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祭典之前
七重天界,各有其獨特的氣候體系。比如至高天阿拉蔔特四季溫暖如春、第六天澤貝爾也是氣候宜人。第五天瑪洪恩的北方因為是天界的牢獄,所以常年酷寒,南方則與之相反,溫暖舒适氣候潮濕。總的說來,天界的上三天都是十分适合居住養老的地方。從第四天瑪哈侬開始,天界便有了季節變遷,除了伊甸園所在的區域因為大結界的關系氣溫和降雨恒定外,其他的地方就分了雨季和旱季。至于下三天,包括第三天賽奇姆、第二天艾琪拉和第一天塞阿麥姆,由于大結界的作用減弱,便分了春夏秋冬四季。
綜上,天族的神聖階級基本都住在上三天,子階級雖也有入住上三天的,但大部分住在第四天和第三天,至于聖靈階級,基本只能在下三天尋到容身之地。
可不管上三天的氣候如何穩定,天界最重要的節日豐收祭典,卻還是要參照下三天的秋季來計算。
豐收祭典當日,也是路西斐爾的生日。去年他29歲的時候,大結界剛被死亡之樹破壞,為了節約人力物力,祭典被停了一屆。那一天,米迦勒拎着一箱酒來找他。在天界,酗酒也是一種罪孽,倆人喝一箱這種事如果被然德基爾知道,肯定是要被關禁閉室的。不過他還是陪着米迦勒在光耀聖殿的塔樓頂上喝了一夜的酒,就當做是彼此慶祝了生日。
喝到後來,米迦勒将一排空酒瓶當做煙花丢上了天,路西斐爾怕砸到人,便用聖光彈将其一一粉碎,從遠處看,倒真像是綻放了一天的焰火。
在真假難辨的焰火中,米迦勒一直看着他傻樂,可他當時一直望着的,卻是光陰聖殿的一處窗口。
那個時候,尤利爾還不是他的。
他當時正因為尤利爾頻繁去深淵之地涉險的事與他争執,在他生日那天,他們的争執達到了白熱化。為了阻止尤利爾去人界,他幹脆對尤利爾出了手。結果當然是證明了他的不自量力。可由于他當時情緒很激動,心情也特別低落,害得尤利爾疼了很久。即便如此,尤利爾還是将他打了個落花流水,然後倒在靠椅上,捂着小腹一言不發,臉色白得有幾分可怕。
他當時吓壞了,從地上爬起來就去握尤利爾的手,結果被從光陰聖殿直接掀了出去,還撞碎了尤利爾會客室裏被防禦結界加固過的強化水晶窗。
尤利爾暴力起來,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路西斐爾原本對過生日和豐收祭典這種事并無所謂。但自從21歲開始,由于基本只能在祭典上看看尤利爾,他便将這一天看做是個重要的日子。習慣成自然了之後,他已經将前一年的祭典日歸類成此生難忘的悲怆記憶,并打算用今年加倍的甜蜜來彌補過去的創傷。
祭典前後一周,天使學院都會放假。但實際上在放假前好幾天的時候,便開始有人為節日做準備,學院裏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氛圍,連天界史課堂上都會有人纏着尤利爾講豐收祭典的由來。
豐收祭典自上古時代開始便存在,并不是新紀元的歷史。關于上古時代的事情,《天界史》中總是數語帶過,對于豐收祭典是如此寫的:由于神的庇護,世界才有光和雨露,作物才有收成,所以每年收完作物,神的屬民都會将自己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獻給神,用來感謝神的庇護,神便将這些禮物中的願力化作下一年的光和雨露。因此,你将什麽獻給神,決定了你明年會收獲什麽。
