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薩麥爾
尤利爾以一種極其悲壯的心情說道:“他不僅是大地天使,也是你我愛的見證。”說完這句話,他險些被自己給酸暈過去。
路西斐爾卻被他這句話鎮住了,大概愣了有三秒,目光從恍惚到感動,從感動到掙紮,最後從掙紮變得決然。以一種特別決然的語氣,路西斐爾說道:“我對你的愛情,不需要見證。”
尤利爾猜到了他的心路歷程,也不知自己是應該感動還是應該懊惱這小子這次居然不受忽悠。可他并沒有太多精力與路西斐爾牽扯這些。腹中的疼痛連綿不絕,挨過一陣強烈的宮縮,他連吸了幾口氣,才有力氣不間斷地說道:“我說我能生下他,就會做到。”
瑟拉了解他的性格,便沒有再勸,只拿出一瓶綠色的汁液喂在他嘴邊:“喝下吧,多少能補充些體力。”
尤利爾在醫生面前素來聽話,依言将那瓶液體喝下,胃中一暖,身上果然多了些力氣。對瑟拉感激地笑了笑,尤利爾心想,自己這個人情欠得似乎有些大,瑟拉這是拿精血來喂給他喝了。
天生身負治愈之力的綠龍一族,最珍貴的,莫過于龍髓中的精血。那是世間治愈之力最濃稠的液體,受到了諸神的賜福,甚至可以擋下一部分的神罰。
路西斐爾自然也認得瑟拉拿給尤利爾喝的東西是什麽。原本他對瑟拉并沒有什麽深刻的觀感,只覺得對方是個不怎麽着調卻能力不俗的老者。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卻充滿了對瑟拉的感激。
尤利爾看着路西斐爾眼中的感激之情,心想,人心果然是這世上最簡單也最莫測的東西。同樣一個人,因為他做了一件事、或者沒做一件事,可能就會改變別人對他的整體觀感。自己對路西斐爾是不是也是這種情況,因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援手,路西斐爾便越陷越深。那麽,如果沒有了這些“好”的記憶,恐怕路西斐爾的愛也便跟着一起消失了吧。
想到這裏,尤利爾覺得自己真是沒事幹了,眼下哪是想這些的時候。
腹中的疼痛此時已經痛到了麻木的程度,尤利爾卻感覺到自己的宮縮比之前有力了很多。孩子的頭此時已經快下降到盆口,産道也已經打開完全。盡管身上還是很乏力,可他還是努力吸着氣,配合宮縮用力向下推擠着。
即便如此,孩子的下降依舊不太順利。尤利爾示意路西斐爾扶自己起來,想再次依靠重力将孩子向出推。結果就在尤利爾起身的剎那,腹中猛然驟縮。就好像被誰用重拳擊中了腹部,尤利爾再次“呃”地痛呼出聲,倒在路西斐爾懷中,同時一陣血腥氣自他身下蜿蜒而出。
路西斐爾抱住尤利爾,雙目怒張,眼中瞬間泛起了一層血色,卻是他将眼中的毛細血管生生給瞪裂了。
瑟拉連忙又拿出一個小瓶喂在尤利爾嘴邊,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惶急:“是止血藥,快咽了。”
尤利爾依言将藥咽下,卻疼得眼前一片空白,手不自覺地扣在腹上,用力向下推擠着自己的肚子,仿佛這樣便能将那個折磨他的小東西推擠出去一樣。可他這樣做,只是讓血更快地從他身下流出,很快便湮濕了一片床單。
瑟拉急得用力掰住他的手,可尤利爾此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瑟拉一拉之下居然沒有拉動。
路西斐爾意識到尤利爾這是又有些神志恍惚,連忙也拉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同時對瑟拉沉聲道:“大祭司,您能幫我打開龍島的結界嗎?只需要一瞬即可,我要帶他回至高天。”
瑟拉的眼中明顯閃過一絲猶豫,正當他想要點頭的時候,尤利爾突然睜開眼睛,對路西斐爾說道:“隐藏龍島的結界解開容易,再恢複絕非一夕之事。何況即便僅有一瞬也可能會被感知。你已經代表天界承諾幫助龍島隐藏入口,切不可食言。”難得他這段話說得極連貫,可說完,他卻繃緊了身體,掙開了路西斐爾的轄制,雙手捧着肚子連着抽搐了數下,破碎的□□自他死死咬住的牙關中溢出,依稀還是“別……呃……啊……打開結界……呃……”
