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回憶(二)
少女嬌憨的嗓音打斷了他打斷思緒,宋锵玉看向來人,眸子暗沉如淵,但眼裏的驚豔清晰可見,他唇角上勾,淡笑不語。
迎着笑意,她站定在他面前,腳尖胡亂的踢着地上的碎石,揪着衣擺的手也彰示着她的緊張,臉上揚着清澈而又略帶羞澀的笑容,軟軟糯糯的又叫了聲:“阿玉。”
她那聲呼喚,讓人心尖都酥軟了,宋锵玉目光打量着眼前嬌俏的人兒,有片刻的恍神,很想出聲質問她怎麽可以做到若無其事的面對他。
他頓了頓,唇角一勾,笑意有些敷衍,回了她一句,“阿意。”
鄭意然嘴角的笑意像花兒一樣綻放開來,她咧着嘴,應了聲:“唉,在呢。”
宋锵玉眼中的嘲諷一閃而過,轉瞬就被溫潤替代,微涼的指尖勾起她的下颌,語中帶着對她的誘哄,“阿意,你喜歡我嗎?”
他身上幽香将她包繞,以至于被他迷惑心神,傻乎乎的就點了頭。
宋锵玉幾不可聞的輕笑一聲,側臉擦過她的臉頰來到她耳邊,一手固定在她的後枕部,在她耳邊低語:“原來阿意那麽喜歡阿玉。”
“這可怎麽辦,我一點都不喜歡阿意,甚至讨厭的要緊。”
他遺憾的對她說:“還真是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我只不過向你勾勾手,你就屁颠屁颠的跑來了,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自己的一腔心意被自己喜歡的人随意這樣直白的抛在表面随意踐踏,鄭意然心裏一揪,她偏頭想要看清他面上的神色,但淚水早已模糊她的雙眼,隔着一層水霧,她只看到他對她滿滿的嫌惡,她知道自己現在流淚太丢分了,于是她扯了一個毫不沾邊的理由來掩飾,“這風太大了,吹的眼睛痛。”
宋锵玉定定看着她不說話,鄭意然垮着臉,心想自己怎麽會喜歡這個木頭,像個小啞巴一樣,她不肯服輸,昂着頭雄赳赳的質問他:“為什麽?你明明也喜歡我的。”
還真是理直氣壯的讓人厭惡,“你說的是我對你含情脈脈的目光,還是我偶爾對你關切的眼神?”
“如果你說的是那些,那我現在告訴你,那只不過是我裝出來的而已,我怎麽可能喜歡你,還是說你有哪一點值得我喜歡,容貌迤逦還是才華橫溢或是家世勢力雄厚?
宋锵玉在她面上打量,“比你美的女人多的是,要真是這樣算,那我喜歡的女人可不少。”
“而且你知道的,我身為宋家長男,我母親不會允許我娶一個小家小戶出來的女人,況且你連小家小戶都算不上。”宋锵玉語氣難掩對她的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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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是一個居心不良的女人,滿滿的窮酸氣息,晦氣。”
他掐着她下颌來回打量,“怎麽樣,在宋府狩獵的日子不錯吧,每日只要動動手指就有獵物送上門來,看看,這小臉越發的圓潤了。”
“有些人表面端的是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背地是卻是一個以殘害人命為生的怪物,阿意,論僞裝這一塊,我還真是比不上你,連我都差點被你給騙了。”
他語中滿滿的惡意像是殺人無形的刀子,剜的她生疼,鄭意然面上血色盡失,跟他一起相處的日子,她差點就忘記自己是怪物的事實了,她自以為瞞的很好,卻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是被別人看笑話的小醜,“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宋锵玉最受不了她眉眼彎彎含淚的模樣,他低着頭,“這重要嗎?事實就是這樣,現在問這個又有什麽意義。”他還清晰的記得,寂夜中,一個穿着破爛的矮個子女人拖着一具被吸幹血的軀體一步步費勁的往外挪去,小小的身體卻蘊涵着無窮的力量,從宋宅拖到灌叢,一路上都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借着朗稀的月光,他足以辨別出此人的真實面目,也足以看清她臉上的神情,她臉上并沒有預想中倉皇的神色,可謂是鎮定自若。一路上她目光直視前方,他粗粗算了一下,她往旁邊打量的次數卻不到五次,這說明什麽,說明她是個慣犯,她根本不怕被別人撞破。
表面看似柔弱無害,背地裏心思卻藏的那麽深,他自诩心思難測,但他想,這女人與他相比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思及此,他霎時失去了繼續觀看的心思,轉身便離去,沒有一絲留戀。
他慶幸自己發現的早,他對她情愫暗生,卻遠沒有達到非她不可的地步,至少,對着她,他還可以說得出那些傷人的話語,雖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自嘲的想想,他這算不算是自欺欺人?