這實在是沒什麽可講的,但是尤利爾卻給孩子們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說,有一位虔誠的屬民,窮盡一生侍奉神,卻老來無子。神在他垂垂老矣的時候,于豐收祭典那天賜給他一個兒子,他對其愛逾性命。為了表達對神的感謝,他對信仰之力許諾,要在他兒子成年那一天,将此生最重要的東西獻祭給神。他原本以為,他最重要的東西是他虔誠的靈魂,而等到他兒子成年的那一天,他才意識到,他的兒子已經變成了他的全部。為此,他感覺到空前的痛苦,吃不下飯也睡不着覺。他的兒子看見了他的痛苦,便問他:“父親您為何要如此不安,您一生虔誠行善,未行過半分背德的事情,是什麽讓您心生痛苦?”老人垂淚說道:“因為我無權取走你的生命,而我也不能背叛我的神。”兒子聽過後,馬上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立刻說:“我的父親,我是因為您高尚的品德才降生于世,如果我的存在,讓您的品德染上污點,那我的降生就毫無意義;父親,我願意成為您獻給神的祭禮。”于是,祭典當天,父親向神獻祭了自己的兒子。神則派天使降世,阻止了這場獻祭,只取走了屬民家畜棚裏的頭羊。
這個故事,路西斐爾也知道。由于這是關于人類的故事,學生們平時都接觸不到,此刻聽得津津有味,并感慨着,這對父子真是虔誠,好人還是有好報,父神真是太體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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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尤利爾最後話鋒一轉,說道:“可是,用虔誠的願力許下的諾言,就連神都無法真正取消。由于神插手了老人的諾言,使得老人成為了一個背誓之人,他的靈魂在死後無法直接升入天國,足足在煉獄受了數百年的折磨,才再次重生。”
尤利爾的話,就像是一顆沸石丢入了滾水,學生們幾乎瞬間炸開了鍋。
有一名學生立即站起來問道:“可是神不是已經對他施加了恩典嗎?”
尤利爾搖了搖頭:“人類的信仰,之所以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産生能量的力量,就是因為它的願力,可以直接作用于法則之力和契約之力。父神也好,天族也罷,不過是被法則之力垂青,并沒有任何人,能夠淩駕于法則之力。父神是有感情的,他會憐憫他的屬民,法則之力卻只會通過因果來判斷事情的經過。法則之力判定其有罪,使老人的靈魂不能到達天界,就是父神也只能讓他在煉獄受錘煉。”
這時,又有學生說:“父神當初不去阻止他就好了。”
尤利爾笑了笑說:“如果那樣,老人便因為自己的許願,獻祭了他人的生命。這也是罪孽,不會被輕易原諒。”
學生們于是都愁眉苦臉,各自持着不同的立場開始辯論。有人覺得是老人太輕率許諾;也有人說既然兒子是自願犧牲,不算是老人的罪孽;還有人覺得,法則之力實在不近人情。
在他們讨論的差不多,基本每個人都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後,尤利爾說道:“你們做的很好,知道從故事中提煉經驗和教訓,才是《天界史》這門課存在的原因。剛剛給你們講的故事,有太多種解讀。我的解讀是,無論你得到什麽,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們不能寄希望于神的賜予,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來生活。因為神的愛是我們信仰的動因,可我們的信仰,才是維系這種愛的動力。”說完,他微微一笑:“祝大家豐收節快樂。”
這是尤利爾在祭典前的最後一次課。路西斐爾在他宣布下課後,快步走到他身邊,扶住了他的手。最近尤利爾已經不太能耐得住久站,每天晚上腳都是腫的,路西斐爾看着心疼,尤利爾看着他心疼的樣子,就會止不住地笑。後來弄得路西斐爾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多些,還是跟着開心多些。