這一幕看得路西斐爾心膽俱裂,一把将他抱進懷中,将嘴貼在他耳邊連聲道:“我知道了,我不會打開龍島的結界。尤利爾,你聽見沒有,我不會食言。你不要吓我。”
瑟拉知道尤利爾這是不想再欠龍島的情。不過轉念一想,尤利爾這樣做,恐怕也不僅僅是為了龍島,還有被他帶來的鬼王的卵。如果被有心人知道鬼王在龍島,不僅龍島從此再無寧日,恐怕也會增加鬼王淨化不全的風險,到時候生靈塗炭,就不是一點人情可以道盡的了。
尤利爾的身體狀況,明顯受不了用符文強行穿越結界帶來的撕扯和撞擊。可如果不送他回至高天,尤利爾一旦有個不測,龍島可沒有法則之力來自動保護撒拉弗的聖靈。
瑟拉此刻也有些為難,他活了幾萬年,從來沒像今天這麽心塞過。
尤利爾此時又恢複了些清明,看出了瑟拉的為難,他笑了笑說:“瑟……拉,我不會死在你這……我……又不是龍……”
瑟拉眼眶一熱,心想,尤利爾這越是緊急關頭越喜歡說冷笑話的破習慣,居然幾萬年了還沒改。
尤利爾又握住了路西斐爾的手,緩了幾口氣,輕聲說:“你別怕,我沒事。”
路西斐爾雙目赤紅地看着他,用力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在表示“我不怕”還是“我不信”。
尤利爾看着他憔悴又狼狽的樣子,心裏有些疼,剛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臉,腹中又是一陣驟痛。這次尤利爾分了神,沒能忍住,“呃”地一聲喊了出來。
聽了他這一聲喊,路西斐爾便如被電了一般全身一顫。瑟拉也連忙上前,輕輕摸了摸他的腹底,臉上竟現了一絲喜悅:“你的宮縮力恢複了,快配合着宮縮用力。”
尤利爾點了下頭,便按着瑟拉的囑咐一直吸氣呼氣用力。如此這般,近半個多小時過去,尤利爾身上又被汗濕了一回,可孩子依然下降得并不明顯。
路西斐爾一邊替他擦着汗,一邊握着他的手在他耳邊鼓勵,臉上的表情似乎疼得比他還厲害。
尤利爾在疼痛間歇的時候,對他笑了一笑:“你這張臉,看起來,實在讓人放松不下來。”
路西斐爾立即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瑟拉在旁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便提議道:“不然你還是下地走走?”
他話音未落,路西斐爾的目光便是一凝,那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魔君正站在他面前要跟他決一死戰。
尤利爾卻掙紮着坐起身,路西斐爾連忙伸手去扶。尤利爾試了試将腿放在地上,随即對路西斐爾說道:“你到前面來,撐住我。我的腿,吃不住力。”說完,他扶住肚子輕哼一聲,便要向床下栽去。
路西斐爾連忙抱住他,然後慢慢挪至他面前,将他的胳膊撐在自己肩上,摟着他的腰側緩緩站起。兩個人面對着面,就像是在親密地擁抱着。可路西斐爾此刻卻分明地又感覺到了尤利爾的宮縮,一波挨着一波,而尤利爾則迎着這樣的疼痛,一邊向下用着力,一邊合攏雙臂将他抱緊。
為了節約體力,尤利爾也不再刻意壓抑自己的疼痛,疼得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便在路西斐爾耳邊輕哼一聲,路西斐爾不停地在他耳邊絮叨着“我愛你”“要加油”“沒事的”這樣的話。每每聽到他痛哼出聲,路西斐爾的聲音中都會帶上一分哽咽嘶啞。
這樣不知又過了多久,瑟拉都已經急出了一腦門的汗,路西斐爾更是覺得神經繃緊得似乎随時都會斷掉。尤利爾突然覺得腹中的疼痛再次加劇,而且間歇再次變得極短,就在疼痛再次到達巅峰的時候,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将臉深埋在路西斐爾肩頭,壓抑地念了一聲:“路西斐爾!”
