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間大炮
路西斐爾雖然想不到尤利爾來競技場的目的,但也知道他過來絕對不是為了與米迦勒切磋劍技。而最後會發展成這個樣子,自然又是自己的錯。
路西斐爾對自己也是服了,只要涉及尤利爾,他的智商和情商就會全面下調。做出來的事沒一件是人幹的,說出來的話沒一句是算數的。這種掉智商掉情商的狀況在那兩晚體現到了極致,逼得尤利爾說了愛他。但是路西斐爾冷靜後思考了一下,以尤利爾的性格和行事,當時說的話、做的事,至少有九成都是為了穩定他的情緒,認真他就是真傻了。
也正因為此,自那次之後,他每次面對尤利爾的時候,總有些不自在。這種不自在,在尤利爾對米迦勒送出了祝福禮後達到了巅峰。
那個禮節,讓路西斐爾第一次認真地去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尤利爾比他多活了幾萬年,自己在尤利爾生命中所占的比重,真是輕得不值一提。
反觀那位陪伴了尤利爾大部分歲月的魔王,除了滴水穿石的溫情外,還狡猾地以生命作為愛情最後的祭禮,自己拿什麽跟人家去比?想到這裏,路西斐爾忍不住握緊了拳。他如今與尤利爾之間僅隔了半步的距離,卻無法鼓起追上去的勇氣。
走到一處區域傳送站前,尤利爾突然腳步一停,路西斐爾還在想着心事,險些一頭撞在他肩上。尤利爾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路西斐爾無精打采的樣子,說道:“你又怎麽了?”
路西斐爾看着尤利爾面無表情的臉,覺得這個“又”字,真是讓人無地自容,随即瞄到了尤利爾扶在小腹上的手。
心中一凜,暗罵了自己一句該死,路西斐爾再不敢胡思亂想,上前握住了尤利爾的手。溫暖的聖靈之力流淌于指間,路西斐爾望進了尤利爾并無波瀾的雙眼,輕聲說:“我是不是令你讨厭?”
尤利爾看着他拼命壓抑于眼底卻依然分明的惶恐,突然覺得心痛和腹痛潮汐般襲來,幾乎令他連站着的力氣都失去了。擡頭輕輕吸了口氣,尤利爾說道:“不是。”
知道這個回答可能顯得太過冷淡,可不是他不想說更多,而是他無法說更多。掌下驟然的宮縮令他瞬間汗濕了後背,除了徐徐吸氣,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路西斐爾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并不意外的失落。然後他輕輕退後一步,緩緩放開了尤利爾的手,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我今天的課業還沒有完成。就送你到這了。你自己小心。”
尤利爾微微點了下頭,目送着路西斐爾逃跑一樣離開,在他的身影已經再無法感知後,尤利爾終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單手撐着地,尤利爾輕輕按揉着由于宮縮變得堅硬如鐵的小腹,苦笑着想,幸虧這個傳送站附近沒人,不然讓人看見,可真是沒法解釋。
回到教工區後,尤利爾直接去找了拉貴爾。他的宮縮出現得太早,發作時也過于強烈,涉及到孩子的事,他不敢硬撐,只能去找他的主治醫師坦白。不過拉貴爾剛好在辦公,他便留信給侍從天使,說自己回房間等。
拉貴爾正在會客室與幾位教員談事情,聽侍從天使回報說尤利爾來找,兩句話就把人家給打發走,然後急忙趕去他的房間。也難怪拉貴爾緊張,尤利爾每次來找他都是真正意義上的救命,沒準遲上一刻就真救不過來了。
拉貴爾推門沖進來的時候,尤利爾正坐在窗口泡茶,随口問了他一句,要不要也來一杯,想要什麽口味,加不加奶,放幾塊糖。
Advertisement
拉貴爾發誓,如果不是因為他面前放着的那瓶是開水,他一定拿起來就潑他臉上去。
尤利爾倒是瞬間從拉貴爾的表情上猜出是怎麽回事,感動之餘,還是忍不住嘴賤地說道:“你這種情況,正好喝杯奶茶壓壓驚。”
拉貴爾怒氣沖天地往他對面一坐,冷冷說道:“我要加五塊糖。”
對于拉貴爾異于常人的味覺,尤利爾從來是不予置評的。按照他的要求将茶泡好,推到拉貴爾面前。
拉貴爾端起茶杯,此時氣已經消了大半,但仍沒好氣地對尤利爾說:“你找我什麽事?”
