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偷聽
因為她不用去吃飯,也省去了與他家人周旋的麻煩。
到宋宅的第二日,宋锵玉就帶她外出了,出門前只告訴她說要拜訪一位故人,她當時想要是宋锵玉在外面又招惹什麽女人,她非把他的腿打斷不可。
幽林深處,青山綠樹,涓涓碧溪,鳥飛蟲鳴,袅袅炊煙升騰而起,宛若人間仙境。
“阿玉,這裏好美。”
宋锵玉寵溺的刮了刮她鼻尖,“喜歡嗎?日後有空我們可以多來這裏看看。”
鄭意然皺着鼻子,有些為難,她雖然中意這個地方,但她心卻不屬于這裏,冥冥之中似有無形的力量指引着她,指引着她回到淩縣。
心中隐隐有猜想,石頭嶺才是她的救贖之地,“阿玉,我想回淩縣,不想在這裏呆着。”
宋锵玉聲音有些空靈,“淩縣啊,淩縣有什麽好的,值得阿意這般念念不忘?”
“怎麽沒有,那裏山好水好人也好,總比待在這裏被人嫌棄來的好。”
宋锵玉眼裏柔光璀璨,“我家阿意那麽惹人愛,誰不喜歡。”
“就會貧嘴。”
在他們的打鬧聲中,馬車在一處木屋前停了下來。
風卷車簾,透着窗隙,她與外面洗衣的婦人四目相對,沒有預想中的驚豔,只有對她的毫不掩飾的厭惡。
一個與她初次見面的婦人為何對她施以白眼?這大概是來自于女人的嫉妒心,鄭意然摸摸自己嫩滑的臉蛋,眼中掩飾不住得意,“阿玉,我終于相信你說的話了。”
宋锵玉一頭霧水,“什麽話?”
“你誇我美若天仙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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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外面那女人剛剛看到我,恨不得把我給吃了,就那一眼,我便知道,她肯定是嫉妒我的美貌。”
宋锵玉心想,外面那女人不止想把你給吃了,還想把他給剁了,這些年,他雖然明裏暗裏的照拂她,但她對他總歸是不待見的,每次見面,坐的都是冷板凳,熱茶都沒有一盞,跟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你要是負了阿意,我必定剁了你。
她能不能把他剁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眼神可以殺人于無形,他早就死了好幾遍。
“嗯,阿意,我也覺得是這樣,待會下了馬車,你在我身後躲着點。”
鄭意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往日裏他想扶她下馬車,都被她一口回絕了,大喇喇的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今日也不知道刮了什麽風,鄭意然一副小女人的模樣,朝他張開懷抱,暗示意味很是明顯:抱我下馬車吧。
他已經感受到來自背後的死亡凝視了,他頂着壓力将人抱下了車。
對上女人近乎仇視的目光,鄭意然更加黏呼的攀附在宋锵玉身上,婦人臉越黑,她就越得意,她毫不避諱的跟宋锵玉咬耳朵,悄咪咪的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阿玉,身後的女人在瞪着你。”
“也有可能是在瞪你。”宋锵玉嘴邊蘊着笑意,頗為随意的跟她談論起身後的女人。
“不管,無論是在瞪誰,我覺得她都是妒忌我們。”
“可能她丈夫對她不好。”
看着她一板一眼的嘴裏吐出這些話,宋锵玉失笑出聲,摟着她,轉過身去打招呼:“張大娘。”
大娘?她最讨厭別人叫她大娘了,張麗娘想把手中的水潑向來人,但引以為傲的教養制止了她,帶着滿滿的惡意,她出聲嘲諷:“喲,宋公子帶着美嬌娘回來了?”
