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靈魂誓約
尤利爾為孩子取名叫薩麥爾,并不是因為“不顧一切的愛”,而是出自命運之鏡的預言。而“不顧一切”這個詞在古精靈語中還有一層含義,那就是“盲目”。
由于命運之鏡一直以擅長誤導人着稱于世,所以尤利爾并沒有太過在意它賜給自己孩子的這個名字。不顧一切也好,盲目也罷,如果他足夠睿智,就能将痛苦全都變成祝福。就好比薩麥爾的存在帶給他的那些疼痛,此刻都變成了抱着那個溫軟的小生命時,心中滿溢的溫情。
尤利爾将薩麥爾抱在懷中的時候,這個折磨了他許久、哭聲響亮的小嬰兒突然停止了哭泣,露出一個滿足似的表情,側過頭往他胸口挨了挨。此時薩麥爾就貼着他的心口,似乎因為又尋到了熟悉的心跳聲,小嬰兒張開嘴舒服地“啊”了一聲。
尤利爾的心驀地一軟,待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笑了。
看着尤利爾抱着他們的孩子淡然微笑的樣子,路西斐爾覺得大概一生所求不過如此。在尤利爾汗濕的鬓邊印了一個吻,路西斐爾雖然依舊哽咽難言,卻哭着笑了出來。
尤利爾心想,路西斐爾大概真的被吓壞了。只是這仿佛劫後餘生的樣子,還真是太孩子氣了些。再看向站在一邊努力與室內布景融為一體卻沒有離去的瑟拉,料他有事要說,便道:“多謝的話我就不說了,銘記在心。是不是鬼王的卵出了什麽問題?”
瑟拉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說道:“吾友,你跟我還客氣什麽。鬼王的卵倒是沒什麽事,失去了嬰鬼的沖擊,它破殼還需要時日。只是,”瑟拉看了一眼正用手指逗弄薩麥爾的路西斐爾,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給米迦勒殿下淨化聖靈的時間,有些遲了。”
路西斐爾恍然起身,又吻了吻尤利爾的額角,啞聲道:“儀式每日大概需要兩個小時。你先好好休息,我很快回來。”然後便一邊用手抹幹淨臉,一邊跟着瑟拉腳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尤利爾目送他走出門去,明知眼前只有分崩離析的未來,卻仍忍不住心生眷戀。可他卻無法挑戰法則之力的因果。因果之線、牽一動百,連主神都沒能贏得命運的垂青,何況本就是主神造出來用來獻祭給命運的他。他做的決定,是正确的。他只需要沿着正确的路去走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再怎麽想都是自讨苦吃。
懷中的孩子又弱弱地“啊”了一聲,喚回了尤利爾的注意。看着小嬰兒砸着嘴吐着口水,尤利爾猜他是餓了。天界之外,撒拉弗無法靠法則之力提供必要的能量,新生的嬰兒會餓,也是正常的。
薩麥爾這一餓,尤利爾便有些發愁。龍族從出生開始便以肉為食,神廟周圍又都是墓場,這附近應該弄不到能給嬰兒吃的食物。略一思考,尤利爾從存儲空間裏取出了一根生命之樹的樹枝,将中間的木芯挖掉,便做成了一根簡易吸管,接下來拿出了一瓶含有高濃度治愈之力的治療藥水,放在薩麥爾嘴邊。心想,治療藥水中有促進機體再生的能量,估計喝了也能轉化為能量。
不過薩麥爾對樹枝吸管完全不感興趣,尤利爾追着他的嘴逗了一陣,薩麥爾很是委屈,咧開小嘴就要開哭。尤利爾連忙抱着他哄了哄,期間靈光一閃,想起了喜歡吃大拇指的沙利葉,便将自己的食指和吸管一起塞進了薩麥爾嘴裏,随即他發現自己的食指對于薩麥爾的小嘴來說有點兒粗,就換了小指。
