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請求
在太陽終于從地平面升起,将它無與倫比的光與熱均勻地灑向整個世界的時候,一名主天使敲響了尤利爾的門,并帶走了依依不舍的沙利葉。用主天使的話說,沙利葉的導師想要考校他近期的功課。對于這個消息,沙利葉表現出了一個正常小孩兒應有的抗拒,卻也如一個正常的小孩兒一樣,接受了這個無情的現實。
沙利葉走後,尤利爾開始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那就是,他最近是怎麽了。
情緒的失控、持續的失眠、胡思亂想、自我否定,對周圍的人和事失去了應有的敏銳和包容。
簡直就像是,聖靈崩潰的前兆。
将手覆于小腹,尤利爾想到,這應該就是這個孩子向他傳遞的訊號。他的種種作為,令這個孩子感覺不到安全,不安的情緒反過來感染了他,再加上孕育過程中一些生理上的變化,便導致了他的異常。
自嘲地笑了笑,尤利爾忍不住想着,你也有今天。
從來自負于冷靜自持的你,也有今天。
由于今天疲倦得厲害,尤利爾沒有去找地方曬太陽,而是打開會客室向陽面的窗子,讓陽光曬進來。他就坐在窗前,拎着一本《天界史·新紀元》有一眼沒一眼地看着。
拉貴爾說,等他傷好的差不多,便讓他擔任這部分的教學。
這在外人看來,無疑是在給他難堪。因為就是由于這部分歷史,他才會聲名狼藉。可他猜得到拉貴爾的想法,當初他逼着拉貴爾将這段歷史寫成這樣的時候,拉貴爾差點沒氣吐血,寫完後更是嚴令禁止他看一眼。如今狠心讓他教這個,恐怕一半是報複,另一半,是繼續維持他們表面上的不和。
當初主神拿走了拉貴爾的愛情和孩子,作為明面上的推手,尤利爾覺得拉貴爾應該恨自己。可拉貴爾卻仍然向他伸出友誼之手。拉貴爾那時候說,有些重要的東西已經失去,何必再填上一件更重要的來為難自己。
尤利爾覺得,當時自己沒有被感動哭,而是後來被撒旦給弄哭了,這件事真是非常對不起拉貴爾。
可能是由于太陽過于溫暖,也可能是由于書本上的文字太過單調乏味,尤利爾有些半夢半醒地合着眼。窗外的人聲與大自然的聲音不時傳入耳中,低低的很是催眠。
就在尤利爾差不多睡着的時候,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感覺到門外的人是誰,尤利爾睜開眼,揉了揉眉心,實在懶得說話,便用風元素魔法吹開了門。由于沒掌握力道,門扇打開的時候“咣”地蕩到了牆上,門外的路西斐爾有些愕然地站在那,金色的長發被風吹起來,拂在愣怔的臉上,看起來有幾分傻氣。
不過大天使長也只愣了一秒不到,便走進門來,順手将門關上。然後,他走到尤利爾面前,蹲跪下去,握住了尤利爾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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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爾心想,路西斐爾跟自己還真是越來越不見外。
路西斐爾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麽,彎起嘴角笑了笑,眼中卻沒什麽笑意,看起來有些恹恹的。
尤利爾想到他也是傷重未愈,手一翻,便要拉他起來,卻被他更緊地握住。
以觐見禮的姿勢半跪在地上,路西斐爾輕聲說:“尤利爾,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少年湛藍的雙眼依舊澄澈,可眼底沉着不容拒絕的堅決,與他略帶哀求的聲音形成了矛盾的對比。尤利爾微微側了下頭,示意他繼續說。
路西斐爾望進尤利爾鮮有溫度的雙眸,動了動嘴唇,卻一下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氣,他迅速說道:“你能在孩子出世前,讓我做你的愛人嗎?我保證,等孩子一出生,便不會再糾纏你。我以聖靈起誓。”說完,他并起手指摁向心口,就要發出誓約。
尤利爾迅速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腕,由于起得太急自小腹竄上一陣電擊般的痛意。尤利爾卻顧不上這個,一把将路西斐爾從地上扯了起來,自己也站起身。
微微俯身,逼近路西斐爾的臉,尤利爾說道:“我醫治你的聖靈,不是讓你拿來起誓的。”
