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亞當
尤利爾醒過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撫上小腹。感覺到那個孩子還在,他不由松了口氣。
接下來,需要想的就是,那棵死亡之樹,跟主神之間,是什麽關系。
那時候沒來得及多想,就沖了上去。如今細想,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
很快,尤利爾頓悟了。
死亡之樹可以吸納怨靈,同時也可以阻止怨靈被天火焚滅。當年主神因為絕望也好、責任也罷,與亞當一同投入了天火,徹底壓制了天火的蔓延。要說絕望這種感覺,其實不過是一時的死結,就算永遠解不開,仍然有往前去的活法。過了這麽多年,主神不可能還自陷在當年的情緒中。那麽,對于他一向寵溺的兒子,可能他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愛恨兩難。
從魔神的話裏,也能知道,主神是希望亞當可以轉生的。
轉生就需要靈魂,亞當的靈魂在哪裏?
又是什麽,可以保得主神和亞當的靈魂,在數萬年裏也不被天火焚滅?
主神明知道大結界上存在一顆毒瘤,還能這麽多年不去摘了它,那麽最可能的原因,就是這顆毒瘤裏,包裹着動不得的東西。
對于主神來說,那樣東西最可能的就是亞當的靈魂。
只是他的靈魂同那些怨靈摻雜在一起,難以區分,所以主神才不敢輕舉妄動。
也許,自己是誤會主神了。他罰自己去天火峰的時候,并沒有想到自己會去動大結界。也是,自己從未做過有損天界的事,主神想不到自己會對去大結界做手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自己一個腦抽,差點搭了兩條命進去,換來的,仍可能是主神的震怒和進一步的瘋狂。
真是想想都夠了。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打了個滾,生不如死地哼了一聲。
結果,就聽見一個無比緊張的聲音,風一般地刮至耳邊:“尤利爾,你哪裏疼?”伴着聲音,路西斐爾略顯憔悴的臉也出現在他的意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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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尤利爾哪裏都疼,可仍然坐起身,滿臉淡定地說道:“我沒事。天火峰的事多謝你。”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他也同時感覺到了自己目前的所在。
顯然,這裏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個地方,甚至不是醫院。此刻,他正坐在一張大床上,這張床擺在一間寬敞的高舉架房的中間,床上的用品白色為主,布料裏都織着流淌着神聖之力的金色能量符文,床周圍堆了好幾層金色的帷帳。屋內的擺設也以金色為主,連雕像和花瓶都埋着金線,家具更是鑲金描金、甚至有些根本就是金的。連地上鋪的地毯,裏面都織着金絲。幾扇巨大的落地飄窗凸到房間外面,聖都同樣是白鑲金為主的景色一覽無餘,處于天空的神塔和另外四座聖殿也是金光燦爛。
連屋內另一個活物,大天使長路西斐爾,都頂着一頭金發,穿着金色符文描邊的白色禮袍,周身滿布金色的聖光。
感受完此處的情景後,尤利爾覺得幸虧自己看不見,否則非得給晃瞎了不可。以及,路西斐爾這是有多強迫症,這屋子住着能睡得着嗎?
路西斐爾顯然感受不到他的吐槽,見他坐起來,忙在他身後塞了個金色的靠枕,扶着他緩緩靠在上面,然後輕聲說:“都是我不好。”
尤利爾心想,你哪裏不好了,難道你是指你鎖靈符文使得不夠多,沒有把我鎖住?結果路西斐爾接下來的話,讓他覺得自己真的不應該醒過來。
路西斐爾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路西斐爾指的是什麽,不言而喻。
縱然是淡定如尤利爾,此刻也有些淡定不能。
不過他還是緩了緩神,用一貫清冷的聲音說道:“《神聖法典》規定,□□罪情節最輕,也是禁锢聖靈,送煉獄贖罪。如非婚孕子,父母以□□罪論處,其子送歸生命之樹。你想怎麽負責?”
路西斐爾一腔熱忱滿腹衷腸,被他這麽一問,突然啞口無言。
他也忍不住問自己,是啊,我該怎麽負責?
天火峰的事鬧了那麽大,大結界都因此受損,他費盡全力,也只能在這幾日裏将尤利爾護在光耀聖殿,不讓那些企圖追問事情經過的人在他醒前打擾他。
可這個孩子的事,已經被知道了。
他本來想得很好,他可以同尤利爾締結靈魂伴侶,可尤利爾,他會同意嗎?
看着尤利爾冷徹骨髓的表情,路西斐爾覺得自己的心涼了一半。
尤利爾,怎麽看都不像是會迫于形勢,去做這種妥協的人。他身上那股寧折不彎的狠勁,從他與那邪物的一戰中,就能看得出來。
就這樣,路西斐爾從震驚到心痛,從心痛到下決心,從下決心到忐忑暗喜。幾日的心路歷程,他覺得他已經想得清楚明白,然後,因為尤利爾的一個表情,他便完全不知所措。
尤利爾倒沒有想他那麽多。他的表情冷,是因為他正在想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這件事,被旁人知道了?”
