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死亡之樹
尤利爾在亮出審判之劍的瞬間,其實想了很多。
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對上一棵吸納了數不清的生靈怨力的死亡之樹,并無十成把握。況且那還是最好的估量,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比起全盛時實在差的太遠。
可他還能倚仗誰呢?
此刻離開天火峰,他想再次進入,都要獲得主神的允許。主神如果真的知道這棵死亡之樹的存在,并且默認了它的存在,他會允許自己來剪除它嗎?
就算他想些手段,逼得主神同意,或者主神其實一開始也是想剪除它的,卻因為這樣那樣的顧慮沒有行動。那麽,主神同意後,誰又能進來陪他蹚這攤渾水?
大結界的中心,可是主神被禁锢了數萬年的牢籠,來到這裏需要通過三面鏡陣。鏡陣中映出的,都是些不堪往事和對未來的各種臆想。這樣的地方,誰能來過之後,不被猜忌懷疑?
無數念頭一瞬間湧入尤利爾的腦海,又被他一一清除出去。
總之,主神就算早有算計,算計的不過是他死于死亡之樹、或者死亡之樹死于他,又或者兩敗俱傷,皆大歡喜。
主神真是各種不吃虧。
想到這裏,尤利爾伸手扯下了腰間幾乎快要走到盡頭的計時符文,遠遠地抛了出去。天火峰并沒有傳出法陣,這種符文會在時間計時終止時,将指定的人帶出天火峰,但對距離有要求。想來這世上也沒有人願意在天火峰多呆一秒,所以也沒人考慮過,如果佩戴的人不想按時返回,把它丢了怎麽辦。
尤利爾丢掉符文後,便掄起審判之劍殺向了死亡之樹,直截了當地削掉了朝着他飛過來的枝條,同時手裏迅速劃出一道淨化符文,打在殘枝上,只聽一陣如強酸腐蝕的聲音,那段殘枝泛着臭氣熏天的氣泡消失殆盡。
一擊得手,尤利爾并沒有停頓,而是就着劍勢騰躍起來,劈頭向死亡之樹砍下。死亡之樹的無數枯枝在這一刻都活動起來,像是一只黑色的海葵,它主幹上那些細小扭曲的骷髅頭也在同一刻發出尖利的悲鳴。
尤利爾只覺腹中一陣劇痛,卻絲毫沒有減勢,指尖輕畫,又是幾道聖光符文。手中的審判之劍更是掄成一道光弧,瞬間削下了一大片枯枝。可那些枯枝中承載的怨氣也在這一刻噴薄而出,形成一道道黑影,纏向尤利爾的四肢。
尤利爾手中的聖光符文也在同時迎上那些黑影,光明和黑暗的能量碰撞後瞬間湮滅,蕩出的沖擊波卻加速了周圍天火的燃燒。尤利爾只覺得腹中的抽痛一波波地加劇,咬緊牙關,他将目光掃向死亡之樹和大結界之間那些若有似無的絲縧。
明白自己的身體不耐久戰,尤利爾簡直已經将審判之劍掄成了一道閃電。揮動着散發出淡金色光芒的六翼,尤利爾的身影也像是一道光一般在死亡之樹周圍挪移,無數殘影吸引着死亡之樹那些宛若砍不盡的枝條。
沖天的怨氣合着悲鳴聲,和天火一起時刻炙灼着尤利爾的聖靈。尤利爾勉強可以忍住,但他腹中的孩子雖然有寒萃石保護不畏天火,卻經不住那直擊靈魂的怨念。腹中的絞痛漸漸變成了墜痛,尤利爾感覺到有一股小小的熱流,正伴着那陣疼痛沿着自己的大腿緩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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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爾驀然感到一陣暗含恐懼的心痛。
他一生從未因為什麽事物産生過恐懼,可此時此刻,就因為那微不可查的一小股熱流、為了一個他本沒有太看在心上、不過覺得怎麽說也是條性命、所以才留着的孩子,感到了一陣怕不能挽回的心痛。
只是一念之間的停滞,死亡之樹細密的枝條便卷上了他的腳踝。
極致黑暗的魔物,碰觸到熾天使純光明的身體,巨大的怨念瞬間融掉了尤利爾的一層皮肉。
尤利爾迅速回撤審判之劍,割斷枝條的同時,淨化術和治愈術也附上了傷處。
在身前拉起光盾阻擋下死亡之樹接踵而至的攻擊,尤利爾心想,自己之前倒是高估了它,這棵樹不過是個怨氣沖天外加臭氣熏天的植物。沒有與力量相匹配的靈智,再厲害也不過是案板上的肉。多大的肉,慢慢剁總是會剁碎。
可他現在唯一缺的,就是時間。
腳上的傷恢複得很慢,不過既然羽翼尚在,自然不影響活動。這也是他覺得這棵樹蠢的原因——你沒事纏什麽腳啊,纏翅膀明顯更有用。
将雜念摒除,尤利爾想得很開,自己死在這裏,肚子裏的孩子也沒活路。自己活下去,總有辦法救它。
将手中的審判之劍的速度舞到了極致,尤利爾幾乎是以拼命的心态不斷繪出神聖符文,淨化着死亡之樹的怨念。可下意識地,他還是分了一分力量守護住下腹。将手中的符文四面八方襲向死亡之樹的主幹,尤利爾的身影靈活地在它密集的枝桠間穿梭,群攻法術更是不管不顧地砸下去,一時間,本有千萬枝桠的死亡之樹在尤利爾只身攻擊下,卻猶如置身萬千敵人之間。
死亡之樹顯然被逼得有些抓狂。它一直站在這層層天火的掩映之下,其實并沒有什麽實戰經驗,生平第一戰就遭遇了尤利爾這樣的對手,它只能更拼命地從大結界中吸收能量,同時将自己無窮無盡的枝桠狂舞起來。