路西斐爾看着尤利爾眼中的怒意,不由一陣恍惚。尤利爾在他面前很少用表情表達過情感,無論他是憤怒還是難過,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偶爾笑一笑,也絕對都是有目的的。
由于他太過驚訝,已經忘記去想尤利爾剛剛說了什麽,就聽尤利爾繼續說道:“如果這就是你不惜用聖靈起誓提出的要求,那麽我可以同意。不過,還是收起你的起誓吧,我并不需要那種東西。”
說完,尤利爾便丢開他的手,摁着小腹,彎下了腰。
由生命之種孕生的胎兒,最忌諱的,便是父母的矛盾争執。可尤利爾覺得自己真是冤得要死,對于路西斐爾這種愚蠢的行徑,難道連吼他一句都不行了嗎?尤利爾疼得眼前陣陣發黑,感受着掌心下那個聖靈的不滿,心想,你跟他那麽好,當初怎麽不鑽他肚子裏去。
路西斐爾也瞬間意識到尤利爾出了什麽狀況,連忙扶住尤利爾,将手貼在尤利爾的手上,聖靈之力緩緩地傳遞到對方體內,尋到那個正在鬧騰的聖靈的位置,好一陣安撫。
直到尤利爾緩過這陣疼痛,路西斐爾才猛然意識到,尤利爾剛剛說了什麽。
看着尤利爾蒼白的面色和眉宇間掩飾不去的倦意,尚來不及欣喜,路西斐爾便被痛意淹沒。
這就是他能帶給尤利爾的東西。
疼痛。
憤怒。
還有屈辱。
天族,是忠誠的種族。為不愛的人孕育孩子,是何等的屈辱。而這屈辱,被冠以法則之力的名義,傳遍了整個天界。路西斐爾覺得如果換了自己,心中恐怕早就恨意難平。
可尤利爾卻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他甚至從來沒有因此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他就像是體諒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體諒着自己,可他的這種包容,卻令自己痛苦。
路西斐爾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痛苦的立場,客觀來講,他簡直便宜占盡。
可他就是不知足地,感到痛苦。
尤利爾看着路西斐爾掙紮的目光,垂下眼眸,收拾了一下心中由于急躁而産生的怒意。
路西斐爾提出做他的愛人,他豈不知道,這是為他好。
眼前的這位少年,或許有着不合年齡的城府,但對他的這份感情,卻溫暖又幹淨。因為靈魂是無法掩飾的,這個少年用全部的靈魂,向他表達着愛慕和向往。
如果說撒旦一直以來的痛苦是求之不得,那麽路西斐爾似乎也是如此。
那麽,如果讓他得到,是不是他未來的回憶便不會如撒旦那般苦澀?
尤利爾不知道。
但是他還是答應了路西斐爾的請求。因為這樣做,在現階段,對他而言,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可以讓體內那個影響他行為的聖靈,不再幹擾他的判斷。
也可以接近路西斐爾,以便于觀察撒旦的記憶,到底會對他産生怎樣的影響。
想到這裏,尤利爾語氣淡淡地說道:“你需要我做什麽。愛人。”
那一刻,尤利爾尚未懂得他話語中無意流露出來的諷刺對于路西斐爾來講是多麽殘忍。
可路西斐爾僅是将手覆上他的手背,閉上雙眼,露出一個看起來幸福無比的笑容,輕聲說道:“你只需要允許我愛你。”
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清風,窗外的人聲鳥語交織成和諧的樂章。路西斐爾以一種虔誠的姿态将尤利爾擁入懷中,心想,這恐怕就是他所需要的全世界了。哪怕這個世界不會永遠屬于他,但他希望成就這個世界的永遠。
他可以用手握住的只有當下,那麽,就好好把握當下吧。
當天下午,路西斐爾便從光耀聖殿搬到了天使學院,他對外宣稱的是他已經落下近一年的課程,要在學院發憤圖強補回來。為了方便補課,他就住進了拉貴爾老師的家裏。
這種說法不管信的人多少,反正拉貴爾是不信的。但拉貴爾非常喜聞樂見,還将尤利爾隔壁的客房安排給了路西斐爾。
由于大天使長的入住,學院教工區變得一片人聲鼎沸。這一盛況大致上同路西斐爾本人沒什麽關系,因為他無論是在學院還是在神聖議會的存在感都并不是很高。可架不住拉斐爾和米迦勒聽說他搬到學院的事都跑了過來。這兩位在天使學院的人氣簡直爆棚,有着美麗外表和動人嗓音的醫療天使長和高大英俊實力強勁的戰天使長,幾乎俘獲了天族全部少女和部分少年的心,剩下那部分少年的心則是給了溫柔高雅的加百列。
聽着窗外一波高過一波的吶喊聲歡呼聲,尤利爾覺得能混得如此透明,路西斐爾着實不容易。
最不容易的是,另外三位天使長,私底下居然全都聽他的。
尤利爾很不解,這孩子到底圖的是什麽,難道是享受做幕後黑手的感覺?