午間是他們例行散步的時間,前幾個月的時候,他們一般會緩緩向南部的戰鬥學院的方向去走,走到尤利爾覺得累了,便随便找個陽光好的地方躺一躺,下午就直接去上體術課。但是最近由于孩子長得太快,使用空間系的遮蔽符文會讓尤利爾不太舒服,可他又堅決拒絕挺着肚子在學院裏走,他們散步的地點就換到了舊天使學院廢墟處的密林。
對這個地方,路西斐爾心裏其實是不太喜歡的。因為這裏充滿了尤利爾和撒旦的記憶。雖然那些記憶已經與他自己的融為了一體,可他卻一直都知道,魔王撒旦與自己并不相同。他對感情不會沉默,撒旦對立場不會讓步。這從根源上區分了他們的差異,就如水火,難以交融。
走在已經被青苔和纏藤爬滿的建築間,尤利爾會給他講這些建築之前的用途,順便分析一下天界萬餘年來教育體制的改革,與之前相比的優劣。最後得出的結論往往是,教育質量往往與受教育人數呈反比,天界近年很少出現特別優異的人才,就是與生命之樹和天使學院都已經超負荷運轉有關。
對于尤利爾這種無論談什麽最後都能落到國計民生的情況,路西斐爾一半心疼一半暗下決心。心疼他滿心都是對這個世界的憂慮,暗下決心自己一定要做得更好,能讓他不再憂慮。
廢墟裏越到建築密集的地方,纏藤和地刺便越多,他們通常都只是繞着密林的外圍行走。可今天,在尤利爾的堅持之下,路西斐爾只能一邊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上的荊棘,一邊扶着尤利爾走向核心的建築群。
天使學院舊址的核心是原聖光禮堂,那裏是尤利爾從出生到成年一直居住的地方,即便荒棄已久,依舊有法陣加持。尤利爾毫不費力地打開了核心區已經被下了禁制法陣的入口,示意路西斐爾跟着他走。
路西斐爾看着那處已經被茂密的植物完全遮蔽漆黑區域,總覺得有些不安,可又不想掃了尤利爾的興致,便拉着他的手,跟着他走了進去。進入這裏後,路西斐爾頓悟了他不安的根源,無數撒旦的記憶瞬間釋放,灌入腦海的影像讓他的頭脹得發疼。恍惚間,這裏的每一條走廊,每一個轉角,都被一個銀發少年所占據,那是撒旦記憶中,少年時期的尤利爾。
可此時此刻,路西斐爾已經再沒有不安的感覺。他甚至感謝撒旦的記憶,讓他能看見尤利爾小時候的樣子,能共享他兒時的記憶。
總的說來,尤利爾是個看起來有些早熟的孩子。他小時候就十分缺乏表情,總是一副特別無精打采的樣子,能坐着的時候絕對不站着,能躺着的時候絕對不坐着,但是他無論走到哪裏,都吊着一個大書袋,無論他什麽姿勢,他都在看書。
對于他這種四體不勤的行為,撒旦曾想方設法去改變。然而連傾巢而出的馬蜂都不能讓尤利爾多走一步,愣是站在原地,頂着被叮一頭包的危險,放風刃去殺敵。
原來尤利爾小時候,是并不擅長體術的。他無論做什麽,都倚仗魔法,以至于整個人纖細得似乎風一吹都能吹走。撒旦每次找茬同他打架,他都會被一推即倒,倒在地上還會說一句:“要打就快打,別耽誤我的時間。”
估計撒旦就是被這種精神淩虐到極致後,才會愛上尤利爾的。
路西斐爾心想,如果換做是我,肯定也會愛他。
因為他是尤利爾。
跟着尤利爾轉了幾個彎,上了幾層樓梯後,他們最後站在一扇雕着四種元素之力的大門前。路西斐爾知道這是尤利爾小時候居住的地方。令他感到十分暗爽的是,撒旦從來都沒進過尤利爾的這個房間,雖然他對這裏充滿好奇,但是窮盡他的童年少年期,他也沒有解開這個房間的守護結界。
尤利爾将手放在門扇的雕花上,随着守護結界閃着淡淡的光芒散去,被時間塵封的門扇緩緩打開,露出了裏面的房間。這個房間說實話,真是缺乏噱頭,看起來與尤利爾在光陰聖殿的卧室一模一樣,可見其主人是多麽缺乏生活的熱情。
尤利爾看着路西斐爾明顯有些失望的眼神,有些奇怪地問道:“想什麽呢?”