尤利爾的身形在死亡之樹瘋狂的攻擊下,突然又是一頓。仿佛是無法再維持高速的移動,尤利爾再次拉起光盾阻擋住眼前的攻擊,本來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抽擊,可他卻在那一擊之下,後撤了二十餘米,停在了死亡之樹常規的攻擊範圍之外。
捂住小腹,尤利爾彎下腰,幾滴觸目驚心的鮮血自他袍角滴落在地。再看他的面色,已經是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沿着額角不斷滴落,幾乎浸濕了前襟。
死亡之樹顯然覺得機不可失,數不清的枝桠擰成一條帶着洶湧怨氣的巨枝向尤利爾襲來,甚至它的部分根系都從地底鑽了出來,與枝桠糾結在一起,但求力量夠強,一擊斃命。
連接着大結界的那些細小的絲縧,此刻為了滿足死亡之樹這傾力一擊,變得鼓脹起來,大結界上的流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灌入了死亡之樹體內。
不過眨眼之間,那團聚集了無數怨念的黑暗力量便奔襲至尤利爾面前,貫穿了尤利爾的身形,狠狠擊打在地面上。大片的煙塵瞬間騰起,煙幕中,只見一道寒芒,綴着金色的弧影将死亡之樹粗大的枝幹攔腰截斷。斷口處騰騰升起黑色的濃煙,同之前那次攻擊騰起的煙塵一起模糊了整片世界。
緊接着,一道金光沖破了這如煙瘴般密集的黑暗。那金光竟是來自死亡之樹的體內,同時,更多金色的光芒沿着大結界上黏着的鼓脹絲縧,源源不斷地流入死亡之樹的樹幹。樹幹上的骷髅再次發出尖利的悲號,這次卻是源自真正的痛苦而非刻意的攻擊。
無數淨化符文在死亡之樹周圍飛舞,它們同那些不斷騰起的黑霧碰撞在一起,歸于虛無。
最後,一道刺目的金光自死亡之樹的根部亮起,死亡之樹的主幹瞬間膨脹起來,金光自它樹幹黑色的紋理中透出,隐隐有些發紅,看起來仿佛噴發前的岩漿。
尤利爾就趴在死亡之樹面前不到兩米的地方,審判之劍還握在手裏,卻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看起來就像是一柄許久沒有打磨過的尋常長劍。他的另一只手護在小腹處,掌心微微發出淡金色的光,是他凝聚最後一絲力量使出的治愈術。
看着即将被聖光崩裂開的死亡之樹,尤利爾眼中閃過一陣嘲諷,低聲喃喃着:“你這種黑暗邪祟,還敢貪我天界大結界的能量,真是不知死活。”
可他已經無法再挪動哪怕一根手指。
天火對聖靈的焚燒仍舊一刻不停,腹中的疼痛也片刻不曾停歇。
很好,尤利爾不禁心想着,疼就是還在。
唯一的問題是,如果死亡之樹這時候爆了,恐怕就是一屍兩命。
早知道,這最後剩的一分力氣,應該用來逃命的。
就在這時,已經幾乎鼓脹到尤利爾面前的樹幹驟然一縮。
尤利爾暗想,吾命休矣。
居然不但沒有搞死主神,還被主神搞死了。真是不爽。不知道自己死遲了一萬多年,能不能見到撒旦。見到撒旦後,會不會繼續被念叨說自己像個傻蛋。
後來轉念一想,不對,撒旦那家夥,似乎轉生了。
連魔神的魔核都被那家夥吸了。
說到這裏,魔核的事,怕是瞞不久,也不知道路西斐爾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吸納了魔核。
這要是讓主神知道了,恐怕又是一樁禍事。那個有時候靠譜,大部分時候都在坑隊友的大天使長,能不能搞定呢?
自己死了,恐怕就不會有人再去帕格特瑞澆灌土地,好容易建立起來的幾個人類城邦無人照拂,會不會衰敗下去?
魔界的力量還是太弱,席歐烏爾雖然是個戰将,卻沒有經營一界的氣度和過硬的實力。彼列雖然有智計,格局卻是太小,不能容人。把整個魔界交給這倆人,其實也有些前途未蔔。
大結界被死亡之樹所累,此番可以說是遭遇重創,修補起來只怕不易。加百列雖然天資極高,卻畢竟太過年輕,修複大結界的重擔完全交給她,似乎還有些勉強。
這數億生靈被釋放後,只怕要被天火燃盡。靈魂不得轉生,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可生命之樹驟然接納如此多的靈魂力量,會不會營養過剩,産生什麽不好控制的變故。拉斐爾尚未接手伊甸園的工作,拉貴爾職責所限,也不好去過問生命之樹的事,如果生了變故,誰能及時發現解決?
尤利爾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要死不瞑目了。
就在尤利爾揣着一顆操碎了的心,準備慷慨就義的時候,突然又是一道刺目的金芒,穿越了茫茫的煙幕,投射到尤利爾身上。于此同時,死亡之樹醞釀已久的爆炸也終于發生,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瞬間刺入尤利爾的耳朵。尤利爾卻沒有感到應有的刺痛。
什麽人,正死死趴在他的身上,全身散發着刺目的聖光,将那氣死磅礴的爆炸以及随之而來的熱浪、沖擊波,統統擋在聖光之外。
就連天火焚靈之痛,和那個孩子即将離體的墜痛,也在這一刻減輕了很多。
尤利爾一陣安心之下,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暈過去前,他還忍不住想道:以前還不覺得,原來路西斐爾這小子這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