鄭意然苦笑一聲,喃喃自語:“是呀,什麽意義都沒有了。”
宋锵玉不願再看她,口中繼續說出傷人至極的話,“念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就放過你這一次,下次相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鄭意然發出一聲輕笑,“那我還得謝謝宋公子的不殺之恩。”
鄭意然越想越覺得氣憤,自己號稱梨花村的小霸王,現在被人怼的屁都不敢放,這要是被村裏的小屁孩知道了,她還要不要混的。
她瞪着一雙無辜的大眼,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氣勢倒是十足,只是一對上他狼厲的神色,她氣勢消了大半,她哆嗦一下,待跑開一段路後便朝他大喊:“宋锵玉就是個大傻子。”
“我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說了,你那公鴨嗓,嘎嘎嘎,特別難聽。”
“很遺憾的告訴你,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喜歡你的人了,宋锵玉,你現在不要我,以後找的一定是一個醜八怪。”
宋锵玉嘴角止不住上揚,公鴨嗓嘎嘎嘎的響起:“幼稚。”
鄭意然走後,李楠出現在他身後,微微皺眉,“你終究還是舍不得動她,她傷了府上那麽多家仆,罪不可赦,況且現在不除了她,只怕是後患無窮。”
“僅憑她一個人卻能滴水不漏的叼走宋宅那麽多人,不用我多說,阿玉,她必定不尋常。”
“阿玉,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責任。”
宋锵玉不悅的睨了他一眼,“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來教我做事。”
身邊的人心意已決,他多說也無益,他嘆了口氣,索性作罷。
鄭意然離開後就往家裏趕,毫無意外家裏空無一人,黑燈瞎火,她連燭燈也不點,就這樣坐在桌邊等人。
宵禁暮鼓敲響,門外才傳來她的動靜,一進屋看到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唾罵連連,“燈也不點,是想吓死我嗎,我怎麽養了你這麽一個白眼狼。”
她自小就是在這唾罵聲中長大的,也深知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你今天又去宋府了?”
鄭母頓了一下,又開始罵人,“怎麽,我不能去?就因為你喜歡的男人在那我就不能去?今天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鄭意然,你不讓我去我偏要去。”
“你以為那男人是什麽好東西,你告訴他實情,你以為他還會待你如初?他就不是個東西,鄭意然你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做夢吧,什麽鍋配什麽蓋,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還想護着他,告訴你,我不止要殺了他們宋府的仆人,還要連同那男人一起殺了,免得你這顆心被勾的七葷八素,都忘了自己是什麽貨色。”
鄭意然面上冷冷清清,并沒有因為她的話受到影響,“我是什麽貨色用不着你日日在我耳邊提醒,倒是你,可要悠着點,不要偷雞不着蝕把米,日日要我在後面替你擦屁股。”
“用不着你幫我,這麽多年我都是那麽過來,也沒見出過事。”她們的相處溫情少有,劍攻跋扈的相互挖苦是常态。
鄭意然語氣放軟了些,“娘親,宋锵玉他早就察覺到我們幹的事情,您要是不聽勸,肯定會出事的,阿意沒有其他親人,可就剩娘一人了。”
鄭母嘆了口氣,态度明顯緩和了不少,“你要是答應我以後再也不去見宋锵玉,我就答應你。”有些事情終究是阻止不了。
鄭意然在她懷中親昵的蹭了蹭,“那好,一言為定。”
除了她沒人知道鄭母其實是一個嗜血的人形骷髅,白日裏窩在屋中不動,一到傍晚就出去獵食,村裏的人都以為她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并不知她其實生龍活虎,并且是一個實打實的怪物。
看她們孤兒寡母,村裏的人對她們的态度并不算好,經常在背後裏編排她們,但也只是敢在背後編排而已,鄭意然年紀雖小,身上總有一股迫人的氣勢,讓人生畏,對着熟悉的人,她溫柔似水,對那些不熟悉的人,她目光中總帶着一股冷意,特別是她斜睨着看人的時候,似諷非諷,總有一種道不明的意味,所以這村子上的人沒人敢欺負她們。