最後,他連哄帶騙地灌了薩麥爾一瓶治療藥水。可憐小小的薩麥爾這輩子對“母乳”的印象就這樣停留在治療藥水的口感,并在長大之後每次喝到治療藥水的時候,都會産生一種詭異不明的感覺。
喝了治療藥水的薩麥爾很快便睡着了。尤利爾将他放在身旁,側卧着看着他紅撲撲的小臉,心想,如果他做的一切,能讓這個孩子活在一個不因能源和力量的平衡而動蕩的世界,也算是法則之力對他這碌碌一生的顧念了。
路西斐爾回來的時候,尤利爾瞬間清醒了過來,睜開眼,便聽見少年滿臉自責地說道:“我吵醒你了。”
尤利爾向他伸出一只手,路西斐爾連忙握住,順勢坐在床沿上,露出了一個帶有幾分疼惜、卻幸福滿溢的笑容。
尤利爾覺得路西斐爾這個笑容有些晃眼,可仍忍不住一直看着,心想,這樣的笑容,可能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還真是讓人舍不得。
握緊了路西斐爾的手,尤利爾輕聲說道:“我盆骨的斷口一直都無法愈合。我嘗試了治愈術,也喝了最大量的治療藥水,可是都沒有效果。也不知是不是這裏法則之力不夠強大的關系。我想明天返回至高天。”
路西斐爾聽了一驚,将聖靈之力在尤利爾體內探查了一番,發現尤利爾的聖靈十分虛弱不說,斷裂的盆骨和身下因産子出現的創口都沒有完全愈合。這發生在撒拉弗身上确實十分不正常。在嘗試施放了幾個治愈術也發現沒有效用後,路西斐爾有些慌了,連忙說:“我去找瑟拉大祭司和拉斐爾一起給你看看!”
尤利爾拉住他,微笑道:“他們也不會有辦法。”
沒有人會有辦法,因為尤利爾根本是遏制了自己的聖靈之力,讓它無法與法則之力溝通、獲得法則之力的賜福。失去法則之力賜福的撒拉弗,會同平民一樣,會饑餓、會衰老,一旦受傷,便會經歷漫長的時間讓機體自行恢複;甚至有一點他還比不上平民,因為平民可以被治愈術治愈,可他不行。
看着尤利爾臉上淡然的笑容,路西斐爾的心狠狠一揪,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你知道為什麽,是嗎?”
尤利爾靜靜地看了他片刻,雖然他在騙他,可眼中的眷戀卻不是作假,因此他的目光看起來悠遠又哀傷:“因為撒旦的靈魂誓約。”
“靈魂誓約”這個詞從尤利爾口中說出的瞬間,路西斐爾又感覺到了一陣尖銳的頭痛。那是撒旦記憶覺醒時特有的感覺,他談不上陌生,卻并不喜歡。
在撒旦的記憶中,他對尤利爾許下靈魂誓約,是在一次對魔界深處異空間的清剿之後。
天界與魔界建立之初,其內各有很多時空的曲點,通往不在這個世界上的其他時空。曲點中或是殘破的陸地,也有仿佛處于巨大玻璃球中的微生态海洋,更有魔獸肆虐的蠻荒之地。
那次魔界發現的曲點中,栖息着太古時代的魔獸,力量強大、為數衆多,并經常跑出曲點為禍。撒旦率領數萬魔軍進入清剿,被困于一處古老的結界之中,那結界的結構完全與他學過的不同,他們這一被困,便是兩天。
撒旦失去消息兩天後,尤利爾奉神命支援魔界。擅長時空魔法和符文的他很快便看出困住撒旦的結界,其實是為了困住曲點深處的一股巨大邪惡力量而設。一旦破壞結界,可能會将邪惡施放。根據他一貫的行事作風,大家不難猜出他第一時間便單槍匹馬地殺到了邪惡力量被鎮壓的場所。
被鎮壓在結界中的邪惡力量,是一種被稱為“淵鬼”的魔物。淵鬼是由葬身深淵卻無法超脫的生靈在數萬年的痛苦中融合而成的惡鬼。淵鬼體型巨大,怨力無窮,對魔法傷害抗性很高,也難怪之前那位能設置結界将其鎮壓的人沒有辦法将其徹底殺死。