她眼中的敵意不假,她語中的酸意也不假,難不成宋锵玉這家夥老少通吃,居然連大娘都不放過了?她細細的打量着眼前風韻猶存的女人,這女人年輕的時候想必也是村裏的一枝花,她被自己的腦洞給驚到了,“宋锵玉,解釋。”
宋锵玉屈起手指在她額上一敲:“收起你腦中亂七八糟的想象。”
鄭意然摸摸被彈疼的額頭,吐了吐舌,讪讪的回了:“哦。”
他差人把馬車中的禮物往大娘家裏送,再幫她斟上一盞熱茶給她暖手後就跟大娘躲屋裏講悄悄話去了。
這次出行,他們只帶了蕭然一人,“蕭然,你說他們在說什麽?”
蕭然搖搖頭,“小的不知。”
“你說會不會是在說我的壞話?”
“小的還是不知。”
鄭意然搖搖頭,這小夥子不大行,悶葫蘆一個,比他少爺差多了。
“蕭然,我餓了。”
不斷下咽的口水,配上她陰郁的神色,如狼似虎的眸光,蕭然是真的相信她餓了。
他曾撞破過她的秘密,那日,雪山上的狼群突然發生暴動,相互啃噬撕咬起來,想盡辦法制止無果,他只能去向宋锵玉求助。
他尋遍府中各個房間,都沒有找到他的身影,問起看守的護衛,他們都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少爺的行蹤。
他急的腳心冒汗,就在這時,他腦中一閃,突然間憶起鄭意然這段時間常去古井旁散步的事,說不定……,說不定主上就在那裏。
他加快腳程往古井趕去,一路上碰上了不少行色匆匆的骷髅,他發現他們前進的方向出奇的一致,他心下不解,按理說這個時候的骷髅,不是在修行就是在幹活,斷然不會有那麽多骷髅閑晃,他心裏記下了這件事,想着把狼群的事情處理好後再來修理他們。
離古井還有一段的路程,天生嗅覺靈敏的他就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他目光往周圍一掃。
越來越多的骷髅王此處聚集。
這誘人的血液散發出的氣息,淡淡的血腥氣中夾雜着一絲的雪松香的清新,在聞到氣味的第一時間,他幾乎可以肯定,主上就在此地,這就是他身上的氣息,絕對錯不了。
他氣憤的面孔都有些扭曲變形,果然色令智昏,一向理智過人的主上現在居然由着這女人亂來,要是府中的骷髅失去控制都來攻擊他們,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急吼吼的闖進園中,卻被眼前的一幕驚訝到。
古井旁,兩人依偎在一起,難舍難分,鄭意然細長的手臂攀在男人的頸上,衣袖滑落至肩,露出細白如藕節的手腕。
她埋首在男人的頸側,眼裏滿是迷醉,這樣的眼神,他只在醉花樓裏沉迷欲色的昏庸之輩和賭徒的身上見到過。
在他看來,賭徒與昏庸之輩其實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溺斃在自己沉迷的東西中,已經無可救藥了。
但鄭意然與那兩者似乎又不怎麽一樣,至少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與愧疚相類似的東西。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卻發現愧疚早已被掩埋。
他在她眼中,只看到了對鮮血的近乎癡迷的欲望,嚣張得讓人心寒,他以為她至少有點良知,他私心的不想把她跟其他骷髅混為一談,卻發現她們本質上并沒有什麽區別。
發現被撞破後,他預想中的驚慌與無措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現實中的她只是無所謂的撩了撩眼簾,目光淡漠,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後又投入其中。
而主上,他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卻也知道他是心甘情願,并且樂意至極的,不然也不會被傷害了,還有閑情逸致安撫挂在他身上的女人。
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後背安撫,輕柔而有節奏,唯恐驚擾到懷中覓食的人。
眼前這一幕,蕭然心裏像是打翻了醋瓶子一樣酸酸澀澀的,他跟弟兄們小心翼翼護着的人,難道就任由這女人糟蹋?