路西斐爾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以為會看見一個驚天的秘密。”
尤利爾笑了笑,快步走入房內。路西斐爾看他走得急,擔心他踢到哪裏,趕緊跟上,就一直跟他走到了床邊。
看到了床,路西斐爾心念一動,手忍不住就扶上了尤利爾的腰。
尤利爾卻沒注意他的動作,只伸手摸向了枕頭,從枕頭下面掏出一個吊墜。接着他又從懷裏取出一根銀色的細繩,穿過吊墜,最後将吊墜遞到路西斐爾眼前。
路西斐爾愣了愣,心想,這是要送我的嗎?連忙仔細去看,發現那個吊墜上的寶石居然是天族的聖靈之石,而那根銀色的細繩上淡淡的神聖之力殘餘告訴他,那是尤利爾的頭發。
路西斐爾一時之間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聖靈之石,是一種生命之樹的結晶,會以極小的概率出現在樹生天族的花苞中,成因是在胚胎與聖靈融合的過程中,由于融合不全,一部分聖靈之力便溢出結晶,與胎兒伴生。聖靈之石作為過剩的靈魂之力,在天族成年後,便可以被吸收回去,通常都會帶着可觀的力量。
力量什麽的并不在路西斐爾的考慮,但聖靈之石的象征意義,卻是靈魂之力。
尤利爾這是在送靈魂給他嗎?
想到這個可能,路西斐爾就覺得自己有些傻眼。
看着路西斐爾發呆的樣子,尤利爾覺得自己真是越發小家子氣,送個禮物還這般不好意思,于是幹脆直說道:“這塊聖靈之石是我的,裏面并沒有什麽力量,但是會與我的聖靈呼應,你帶着它,不用與我距離很近,便能與我的聖靈對話。”
路西斐爾依舊沒有什麽反應。
尤利爾抿了抿唇,接着說道:“我将它棄置在這裏,并不是因為它不重要。雖然它對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實際用處,但畢竟是從小戴着長大的,也算是我兒時唯一的陪伴。後來,我覺得一個成年人,不能總是對外物寄托思想,便在成年禮後把它留在這裏。如果你不喜歡,我再想想別的東西。”
說完,他将手緩緩收回,心裏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為了一個禮物,繞了這麽多彎,真不像是他會做的事。而面對路西斐爾的毫無反應,他居然感覺到了傷心。
可不待他的手放下,他便被路西斐爾撲倒在床上。細碎的吻落在他的臉上、脖子上,落在他的手上,落在那塊聖靈之石上。尤利爾在倒下的一瞬間,感覺到腹中一緊,他卻無視了那連綿的疼痛,只品味着心中幸福的暖意。
路西斐爾将嘴湊在他耳邊,輕輕啃噬着他的耳垂,聲音帶着壓抑的沙啞:“尤利爾,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尤利爾……”
接下來便是窒息的吻、戰栗的愛撫,和溫柔的歡好。
尤利爾回應着路西斐爾小心翼翼的愛,閉眼想道,路西斐爾,我也似乎一天比一天更要愛你。
但我卻不知道,我會将你帶到哪裏。
現在我能給你的,可能就只有這些了。
在他喘息着尚陷于熱情的餘韻時,路西斐爾擁着他輕聲說:“親愛的,生日禮物什麽的,不是應該在當天才送嗎?”
尤利爾沉默了一瞬,笑道:“不是為了你的生日才送的。”
路西斐爾一愣,随即想到,這是尤利爾遵照豐收祭典的傳統,送給愛人的禮物。
這一刻,路西斐爾覺得自己已經被幸福給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