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自殺式逃脫
看着尤利爾陷入沉默的樣子,貝爾芬格懶洋洋地又往石床上一靠:“原來王後陛下您什麽都不知道嘛。我看您折騰得起勁兒,還造了一塊假的魔核,以為您終于被王感動,決定回魔界給吾王當遺孀了。卻沒成想,您只是自己自覺啊。那我是不是應該為您鼓掌喝彩,順便為光明神那個老不死的默哀一下?”
尤利爾沒有理睬他言語中的諷刺,只是垂眸而立,呼吸聲低得細若游絲。
貝爾芬格覺出幾分不對,探過身去,卻見尤利爾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結果竟沒有站穩,雙膝一彎便蹲跪在地上。
貝爾芬格這才注意到,尤利爾的長袍不知何時已經被汗水打透,連銀色的長發都已經被汗水浸得半濕。
貝爾芬格不由自主便想去扶他,尤利爾卻擡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動作:“貝爾芬格,魔核這件事的真相,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貝爾芬格見他問的慎重,不由也收起戲谑,略一沉吟,他說道:“王說,魔神之力已經耗盡的事,會動搖殘餘魔族的意志,并沒有讓太多人知道。連負責看守第七獄的阿加雷斯都不知內情,只告訴了我和莉莉絲殿下。”
尤利爾聽了,不由心中一松。
事情還沒有糟糕到最壞的情況,席歐烏爾和彼列是真的認為那裏有一個魔核。
這樣就好,尤利爾低聲笑了笑:“這樣就好。”
莉莉絲的心思素來好猜,那孩子從來不是玩陰謀詭計的料,大約,是真的太為撒旦不值,便沒将真相告訴他。恐怕在莉莉絲心中,自己是不配擁有撒旦這數萬年的記憶的。
自己這萬年來,或多或少對魔界的扶植,看在貝爾芬格眼裏,大概就是撒旦那數萬年的情分起了作用。所以,他也就一直不知道自己并沒有知曉真相。後來得知自己要歸還魔核,只當是為了掩住席歐烏爾的耳目,順便支援一下魔界的建設。
伊利斯說了那樣的謊言,直接的結局就是,将自己在天族的聲望敗了個徹底,險些逼着自己直接與主神拼刀,也就給了主神一個堵住悠悠衆口收回自己聖靈的機會。又将可能會繼續支持自己的席歐烏爾和一部分能天使軍刺激得堕天成魔,更是保障了主神的絕對權威。
至于拉貴爾為何會突然同貝爾芬格私奔、拉貴爾當年又是如何拿到一顆生命之種,這些事,恐怕也離不開那位主神的手筆。為了拉貴爾的事,自己只能被主神種了光之荊棘,如今想想,倒是自己掉進了早設好的套裏。
對于魔核的真相,主神未必知曉。但路西斐爾是撒旦轉生,恐怕正是主神所為。主神一心所求,莫過于尋回魔神和愛子。撒旦是魔神分離靈魂所造,如今魔神靈魂已被天火焚盡,主神保住撒旦的靈魂,讓其重生成路西斐爾,并向讓他拿到魔神遺留的力量,企圖将其重塑成魔神,這當然也說得通。
難怪對于路西斐爾,主神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雖沒有像對拉斐爾那般寵愛,但他一出生,主神便将大天使長的位置指給了他。大天使長在主神不能擅離神塔的情況下,就相當于神的代言人,其重要性絕不是可以被随便犧牲掉的棄子。如若不然,主神當年也不至于費那麽大勁,将自己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
原來,主神對路西斐爾,還存着那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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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整件事的脈絡後,尤利爾終于從無法掌控局面的困境中擺脫出來,但着實差點兒給折騰死過去。
擦了擦額角不住滲出的汗珠,尤利爾有些意外地摸了一手的血。擡起頭,就看見貝爾芬格略帶驚悚的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笑得着實瘆人,還以為是自己滿臉血把人吓着了。
将手上的血甩了甩,尤利爾站起身,又恢複成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表情。
這回輪到貝爾芬格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結果退得太猛,腳後跟磕在了石床上,發出了“哐”地一聲悶響。雖然不怎麽疼,聽起來卻比較丢臉。