尤利爾示意他先将茶喝了,因為估計說完事,他就不會再有喝茶的心情了。
但拉貴爾現在也并沒有什麽喝茶的心情,匆匆抿了一口,似乎覺得不錯,也沒在意什麽儀态問題,直接将一杯茶全灌進嘴裏。
尤利爾特意等到他将茶全咽進去了,才說道:“我今天出現了一次假性宮縮,當時發作得很劇烈,持續了大約十分鐘。我覺得有些反常,所以找你來看看。”
拉貴爾的心情果然瞬間變得極其糟糕。不過出于職業操守,他還是故作淡定地伸手覆上了尤利爾的小腹,一番查探後,他皺眉道:“你今天都做什麽了?”
尤利爾深知該來的從來逃不掉,便十分老實誠懇地說道:“我上午去學院授課。中午散了個步,一直散到了競技場,遇到了米迦勒向我讨教劍技,便稍稍過了幾招。”
拉貴爾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盯着他,冷冷問道:“過了幾招?”
尤利爾說:“我有分寸,只是過的劍招,應該不至于會傷到孩子。”
拉貴爾再次被他氣笑了:“你是說,你稍稍過了幾個劍招,就将胎盤給震得快剝離了?”
尤利爾沒料到情況會這麽嚴重,想到剛同米迦勒動手的時候,自己出手是有些重,等意識到的時候收力又太急,大概就是那時給震傷了。苦笑一聲,尤利爾說道:“是我大意了。”
拉貴爾剛想說,知道大意了還不快去床上躺着,就聽見一陣狀似催命的敲門聲。
學院的人,無論是教員還是勤雜人員,通常都是禮貌而自持的。像這樣的敲門聲拉貴爾很少聽到,他還沒反應過來,門已經被尤利爾揮開。他的秘書官此刻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外,羽翼還沒收起,滿臉着急地說道:“院長閣下,桑楊沙他剛剛不知弄了個什麽符文綁在自己身上,結果發動後奔着第七天便沖了出去,如今消失在阿拉蔔特基座的法陣間下落不明,救援人員上不去,您看這怎麽辦好!”
拉貴爾的臉色在青白之間變了好幾個回合,一言不發地便沖了出去。
尤利爾捏了捏自己的額角,心想,為什麽每次自己對桑楊沙提出什麽建議,他都能将其執行為一次災難。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氣場不和?
七重天界,其實就好比七顆小行星,串聯在同一條公轉軌道上,彼此靠近又彼此排斥。由于這七顆小行星的表面并不是球形,而是近似拆散的大陸板塊,上古時代的天族便将一面作為主要的生活區域,另一面布以大量的向心力法陣,來維持自轉和板塊結構的穩定。
鑒于天界特殊的天體結構,如果一個人在第六天飛得過高,便會被第七天的引力吸走,落到第七天的底部去。由于高空空氣稀薄以及大結界的限制,這種事發生的概率極低。至于桑楊沙這種用強效風系魔法将自己發射上天的情況,屬于絕無僅有,所以天界并沒有相應的應急措施和營救方案。
一名智天使被吸入阿拉蔔特基座法陣這種事,往小了說,也許只是個人安全問題,往大了說,萬一這輩子最大愛好就是追求新鮮事物和科學真理的桑楊沙一個腦抽,動一動阿拉蔔特的法陣,後果可能會十分不堪設想。
拉貴爾站在一個五米多深十多米寬的旋渦狀大坑邊上,仰頭望着遠處第七天那閃亮的輝影,心中的哀愁無人能解。
這個大坑就位于教工區和高等魔法研究院中間的操場上,估計是桑楊沙跑去研究院搞出了自己的試驗品後,便就近試驗了。也幸虧如此,不然萬一他真回到他的深山老林裏去做試驗,恐怕等他爛死在阿拉蔔特基座的時候,也未必有人發現。
得到消息前來展開營救工作的然德基爾表情十分凝重,而不知為何會與他同行的亞列則摸了摸下巴,蹲在大坑旁邊,嘆道:“這簡直就是人間大炮啊。”
然德基爾被尚未完全落定的塵埃嗆得咳嗽了幾聲,掏出一塊手帕掩住口鼻,問道:“人間大炮是什麽?”