跑到他屋裏躲清閑的拉貴爾聽到了他這個疑問,随口說道:“路西斐爾有輕度的社交恐懼症。”
尤利爾本來正在喝水,當時就把水噴了出去。
拉貴爾搖了搖頭:“你真是越來越不沉着鎮定了。”
尤利爾給了他一個“少廢話”的眼神,問道:“他怎麽會有社交恐懼症?”
拉貴爾說:“因為,這是一個可以不去應酬無關人士的好借口。”
尤利爾覺得現在的心情,已經不僅僅能用無語來形容了。以及,拉貴爾喘這麽大口氣,絕對是在報複他早上說他不懂含蓄。
比起尤利爾他們那邊的清淨,路西斐爾這邊真可以算得上是沸反盈天。
作為路西斐爾的傳令官,還是一個小小少年的阿米爾操着他清脆的嗓音,指揮着光耀聖殿的侍從天使們對他的卧室進行着大清洗。路西斐爾便同他的客人們坐在外間的會客室聊天。
由于加百列還在忙着修複大結界,這次四位天使長并沒有齊聚。
拉斐爾閑閑地坐在窗口吹風,一頭鉑金長發随風飛揚,引起窗外陣陣高呼。
米迦勒抱着胳膊靠在門口的牆上,瞥了拉斐爾一眼,對路西斐爾說道:“什麽叫浪的飛起,看咱們醫療天使長就全明白了。”
拉斐爾從窗臺上跳下來,指着米迦勒叱道:“你這人學不會說人話是吧?”
由于拉斐爾的消失,窗外掀起一片失望的噓聲。
米迦勒嘲諷地笑了笑:“你看下面那些人的表現,同珍獸園裏七色鳥回巢的時候有什麽區別。”
拉斐爾二話沒說就甩過去一個風刃,結果被米迦勒輕巧地閃過,削在牆上,将建築固有的防護結界震得一聲巨響。
米迦勒輕輕吹出一聲口哨:“戰鬥力不錯嘛。”
拉斐爾頓時便要沖過去與他肉搏。路西斐爾站在中間輕輕攔了一下,結果被拉斐爾撞了個滿懷。拉斐爾本人雖然看起來纖細輕巧,但怒氣爆表的時候沖擊力實在不亞于一顆小光彈。路西斐爾覺得自己的肋骨都快讓拉斐爾給撞折了,霎時感覺到加百列平日裏的不易。
拉斐爾則燙着一般從路西斐爾懷裏彈了出去,紅着臉着急地說道:“有沒有撞疼你?”難得他還記得路西斐爾是個傷患。
路西斐爾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在旁邊看戲的米迦勒,慢悠悠地說道:“你們倆這樣鬧,早晚會鬧成一對怨侶。”
然後,便聽到米迦勒和拉斐爾異口同聲地喊道:“誰跟他是怨侶!”
路西斐爾覺得,此時此刻,除了笑得一臉喜聞樂見,實在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欣慰和喜悅。
米迦勒看着他的表情,眸色暗了暗,站直身體,轉身拉開門,回頭給了他一個略帶冷意的微笑:“你拜托我的事我會派人看着,有消息我會通知你。”說完挑了下眉,對拉斐爾說:“為了今天晚上不做噩夢,我決定少看你幾眼。就不陪了。”
拉斐爾憤怒地又甩過去一個風刃,剛好砸在了關閉的門扇上,再次發出一聲巨響。
看着門上完好無損的雕花,路西斐爾心想,拉貴爾老師的房子還真是結實啊。
這時,拉斐爾憤怒的目光一轉,便盯在了他身上:“你胡說什麽啊你!”
路西斐爾舉起手做投降狀,歪過頭微微一笑。
那個微笑誓将傻白甜進行到底,拉斐爾頓時被他笑得什麽脾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