尤利爾倒是沒注意到他是不是丢臉,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開始擦臉,擦完臉又擦了擦手。由于手帕上繪着清潔符文,擦幹淨尤利爾那一臉血後,居然還能保證潔白如新。
素來與整潔無緣的貝爾芬格心裏真的給跪了。
将自己擦幹淨後,尤利爾慢悠悠地開口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件事。不然我還真不清楚魔核的去向。撒旦也算用心良苦,你放心,我會如他所願,必不會任魔界被天界傾覆。”
終于露出真顏的尤利爾嘴角含笑,目光清冷,美則美矣,十分凍人。
貝爾芬格看在眼裏,卻忍不住心酸。
原來王的一心付出,最後看在尤利爾的眼中,也不過是為了保全魔界的手段。他本能地想要替撒旦辯駁幾句,可卻不知能說什麽好。王付出了生命、給出了靈魂,将魔族的命運都交到了這個人手裏,連綿了數萬年的情意,都換不來這位曾經的大天使長一個回眸,他又能說什麽呢。
貝爾芬格突然感到一陣意興闌珊,原本想助眼前人一臂之力。但想來以他這樣的心智,自己也幫不上什麽,不如就在近處看着吧。
欠了欠身,貝爾芬格說道:“那我就靜觀其效了。如果有需要我的時候,您知道如何召喚我。”說完,貝爾芬格便召喚出一道傳送門,走了出去。
貝爾芬格徹底消失的一瞬,尤利爾終于忍不住摁住了小腹,彎下身去。
閉上眼,尤利爾深深吸了幾口氣,覺得自己這次受到的精神打擊似乎有些大,腹中的孩子被自己不穩定的情緒影響,鬧騰起來,真不是一般的疼。
可他卻無法平定自己的情緒。
尤利爾突然意識到,撒旦已經變成了自己心中的死結,比起光之荊棘、比起生命之種,還能令人痛不欲生。
這都是活該啊,尤利爾想道,活該你當年不懂,如今再怎麽痛苦,都是活該。
等尤利爾緩過這陣疼痛,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到自己的後背隔着濕透的布袍貼在冰冷的石牆上,那刺骨的寒意穿透血肉直接滲到心裏,卻讓他覺得似乎好過了一些。
門口響起極輕的腳步聲,如果尤利爾不是常年生活在黑暗中,恐怕都不會注意到。拼着聖靈受損,尤利爾對自己用了一個清潔術。無論外面的人是誰,自己這般狼狽的樣子被看見,總是有些被動。
囚室門上的結界鎖被無聲打開,彼列穿着一身華袍站在門口。若不是習慣于用聖靈感知人,尤利爾覺得自己可能沒把握認出彼列來,此時的彼列,一張娃娃臉因為極度的消瘦凹了進去,面色蒼白晦暗,無神的眼睛下面挂着很重的青痕,在快瘦沒了的臉上,顯得大得有些驚悚。
用空洞的雙眼盯着尤利爾,彼列聲音虛浮地說道:“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面了。”
尤利爾心想他當時留在彼列身上的傷看着吓人,其實根本不算什麽。不過半年多的光景,彼列能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只怕是故意的。
這也就難怪席歐烏爾跟瘋了一樣,換誰的愛人被人坑成這幅尊容,只怕都會接受不了。
彼列如今來找自己的動機并不難猜,尤利爾笑了笑,輕聲道:“我不會在這做太久的階下囚,你不用擔心。”
彼列抿了抿唇,反手掩上囚室的門,“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殿下,算我求您,您現在就走吧,我放您走。”說完居然掏出了一張傳送符文:“這是通向人界的符文,您拿上快走吧!”
尤利爾被他跪得一愣,心想,如果不知道彼列對自己的厭恨,這一幕看起來還真是情真意切。但自己好不容易才讓席歐烏爾抓了來,怎麽能随便就讓他放了。
看着彼列急切的目光,尤利爾說:“你可知,席歐烏爾為了捉我,費了多大力氣,又是為了什麽?”
彼列愣怔了片刻,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癱坐在了地上,啞聲說道:“他想找你要回魔核。他明明說只是找你要魔核,但是為什麽還是搞成那樣。”說到這裏,彼列目光一厲,撲到尤利爾面前,拉起他的前襟,嘶吼道:“為什麽你不肯放過我們!你回來做什麽!他都已經不再提起你了,可抓到了你,他又跟着魔了一樣,你不是說你能幫我把刺□□嗎?你不是說長痛不如短痛嗎?那為什麽我還是在痛,那根刺還是越陷越深?你說啊?你告訴我!”
尤利爾被彼列晃得一陣惡心,但也聽出了個大概。就是說,彼列還是懷疑席歐烏爾對自己餘情未了,所以開啓了“不能愛你就虐死你”的模式,一邊虐着自己,還一邊精神自虐着。
好吧,這種可能性雖然不能說沒有,但這種畸形的感情,哪裏值得羨慕嫉妒恨了?