亞列挑了挑眉說道:“就是上個紀年裏,人類幻想故事中能把人發射上天的低端設備。”
然德基爾諷刺地看了亞列一眼:“我倒是忘了,原本你也跟人類走得很近。”
亞列嘴角一勾:“我倒是記得,然德基爾大人還收養過人類的孤兒呢。”
然德基爾眸色一寒,剛想說什麽,卻止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
亞列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拉貴爾身前,說道:“能在基座處活動自如的只有撒拉弗,而撒拉弗中唯一熟悉基座法陣的,就只有尤利爾殿下。您看……”
拉貴爾目帶警告地看了亞列一眼,不着痕跡地挪動身體與他靠近,用聖靈說道:“不能讓他去,他身體受不住。”
亞列立即噤聲,目光複雜地看了拉貴爾一陣,終是一臉凝重地用聖靈對他說道:“拉貴爾,你最好去看看殿下,我懷疑他已經去了。”
正如亞列所言,尤利爾此刻已經置身于阿拉蔔特的基座法陣中。
由于基座法陣是非常重要的存在,這裏的禁制魔法堪稱變态,充滿了各種虐身虐心的幻象和攻擊法陣不算,還是個巨大的迷宮。
尤利爾知道自己現在到這裏來實在有些勉強,但是另外幾名未成年的撒拉弗只會更勉強。所謂壞事總會連着發生,尤利爾覺得人一旦被命運捉弄了之後,最好的選擇就是認命。因為你無論如何掙紮,都會是白費力氣,倒不如省下力氣來想想如何将事情變得沒有那麽糟糕。
臨行的時候,他特意灌了最大劑量的治療藥水,想的是胎盤這種東西,無論如何也算是一塊人體組織,壞了就去修複總沒錯。
按照他一貫的行事作風,其實他本應去桑楊沙飛出去的地方實地探查一下,計算出他大致的落點。可他也知道,去了估計就來不成了。拉貴爾會拼了命地阻止他。拉貴爾的拼命,絕對不止于修辭意義,那是真會跟你拿命來磕的拼法,十分令人吃不消。
可桑楊沙還是個未成年的智天使,他的聖靈在這裏時間長了,可能會面臨崩潰。拉貴爾不知道桑楊沙是誰,但尤利爾知道,為了不讓拉貴爾痛苦一輩子,這一趟他必須得來。
考慮到桑楊沙能夠拿到的最高級別的風系魔法石品質,綜合了桑楊沙強化法陣的能力、第六天和第七天當時對日位置和自轉情況,素來讨厭數學和物理學的尤利爾無比郁悶地大致算出了桑楊沙最可能陷入的區域,并迅速朝着那片區域移動着。
由于進入基座法陣的點只有一個,還位于阿拉蔔特中心,這次尤利爾破開了學院的禁制直接傳送了光陰聖殿,從光陰聖殿到神塔,再從神塔傳送第七天基座,一番折騰下來,神聖之力有些過耗,飛了一陣便有些力不從心。感受着腹中愈發明顯的脹痛,他不是不怕,只能停下來稍作休息。
基座的防護法陣環環相扣,這裏的每一個點都危機四伏,加上基座部位怪石嶙峋、地勢複雜,即便尤利爾是法陣的施布者之一,仍需要小心翼翼。此刻,他停靠在一處石壁的淺洞中,洞口剛剛刮過去一陣風刃之雨,看樣子是不遠處法陣被觸發後的連環效應。暗想自己所估計的方向确實沒錯,尤利爾咬了咬牙,剛想展翼循着蹤跡過去,就感覺到腹中一緊。
又是宮縮,雖沒有前次來得劇烈,卻仍讓他膽戰心驚。在胎盤不穩的情況下,宮縮完全可以導致胎盤剝離,接下來就是滑胎或者胎死腹中。尤利爾垂下頭,猶豫了一瞬,還是振翼循着法陣啓動的痕跡飛了過去。
桑楊沙是一個特別純粹的智天使,加上年紀還小,絲毫沒有學過戰鬥技能和防禦技能,此刻觸發了風刃之雨,尤利爾怕他發生不測。
可他的心,在這一刻卻無法抑制地疼起來。
輕輕撫着小腹,尤利爾用聖靈溫柔地說道:“阿父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讓你涉險。作為阿父的孩子,你要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