尤利爾年輕的時候堅信着“一力降十會”,并對自己的實力盲目自信着,所以幾乎什麽都沒有想就沖到了困住淵鬼的結界中,與它打在了一處。一番惡鬥下來,他以折了四翼的代價險勝淵鬼。在撒旦發現結界失效尋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尤利爾躺在淵鬼黑色的血泊中,聖靈被黑暗沾染,可嘴角卻帶着一絲輕蔑的笑意。
輕蔑地笑着,尤利爾當時說道:“什麽嘛,不過是皮厚抗打,也不過如此。”
撒旦當時是極其無語的,心想,你哪怕先撤了結界,讓我跟你并肩作戰,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狽。
尤利爾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又是輕蔑一笑,說道:“你不害我就不錯了。”
撒旦被他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不過他并沒有去反省自己童年時期如何頻繁地讓尤利爾背黑鍋、少年時期如何用挑釁來吸引尤利爾的注意、近些年更是如何不遺餘力地用奚落天族的方法在尤利爾面前怒刷存在感。
面對尤利爾時情商明顯為負的魔王陛下,在将尤利爾送回至高天後,回到魔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尤利爾許下了靈魂誓約。
靈魂誓約,在天族看來,是魔族對愛人最浪漫的許諾,因為它意味着“我願意用靈魂來守護你的生命”。可靈魂誓約是一種契約之力,天族并不完全知道靈魂誓約真正的效力。
那時候,他們剛剛成年,只有一百多歲。主神和魔神也正愛得糟心,并沒有以身作則地給撒旦作出好榜樣,使得還不太懂得愛的撒旦認為,愛就是主神的逆來順受和魔神表面冷漠實際無微不至的守護。所以,撒旦對尤利爾許下了靈魂誓約,他願意用全部靈魂來守護他的愛人,同時,作為契約之力保護下的誓約,本着“等價交換”的原則,被保護的一方,終究會愛上發出誓約的人。
靈魂誓約,在用到不愛你的人身上時,是讓對方愛上你的至強魔咒。如果對方接受了發誓者的好處,還要試圖抗拒他的感情,便會被契約之力懲罰。
尤利爾猜,當時撒旦想的是:“讓你現在對我不理不睬惡意誤解,看你愛上我那天我怎麽虐你!”後來,撒旦随着年齡的增長逐漸變得成熟,也漸漸明白愛是怎麽回事了之後,便中斷了對尤利爾的靈魂誓約。再後來,為了救尤利爾的命,他不得已再次啓動了誓約。
路西斐爾劇烈地喘着氣,他的眼中的幸福逐漸褪盡,浮現出一種摻雜着恐懼的哀傷:“因為靈魂誓約,你才會愛我?”
尤利爾忍着斷骨摩擦的疼痛坐起身,将跪坐在床邊的路西斐爾抱入懷中,溫聲道:“傻瓜。我豈是會任由一個魔咒左右的人。你和撒旦并不是同一個人,我分得清,契約之力也分得清。我背叛了契約之力強加給我的感情,如今不過受一些反噬,只要回到天界,契約之力作用不到那裏,便無妨了。”
“你和撒旦并不是同一個人。”
這句話,是路西斐爾早就想從尤利爾口中确認,卻每每都不敢問起的一個死結。如今,尤利爾就這樣說給了他,可他心中卻無法燃起喜悅。因為如果尤利爾說的都是真的,他就是在被世界的兩大神力之一降罰。
那豈是回到至高天,便躲得過去的。
看了一眼在尤利爾身邊安睡的薩麥爾,路西斐爾實在想不出,在剛剛生下他們的孩子後,尤利爾有什麽理由會騙他。
用力回抱住尤利爾,路西斐爾沉聲說:“不,尤利爾。我不能讓你被一個誓約所束縛。你告訴我,如何能夠解除誓約的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