本連接的山徑成了陡斜坡面,看來是暴雨導致的山路坍方,路邊生長的菖蒲也都不見了,只留燒灼過的痕跡,不知是天雷造成的,還是人為的燒毀。
葡萄酸小聲對他們說:「那道長可能兇多吉少。」
「為什麽這麽說?」
「骊山多的不僅是靈氣,還有許多天然寶石,如果有人貪心來尋寶,肯定有去無回,鬼狐不會讓他們帶走屬于骊山的任何一件東西。」
原來鬼狐就是所謂的山神,聶行風問:「寶石就是指你之前送給我的那兩顆瑪瑙?」
「那是我偶然撿到的,聽說山裏還有好多,不過那是鬼狐的地界,我進不去。」
他們果然一直在山腳邊緣打轉,如果西門霆是被擄劫到山裏的話,那他們再怎麽尋找,也無法找到他,在這個時候,只有對道法精通的人才有可能找出進入結界的方法,可是……
聶行風看小滿,「張玄還在睡嗎?」
「嗯。」小滿抱歉地點點頭:「我一直想叫哥哥起來,可是他不理我。」
看來親愛的天師大人暫時是指望不上了,那麽還有誰能來幫他們?聶行風自嘲地笑笑,霍離?小白?還是顏開?可惜不管哪個,都離他們太遠了。
「不遠啦,照理說我們應該很快就到了。」很健氣地踩着雜草小徑,霍離說。
腳踏運動鞋,身着休閑裝,背後背着大登山包,小狐貍一副野營的模樣,不過他身邊幾位同伴可都不這麽想。
「奇怪,這不像是去十裏村的路。」小白趴在霍離的背包上,左右打量山路,疑惑地說。這片山林給牠一種極熟悉的感覺,但這是哪裏,牠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看地圖應該沒錯,要不是車子臨時抛錨,我們已經到了。」霍離拿着地圖和指南針對比。
小白伸爪子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說得真好聽,抛錨,根本就是撞進山坳裏了好不好?幸虧這裏沒普通人,否則他們現在不是在山裏,而是在醫院。
「對不起,是我的錯,不過你們也知道開車不是我的強項。」羿在他們頭頂盤旋着,聳聳小翅膀為自己辯解。
不錯,車是牠開的,當然,是以人形的狀态開,可惜油門剎車沒掌控好,于是,小車就一頭栽進了山溝裏,然後就到了這個前不見村、後不見店的地方,大家只好步行進山,還好霍離有準備地圖,不至于迷失方向。
能把車開進山,牠已經很厲害了,于是羿原諒了自己的小失誤,雖然牠不知道作為車主的張玄是否能原諒自己就是了。
「若葉大哥,你跟我們一起趕路,真的沒事嗎?」
霍離很擔心的看着身旁的男子,他就是倒在別墅門前的那個人,醒來後執意要見張玄和聶行風,所以小白才決定帶他進山。開車出發時他還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現在卻可以跟他們一起趕路,除了臉色稍顯蒼白外,完全看不出這個人幾天前還在生死邊緣徘徊過。
「我沒事。」若葉眼望前方,淡淡說:「還有六次。」
「什麽六次?」聽不懂,霍離撓撓頭,奇怪地問。
沒有解釋,若葉默默看遠方山巒。山林間環繞着一縷縷淡淡的黑煙,遮住了原本的靈秀,跟陰鬼游魂打了十幾年交道,他很清楚那是什麽,俊秀的眉不由得皺緊,骊山作為奇山靈岫揚名已久,可惜現在卻被各種陰魂纏據了。
頭微微作痛,是受傷帶來的後遺症,那一役……他搖搖頭,想搖開那段血雨腥風,暗瞳深沉如海,盛滿了蒼涼。
「越走越奇怪啦,剛才我們好像有經過這裏耶。」羿飛到前方,又很快地飛回來,湊到霍離面前,問:「指南針是不是出問題了?」
「鬼打牆?」這是霍離可憐的異能知識裏唯一能想到的,抽抽鼻子,好像有同類的氣息,可惜,要讓他找到對方的所在,對他來說實在太難了。
「為什麽……」半晌,小白緩緩說。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這裏這麽熟悉?」
「咦?」緩慢疑惑的口吻,不像平時的小白,霍離轉頭看牠,卻見牠趴在自己肩頭,貓眼直直看着前方,瞳孔幾乎縮成一條直線,濃暗到無法勘破的瞳光,裏面包含着無法言說的蒼涼困惑,這讓霍離有些害怕。
「小白?小白?」他不确定地叫。
小貓沒有回答他,而是怔怔看着前方,越來越熟悉的景致讓牠驚詫,一山一水一叢林,都是那麽的平常,但湊在一起,便彙成完全不同的感觀,似乎很多年以前,在某個地方,也是這樣的風景。
其實,那段風景對輪回了千萬年的牠來說已經極其模糊,但心中就是有那麽種直覺,這裏牠曾經來過。
「快看,好大的青石。」羿指着前方斷崖上的石塊說。
暗青色的石塊,除了巨大外,似乎沒什麽特別,但作為修道者的他們都能感覺到岩石上存在的淡淡靈氣。
小白的貓眼瞬間猛地緊縮,牠似乎想到了什麽,那段錯亂瘋狂的一幕,在剎那間騰入腦海。有些錯,一旦鑄成,便是輪回千百世也無法推卸的債務,難道,牠來到這裏是冥冥中注定的結果嗎?那麽,牠是否可以償還一切,以任何一種方式?
「咦,水裏好像有東西耶。」山澗水流将某個物體沖過來,霍離叫。
羿飛過去,發現那個浮着的物體是人,不,确切地說,是具已腐爛得不成模樣的屍體。若葉上前把屍體打撈上來,放在平地,扳住他肩頭把他翻過來,人體面目全非,像是被什麽兇狠野獸抓啄過,傷痕深可抵骨,他身上也是如此,身體扭成一個古怪的形狀,看來是被活活抓死的。
觸到死屍時,若葉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怨氣,這是無故枉死的鬼固有的氣息,但怨氣卻比他以往接觸到的任何鬼魂都要強烈得多;掰開屍體緊握的手,一顆紅豔豔的石子滾落到了一旁,是顆天然紅寶石。
「你不怕嗎?」霍離跟羿都遠遠避開,見若葉翻看屍首的手法十分熟練,忍不住問:「你是驗屍官?」
「不是。」若葉笑了笑:「不過我接觸過的屍首比世上任何一個驗屍官都要多。」
笑容在陽光下折射出一份涼涼的悲哀,霍離怔怔問:「他是誰?怎麽會死在這裏?」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以前不都是老大和董事長最喜歡招屍體的嗎?為什麽這次換我們了?」羿用小爪子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誰說跟他們沒關系?」小白轉頭看遠方連綿山巒,「這方圓百裏,不都是十裏村的地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