得知但她把主意打到宋府上,她心裏止不住擔憂,宋锵玉是什麽人,怎麽可能容的她放肆,宋府失蹤那麽多人,他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鄭母雖然為人刻薄,但卻是這世上唯一對她好的人,要不是她收留她,她早就成為一縷亡魂,所以,知道她在宋府做的事後,她自知勸不動她,只能在後面幫她擦屁股。
宋锵玉知道是遲早的事,她在心裏預想了千萬遍他知道後的場景,獨獨漏了他會随意踐踏她的感情然後再把她給拆穿這一種。
她起初是真覺得羞憤,但冷靜下來後就覺得沒什麽,鄭母成日挖苦嘲諷她,比這難聽的話她也聽過,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不喜歡是嗎?三言兩語就想把她打發?想都別想,既然入了她鄭意然的眼,就別想那麽草草了事。
如果入不了他的心,那他也得一輩子記住她才行。
鄭母跟她約定好後,就沒有再去宋府,反而是她,對宋锵玉念念不忘,時常隐藏在暗處偷偷看他。
這夜,月朗星稀,鄭母沒有出去狩獵,早早就休息了,她這心一陣陣扯着,痛的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又擔心會吵到鄭母,她就到外邊散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宋府。
鄭意然吸了吸鼻子,眼睛微微眯着,心裏暗叫不好,這氣息,為何與那日中傷她母親的如此熟悉。
她利落的從牆外□□而入,本想直接去找宋锵玉的,但以他的功力,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府內的異常,宋父不在府內,那麽這府中唯一需要保護的人就只剩宋母一人了,她匆匆往宋母房中趕,在路上恰巧撞上了趕往此地的李楠。
平日裏李楠雖然看她不順眼,但眼下救人要緊,也沒跟她計較什麽。
府內穢濁之氣彌漫,常人根本受不了,宋母也深受其害,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李楠二話不說背起宋母離開。
“想走?沒那麽容易。”
來人一出現,她在他身上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李楠,你先走,我來對付他。”這人一看就不好對付,實力明顯在李楠之上,李楠現在不走,待會他們三人誰都都走不了。
李楠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就憑你,這家夥是不是你故意招惹來禍害宋府的還有待商榷,你以為阿玉還會相信你。”
鄭意然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随便你,只是你把背上的人安頓好再來質疑我也不遲,要是宋伯母出了什麽事,阿玉可饒不了你。”
“廢話少說,一個也不許走。”
鄭意然氣憤的咬了咬牙,這李楠這傻子,娘娘唧唧的,現在嘴皮子倒溜,待會看他還怎麽溜的起來。
敵方明顯就是有備而來,剛開始只是一個人,轉瞬又來了幾個,這下好了,把他們都給包圍了,他們知道李楠背着人不好守備,就留了一個來攻擊她,其他的人集中攻擊他們。
這些人的出手毫無招式可言,但招招致命,她應付一個還綽綽有餘,但李楠就出于劣勢,只能守不能攻。
她趕緊過去幫忙,低聲交代李楠,“待會我來開路,引開他們,你從小道走。”
眼下的形勢容不得他做出其他選擇,但他卻不想做逃跑的那一個,留一個女人在原地單打獨鬥,“你帶宋夫人走,我留在原地。”
鄭意然不肯答應,以她一己之力,不一定能帶着宋母安全離開,她不想冒這個風險。
敵方聚集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李楠深知要是自己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他只能先離開再原路返回來救人。
等他跟宋锵玉一起回來時,鄭意然早就被戳成箭靶,躺在一個女人懷中,那女人看他們的目光是怨毒的,是憎恨的。
宋锵玉一步步朝她走來,眼中的傷痛清晰可見,他伸手想要撫平她緊皺的眉頭,他想幫她把身上的血跡給擦拭幹淨,但鄭母不讓他靠近,緊緊的摟着她不放,“宋锵玉,你害我女兒,我詛咒你不得好死,所得之人永遠不是自己所愛之人。”
鄭意然搖搖頭,她母親的嘴巴還是一如既往的毒,也是,她對她向來如此,更逞論對一個外人,她手覆在她手背上安撫,費力的傾身在她耳邊低語,“娘,您又何必怪他,你明知道就算不是他,我也活不了多久。”
她話剛說完,就被鄭母狠狠的剜了一眼,鄭意然可憐巴巴的癟嘴撒嬌,“娘,您讓我跟他說兩句,說完我立即跟您回去好嗎?”