路西斐爾忐忑地點了點頭:“當時天火峰的動靜太大,父神很快就派了神聖議會的人來查。我只想着他們中有高階醫療天使,卻沒料到你已經……”
尤利爾擡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他腦中瞬間閃過無數針對目前情形的解決方案,最終,選定了一種。
反正是死無對證的事,一個謊言,換來天下太平,簡直不能更值。
于是,路西斐爾就看見尤利爾臉上浮現出一個堪稱瘆人的微笑。
勾着嘴角,尤利爾輕聲說:“幫我請示主神,我想單獨觐見。”
尤利爾這次被天火燒得夠嗆,又因死亡之樹動用了太多被光之荊棘當做是儲備糧的聖靈之力,一頓反噬下來,竟是連展翼都難。
路西斐爾自告奮勇地将他送上了神塔。路西斐爾對尤利爾這種維護,被很多人看在眼裏,再回想一下之前那些刻意為難,很多人就拿不準大天使長對審判天使到底是什麽态度。然後,便有流言從天火峰那邊傳過來,說是審判天使現在之所以搞得這麽慘,完全是因為大天使長在他進天火峰之前,用最高級的鎖靈符文鎖了他的聖靈。
如今大天使長這種态度,估計是想補償一下,順便堵上他的嘴。
衆人腦補過後,便都有些唏噓。
路西斐爾倒不在意旁人怎麽想,只覺得能抱着尤利爾,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看着路西斐爾一臉的傻白甜,尤利爾心想,如果自己多給撒旦點兒好臉色,那家夥也許也會長成一個傻白甜。試想着邪魅霸氣的魔王一臉傻白甜的笑容,尤利爾發現,那真是再娛樂沒有的效果。
于是,尤利爾也笑了。
他們的笑容,本是因為同樣的心情、再單純不過的愛戀,卻其實并不能重疊成一幅和諧的畫面。
因為路西斐爾就是路西斐爾。哪怕靈魂是一樣的,沒有了那些共同經歷過的記憶,他便不是撒旦。
尤利爾看得明白,也不想傷人傷己。可卻仍然沒有推開路西斐爾的手。
這,并不是出于什麽崇高的理由。
用撒旦的話來說,我只是為了我自己。
我無法想象沒有你的世界。
沒有你的世界,令我窒息。
這或許是尤利爾作為一個人而非神,最後的一點任性了。
也許是因為這次觐見的人只有尤利爾,主神并沒有擺譜到大家到齊了才現身,而是早早地坐在神座上等着。
尤利爾徑直走到神座前,挺直上身,雙膝落地,發出“呯”的一聲悶響:“請父神除去我腹中之子,許我到煉獄贖罪。”
主神威嚴的聲音立即響起,隐含震怒:“你與人私相授受,确是該罰。與你一起犯下大錯的,是誰?”
尤利爾的手,在身側緩緩成拳,手背青筋暴起,聲音卻依舊平靜清冷:“我入天火峰時,被路西斐爾封了聖靈和五感,有些事并不清楚。後來我與那魔樹戰鬥時便發現不妥,可并無頭緒。”
主神一陣沉默,再開口時,聲音冷靜了很多:“你懷疑路西斐爾?他為何鎖你聖靈五感?”
尤利爾說道:“我與路西斐爾在魔界時,多有誤會。他鎖我聖靈,也是因為那些舊事所致。可當時衆目睽睽,我并不懷疑他。我後來在天火峰中,除了魔父的殘影和那棵死亡之樹,也未見到特別的人或事。所以,我覺得此子背後必有陰謀,請主神除了它。”
“你說,你看見了傑拉爾斯的殘影?”主神的聲音驟然拔高。
尤利爾說:“是的,父神。魔父還讓我帶話給您。”
主神冷哼一聲,停了一瞬,冷冷說道:“他說了什麽?”
尤利爾說:“魔父說,他為說這段話等了您一萬年,請您莫要恨他。還說亞當的靈魂依然存在。”
主神聽了尤利爾的話,再次陷入沉默。
尤利爾接着說道:“魔父說完這些,手指向大結界的中心,然後便消失了。我沿着他所指方向尋去,便見到死亡之樹。我怕死亡之樹毀損大結界,便與它動手。如今想來,此舉也太過輕率,請父神并罰。”
說完這段話,尤利爾匍匐在地,像是等着主神的判決。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團金色的光自神座緩緩飄下,停在尤利爾面前,然後,猛然沒入尤利爾的身體。
尤利爾只感到一陣遍布全身的劇痛,然後,疼痛逐漸向下腹集中。他來之前,曾暗中對腹中的孩子下手,抑制了它吸納神聖力量的能力,此刻被那道探看的神聖能量一刺激,便是腹痛如絞。尤利爾疼得幾乎趴在地上,将手死死摁在小腹上,尤利爾的聲音帶着幾分憤恨:“請父神立即除了它!”
那道聖光卻在探知了他現在的情狀後,迅速撤離了他的身體。
沉默仍然在持續。直到尤利爾的額角有汗水滴落,一團金色的聖光再次自神座射出,打在他身上卻并不難過。
那是一道治療術。
然後,主神緩緩開口道:“這孩子是大地天使托你的身體轉生。你不可亂來傷了他。”
尤利爾聞言渾身一僵。緩緩直起身,他面朝神座的方向,面色慘白,聲音冷得幾乎凍結了周圍的空氣:“父神的意思,難道它,”他的手,在小腹處重重一摁:“就是亞當?”
“尤利爾,你放肆!”又是一道聖光射下神座,将尤利爾的手打開一旁。
受了一擊,尤利爾的面色更加蒼白,卻低低笑道:“父神,我被席歐烏爾打傷,又被天火焚靈三日,更是被死亡之樹耗盡了神聖之力,如今被光之荊棘反噬,自顧不暇。父神的這個願望,恐怕無法在我身上實現了。”
說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禮袍的下擺處,不知何時,已是鮮紅一片。
幾道金色的治愈術立即朝他飛來,卻被他豎起光盾,瞬間阻擋。
嘴角挂着一抹凄慘的笑意,尤利爾站直了身體,朗聲說道:“我的這條性命,父神想要,随時可以拿去。只請父神留我一分尊嚴。”話音未落,他腳下一個踉跄,直直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