他怎麽生出一種養了多年的白菜被豬拱了感覺?他搖搖頭,把腦子中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去,感嘆自己怎麽像個娘們一樣多愁善感的。
周圍寂靜一片,他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周圍,終于發現怪異的地方,剛剛跟他進入園中的骷髅不在少數,現在也有骷髅源源不斷的進入園中,可見這個地方對它們吸引力之大。
但它們固然蠢蠢欲動,躍躍欲試,但無一敢上前,他暗暗沉思,它們到底是對主上有所忌憚,還是在害怕這個嗜血的女人?
但現在顯然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雪山上還有急事,蕭然不得不出聲打擾前面的兩人,“主上,雪山上的狼發生暴動。”
對這話最先做出反應的是鄭意然,“阿玉,抱我回去。”
“蕭然,我餓了。”
鄭意然重複的話語擾亂了他的思緒,他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她的目光中帶着幾分探究,沉思她對他這說出這話的意思,“不知鄭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要是她實在是忍不住,他願意代替主上來作為她的食物,畢竟沒有什麽比他看到主上向她屈服還要憋屈的。
鄭意然低低笑了一聲,她還能有什麽意思,難不成她還能當場吸血啖肉不成?“我是讓你去禀告你家少爺。”
蕭然微微一怔,面色更加難看,“鄭姑娘為何不肯放過我家少爺?要不是姑娘,少爺不會過的那麽辛苦,他的腳步也不應該止于此,在遇到姑娘之前,他曾意氣風發的規劃着自己的宏圖霸業,他曾誓說要協助天子将這天下治理好。”
“你怎麽知道你家少爺不是樂在其中?”
蕭然被這話一刺,徹底沒了話語,不可否認她說的事實,頓了片刻,他似乎說服自己妥協了,“姑娘稍等片刻,在下現在就去禀告。”
鄭意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蕭然,我會離開他的,但不是現在。”宋锵玉畢竟是□□凡胎,這段時間,她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不對勁。
以前她還會騙騙自己宋锵玉一定有辦法救自己,但謊話說多了非但不會變成真的,還會讓自己在堕落的路上越走越遠,就像現在,在宋锵玉面前,她可以毫不掩飾自己對鮮血的欲望,也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毫不避諱的說出的自己秘密。
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她一定可以說服自己離開宋锵玉的,她的靈魂已經腐爛發臭了,何苦也把宋锵玉拉上墊背。
蕭然去禀告後沒多久宋锵玉就從屋內出來。
有人着急有人臉黑,張麗娘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滿臉都是被人打擾後的不爽,她出言諷刺她:“小姑娘家家的,究竟是嘴饞了還是手殘了?沒看到桌上白晃晃的一大盤饅頭?”
鄭意然一梗,委屈的看向的宋锵玉,眼中泫然欲泣,“大娘說我手殘?阿玉,她在詛咒我,我手本來不疼的,現在隐隐作痛。”
宋锵玉頭痛撫額,一個嘴上不饒人,一個作,偏偏這兩個一個都不能得罪,尤其是眼前裝可憐的主,他無奈向宋大娘解釋,“大娘,她是鄭意然,是阿意。”
宋麗娘準備破口而出的謾罵堵在喉中,不上不下的,她眼中透着猶疑,她閨女不止換了副面孔,連性子也變了,有幾分她死鬼娘當年的風範,矯情做作。
看她這模樣,應該是不記得以前的事情。
“她是怎麽回事?”
“我跟她以前認識?”
鄭意然跟大娘同時出聲,各自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大娘以前養了只小狗,就叫做阿意。”
鄭意然則一臉惱怒的控訴他,“宋锵玉,你蒙我。”
宋麗娘笑得直不起身來,“還真是,說起這小狗,還真是跟你挺像的,矯情又做作。”
鄭意然自閉了,兩個人合夥欺負她一個,這根本不是正常人做出來的事情。
她就不明白了,宋锵玉跟那女人怎麽有那麽多話說,把她安撫好後,兩人又縮回小屋子裏嘀嘀咕咕去了,她撇撇嘴,不明白他倆怎麽那麽多話要講,她退出,幹脆他倆一起過日子算了,要知道宋锵玉煩她的時候,想要從他嘴裏撬出一句話比登天還難。她高興的時候還調侃他兩句:你這嘴莫不是含了金子,嘴一張,金子就啪嗒啪嗒的掉出來,怎麽讓你說一句話就那麽困難?