鄭母聽了她的話才肯讓步,不情願的把女兒交到他手中。
在他懷中,暖意陣陣傳來,鄭意然笑得月牙彎彎,目光在他俊俏的臉上的停留,“阿玉,你終于肯理我了,我這次做的是不是特別好,要不是我,你母親不可能安全逃離。”
“阿玉,偷偷告訴你,其實我剛剛是故意讓他們刺中的,你之前對我說了那麽難聽的話,我難受了好幾日。”
“你讓我難受好幾日我就要讓你愧疚一輩子,我要讓你這輩子永遠記得我是為了救你母親而死的。”
“我要讓你記我一輩子。”
宋锵玉恨不得将她的笑顏撕碎,她怎麽可以笑得那麽若無其事,她怎麽可以笑得說出這話,宋锵玉看着從她身體流淌而出的血液,身體止不住顫抖,他甚至分不出是因為太過于憤怒還是因為他內心其實是害怕的。
如果可以,他情願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這樣,他現在就不會經歷那麽狼狽的場面,那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心痛的感覺。
她整日跟在他身後跑,他煩,她不跟在他身後跑,他也煩,等他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她想跟她表明心意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她居然與他府上下人頻頻失蹤的事情有關,他喜歡上了一個自己不該喜歡上的人,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地上流着觸目驚心的一灘血,鄭母不顧他的失神,從他手中把女兒奪過來,“屁話那麽多。”
宋锵玉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鄭母兇他一臉,“跟什麽,回去,以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你,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鄭意然想回頭再看宋锵玉一眼,被鄭母果斷摁住了,“安分些,不然就把你扔給他處理。”
鄭意然委屈巴巴的窩回鄭母懷中,憶起剛剛的事,她頓時又來了興致,全然忘了後邊有一個跟屁蟲,“娘,我剛剛是不是特別霸氣?”
鄭母翻了個白眼,“你都快斷氣了,還怎麽霸氣的起來,剛剛你那氣勢弱的沒法看,在外邊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我女兒。”
鄭意然才不理會她的話,顧左右而言他,“娘,你明知道不關他的事,你剛剛還詛咒他,要是以後你女兒以後跟他在一起,那你詛咒的不就是我。”
“你這賤蹄子還想着那男人?這世上男人是死絕了還是怎樣,他有什麽好的,優柔寡斷,娘們兮兮的。”
“我就喜歡他。”
鄭母也不跟她耍嘴皮子了,眼下處理她身上的傷要緊,她身上的傷雖不致命,但對她身體的損害也不小,她辛辛苦苦養了那麽多年的閨女被豬拱了,說不心疼是假的。
“娘,您也別瞎忙活了,我這身體也就這幾日的事情了,這次受傷不過是想順水推舟,讓宋锵玉那男人欠我人情,我要讓他對我心存愧疚,永遠記得我,我本來想直接在他面前裝死的,但娘知道的,我裝不像。”
鄭母這次毫不客氣的拍了她一巴掌,“你就不能為娘考慮考慮,你走了娘怎麽辦。”
“娘就跟李叔一起過就好了,沒了我這個包袱,娘過得更好。”
“小沒良心的,我這是養了個白眼狼。”
“我才不是,我是娘的小棉襖。”
鄭母哼哼兩聲,但面色緩和了些,“阿意放心,娘會繼續幫你找迎香花的,你要找到這花,你就有機會變成正常人了,到時候娘把你挖出來,在裏邊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