抓住彼列的手,尤利爾緩了口氣,平靜地說道:“你是說,他将你捧在手心裏呵護,你覺得不夠好,倒羨慕起我被他坑還被他揍?”
彼列顯然是被這個邏輯吸引了注意,安靜了片刻,突然又慘然一笑:“那不一樣。”說完他将臉埋在尤利爾胸前哭道:“我該怎麽辦啊!殿下,您告訴我,您不是對什麽事都有辦法嗎?您告訴我啊!”
彼列的眼淚流得跟噴泉一樣,瘦消的肩膀一抖一抖,看起來說不出的可憐。
鑒于尤利爾是個完全的實用主義者,他實在無法理解感情潔癖主義者的糾結。此刻他想的就是,彼列搞不好就是個受虐狂,放着好日子不過淨找罪受。這種錯誤的思想好難糾正,該如何說服他好呢?早知道臉上的血就不擦了。
看着趴在懷裏還是少年模樣的彼列,尤利爾突然就想起,他以前的時候,也曾這樣抱住自己哭過。
那是在一次與魔族的小規模沖突後,亞列被對方的黑暗法陣所困時間過長,聖靈受到污染,拉貴爾幫助亞列驅除黑暗的時候,說亞列的聖靈上已經留下黑暗的印跡。彼列就來找自己,求自己幫亞列驅散黑暗印跡。
那時候彼列也是哭得如此傷心。因為彼列知道,完全驅散聖靈中的黑暗只能靠意志力,他怕還是個孩子的亞列并不具備那樣的意志。
用外力幹預黑暗侵襲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将那抹黑暗引渡到別人身上,靠意志力更強的人去化解。
那時候,尤利爾就已經看出彼列的自私,可他還是答應去幫助亞列。
可亞列卻拒絕了他的幫助。最後,只有不到十歲的亞列,靠自己的意志驅走了黑暗。可彼列卻覺得是尤利爾不肯援手,在本就偏頗的心中,種下了憎惡的種子。
尤利爾靜靜地看着囚室的門,就在不久前,又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停在了囚室的門外,但那人只是靜靜地聽着室內的情形,并沒有推門而入。
彼列此刻已經哭得有些脫力,整個人靠在尤利爾胸前,還不時抽噎一聲。
心念一動,尤利爾輕聲說道:“彼列,如果你繼續放任自己的靈魂沉浸于黑暗,席歐烏爾會離你越來越遠。即便已經身陷黑暗,天族的心,卻永遠向往光明。”
感覺到彼列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尤利爾不動聲色地将一只手覆在小腹上,畫出一道防護符文。
微微提高了音量,他微笑說道:“我就是席歐烏爾心中的光明。”
彼列洶湧的殺意,在這一刻終于脫下了故作虛弱的外衣。
被契約之力懲戒的疼痛與彼列的攻擊幾乎同時擊中了尤利爾的身體。
尤利爾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深深地陷入了身後的牆體,胸前的布甲被磅礴的魔力震得粉碎,皮肉也都綻裂開來。血被沖擊波模糊成淡紅色的霧氣,彌漫到整間囚室。
伴随着魔爆術的炸響,尤利爾耳邊響起的還有席歐烏爾的怒吼。
蘊含着巨大黑暗力量的假魔核在他的面前豎起一道壁障,幫他擋住了部分沖擊波的餘震,然後,自他掌心滑落,在地上滾了幾下,停在了牆邊。尤利爾覺得自己像是個破布袋一樣摔在了石床被震碎後的碎石堆上。
席歐烏爾的驚吼聲聽起來撕心裂肺,可卻似乎響在很遙遠的地方。尤利爾用力睜着眼,席歐烏爾有些扭曲的面容在他眼前已經變得模糊。
用力笑了笑,尤利爾低聲說道:“送我回天界,如果我死在彼列手裏,天界不會罷休。”
席歐烏爾顫抖着将尤利爾從碎石堆上抱起來,他并不會使用對天族無害的治愈術,只能眼睜睜看着血從尤利爾的胸口湧出,染紅了他白色的衣擺。
彼列跪坐在席歐烏爾面前,眼含着期待和恐懼,癡癡地看着席歐烏爾。
可席歐烏爾卻沒有看他一眼,只展開黑色的六翼,帶着尤利爾瞬間消失在空氣裏。
彼列趴在成堆的碎石上放聲大哭。
他不甘,他不服,他恨得心都要炸裂開來。
可他卻揮不去自己擊中尤利爾時,尤利爾用聖靈之力傳入他腦中的話語:“魔核的力量過于黑暗,不能直接吸收。龍島的老祭司瑟拉可以淨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