通常這個時候,宋锵玉視線就會從書卷中挪出來,極盡意味的看她一眼,讓她自己意會裏邊的意思。
她擡了擡下颌示意,“蕭然,你去聽聽他們說什麽。”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憑什麽叫他來做,她自己怎麽不做?蕭然怨言頗大,“姑娘怎麽不自己去。”
她大家閨秀的風範雖然是裝出來的,但也不能幹這種偷聽牆角的事情,蕭然呀,蕭然,平時就不把她放眼裏,她不信她治不了他,“蕭然,你信不信我告訴宋锵玉你欺負我。”
蕭然不為所動,就憑她,除了用她的怪癖來威脅他,她能鬧出什麽幺蛾子?
但下一瞬他就見識了這女人善變的可怕之處。
原本還言笑晏晏的女人眼中瞬間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睫毛一顫一顫的,她抽噎着,委屈巴巴的看着他:“阿玉,蕭然他剛剛讓我走,你說他是不是嫌棄我是你的負擔?”
還真是見鬼了,他沒說過這話,但這心怎麽那麽虛,蕭然不自在的轉過頭往屋內看去,生怕屋內的人也聽到她說的話,見屋內沒有其他動靜,他稍稍放下心來,底氣也足了,他不耐煩的出聲,“行了,別在我面前整這些,對我沒用。”
他話音剛落,鄭意然的眼淚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流,目光不離他臉,盯得他發毛,活像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他算是怕了這女人了,他敗下陣來,“我去還不行嗎?”跟這女人鬥,他沒一次贏過,女人還真是麻煩,一哭二鬧三上吊,主上平日裏肯定是受她威脅了,回頭他探探看是不是。
他一答應下來,鄭意然眼淚說收就收,她咧着嘴,笑得一臉得意和傻氣,“早答應不就行了。”
她拭幹臉上的淚水,剜了他一眼,意有所指,“今天哭了,也不知道臉會不會變腫,萬一不美了怎麽辦?”
蕭然一手掂了掂手中的佩劍,反複深吸氣才克制住了拔劍的沖動,他從沒見過那麽不要臉的女人。
自我安慰一番後,蕭然屏住呼吸,一步步的朝宋锵玉議事的屋子走去,說實話,他們在屋裏談什麽他也好奇的要緊。
只聽到屋內的兩人前一刻還在争執着什麽,他一來聲音就戛然而止,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但後一瞬就一團和氣的談論起了鄭意然的事情,他稍稍放心下來,他善于隐藏遁走的絕技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應該不至于那麽快暴露。
先是宋麗娘的聲音,“阿意還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阿玉,你當好好珍惜才是。”
“那是自然,阿意無論是從脾氣還是性子方面都挑不出一絲毛病,不嬌不作。”
“這性子像我,阿玉,你能娶到這姑娘可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也不知道少爺是不滿意宋麗娘的哪一句話,裏邊沉默了片刻才聽到少爺有些晦澀的回聲:“是的,這世間只怕是再也找不到像阿意這樣溫柔又懂事的女人了。”
宋麗娘矯揉造作的怪笑聲傳來,“那是自然,有幾分我年輕時候的模樣。”
蕭然聽了後翻了個白眼,這話聽得怎麽那麽不得勁,怎麽聽都覺得虛僞,而且他們關起門來就為了商議鄭意然姑娘有多賢惠?他繼續聽了會,還是同樣的話題,他聽不下去了,再聽下去就要吐了。
他默默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