路西斐爾繃緊的神經被他這聲呼喚給崩得一塌糊塗,失魂一樣一遍遍地回答着:“親愛的,我在。我在呢,親愛的。我就在這裏。我永遠都在。我在……”
尤利爾握住他護在自己身側的手,想緩上一緩後安慰他一句什麽,可這次的腹痛卻沒了間歇的跡象,他心裏知道情況有異,将手扶在肚子上,輕聲喚到:“瑟拉……”
瑟拉忙走到他身邊,手摸在他腹底收縮最強的位置,壓下的那一瞬,瑟拉感覺到自己簡直快被路西斐爾的目光給瞪穿了。
尤利爾這次卻沒有呼痛,只言語破碎地問他:“怎麽……樣?”
瑟拉滿目凝重地擡起頭,低聲說:“孩子的頭已經入盆了。但是你的盆口太窄,孩子卡住下不去。”
路西斐爾聞言全身一緊,尤利爾卻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前,手輕輕往身下一壓。“咔”地一聲,路西斐爾覺得這可能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為恐怖的聲音,其實,也只不過是尤利爾出手斷掉了自己的恥骨。
瑟拉也沒想到尤利爾出手如此穩準狠,大張着嘴,一時不知說什麽是好。
尤利爾弄裂了自己的骨盆,此刻已經徹底無法支撐體重,便向路西斐爾身上倒去。路西斐爾知道骨頭錯位摩擦起來會更疼,連忙抱起尤利爾将他平放在了床上。
尤利爾的手緊緊攥住身下的床單,身子微微弓起,此刻也不去分辨到底是哪裏疼得厲害,只一味地向下用力。
瑟拉示意路西斐爾幫尤利爾撐起雙腿,自己則朝尤利爾的身下探去。尤利爾下意識地躲了一下,牽動了骨折處,又洩了幾分力氣,沒忍住又是“唔”地低吟了一聲。路西斐爾見他這樣,猜到他不想被人碰到私密處,連忙摁住了瑟拉的手。
瑟拉吹着自己汗濕成了好幾縷的胡子,惡狠狠地說道:“我是醫生!”
尤利爾歉意地看向瑟拉,随即目光轉到路西斐爾身上,帶上了一絲懇求。然後身子猛地向後一折,一聲破碎的痛呼再次出口:“呃……啊……”
路西斐爾哪受得了這個,紅着眼睛對瑟拉說道:“大祭司,我也學習過助産方面的事。你來指導我吧,下面是不是要确認一下胎頭?”
接下來,瑟拉發現自己又變成了多餘的。大天使長根本十分熟悉助産流程,無論是幫助胎頭旋轉還是幫忙娩出肩膀,姿勢手法純熟得就好像他是專業替人接生了多少年一樣。
尤利爾也配合着路西斐爾的動作,用力、呼吸,忍不住疼時也會□□幾聲,路西斐爾便會聲音破碎地對他說幾句“我愛你”“我就在這裏”。
終于,随着尤利爾一聲略顯悠長的低吟,嘹亮的哭聲響起,一個紅彤彤的嬰兒被路西斐爾倒提在手裏,揮舞着手臂,哭得十分恣意。
路西斐爾卻将孩子往瑟拉手裏一塞,只專心致志地又幫尤利爾娩出了胎盤。
當瑟拉已經将孩子口腔中的羊水拍出、臍帶處理好、身上也清洗幹淨,包在柔軟的布料中抱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路西斐爾跪在床邊,緊緊抱着尤利爾,哭得就像是這個世界即将坍塌,他已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瑟拉心中猛地一顫,心想,難道尤利爾……
可接着,他便聽到了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雖然還有些虛弱,卻字字清晰地說道:“薩麥爾這個名字有那麽難聽嗎,你哭什麽?”
薩麥爾,在古精靈語中,意為“不顧一切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