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魔神
天火峰所在的區域,在上古時代,被稱作三聖山。那是三座用來穩定天國大結界的巨大基石,被無數符文魔法石堆砌而成,在外面覆蓋上土壤,種上美麗的植物,并賦予了很多美麗的傳說,供人朝聖。
這三座聖山,分別叫錫安、橄榄和聖殿。
衆多美麗的傳說裏,最為廣泛流傳的,就是光明神與黑暗之神的愛情故事。
傳說,光明神耶爾和黑暗神傑拉爾斯第一次相遇便是在此。後來他們相愛,建立了聖城耶路撒冷,定居在裏面,并在這裏孕育出人族的始祖亞當。
這一切如果能定格在彼時,天族、魔族、人族,可以互為至親,可以攜手同樂,這将永遠是一個美麗的世界。
可惜,這個世界的能量和資源是有限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光明神開始被稱作主神,黑暗神被稱作魔神,人類也被稱為魔人。時間不再溫柔流淌,而是以沖垮一切的氣勢席卷而來。
主神開始懷疑魔神的愛情,天族開始對魔人感到威脅,魔族開始吸納魔人到自己的陣營,魔人卻不滿魔族的利用、同時也憎恨着天族的自視甚高。戰火初燃,第一個焚毀的就是生命之樹。
最終,魔神将自己的生命終結在這裏,他将自己所持有的神力,全部轉化為守護世界的能量。同時,他向主神提出了邀約,最後一次要求他,同自己一起守護這個已經瀕臨崩潰的世界。
此刻,站在魔神力量所化的能量漩渦前,尤利爾有些恍惚。
他記不清,是主神罔顧了魔神的邀約,還是說,主神來過,卻又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并沒有和魔神一起歸于虛無。
光之荊棘的枝葉在他聖靈的深處伸展開來,尖利的倒刺刺入他的每一寸回憶,他只覺得頭疼得幾乎裂開。一股無與倫比的恨意漫上心間,宣之于口,變成了:“傑拉爾斯,為什麽你徹頭徹尾地變成了沒有感情的神明!你讓我怎麽辦!”
尤利爾下意識地掩住口。
那不是他的聲音。
是一股無形的力量,通過光之荊棘,向他的腦海裏強行塞入了一些破碎的光影。
這一刻,就在他的周圍,金色的天火逐漸褪去了顏色,迅速凝實成潔白的晶石牆壁,再逐漸向上籠起,變成高高的尖券天頂。天頂上的琉璃天窗中漏下七彩的聖光,柔柔地鋪在地上,在大殿正中寬闊的空間中映出一個個絢麗的光斑,也同時映照在大殿盡頭白晶石的石臺上。石臺後的高壁上,雕刻着描繪天地萬物圍繞着太陽循環往複的浮繪,浮繪兩側,各有一眼聖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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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爾認出,這是聖城耶路撒冷的太陽神殿。
那面石臺,是用來獻祭法則和契約兩大神力的祭臺。
此刻,在祭臺上,躺着兩個新生的嬰兒。那是兩個男嬰,身體蜷縮,全身□□,看似在沉睡。
石臺前,站着兩個身量修長的人。其中一人身穿白色長袍,銀發藍眸,長發垂地,發頂盤着一圈金色的橄榄枝;另一人穿着黑色長袍,黑發黑眸,大波浪的長發用一根銀帶束在身後。
銀發的人依靠在黑發人懷中,将他緊緊擁住。
黑發人輕輕将他推開一臂的距離,目光平靜地說了什麽。
銀發人猛地擡起頭,驚疑不定地看着黑發人,情緒有些激動。
黑發人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又說了幾句話。
銀發人踉跄地向前邁了一步,顫抖的手指撫向黑發人。黑發人卻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轉身徐步走出了大殿。
銀發人一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門的剎那,跌坐在地,兩行清淚劃過面頰,在地面的石磚上跌得粉碎。
滴在地面的水滴,化作金色的火焰,瞬間擴布,将巨大的宮殿轉眼間燒成黑色的餘燼。無數黑色的絮狀物緩緩下落,落成一室靜谧的空氣。
金色的天火再次晃動起來,化作暖色的帷帳。
同樣是金色的帷帳。
在光線昏暗的帷帳中,有一張巨大的床,床上鋪着依稀是白色的床單,銀發人正躺在上面,細碎的□□自他的每一次呼吸溢出,仿佛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黑發人在這時撩開了帷帳,一道橘色的光自帷帳的縫隙掃了進來,又被瞬間落下的帳幕趕了出去。
帷帳內的光線依然很暗,看不清兩個人的表情動作,只能看到銀發人躺在黑發人的影子裏,一雙長腿在不住地蹬着床單,血跡自他身下湮開,就像是黑色的陰影在白色的床單上逐漸擴散。
突然,一陣巨大的氣浪掀翻了帷帳,金色的沖擊波瞬間照亮了帷帳內的一片血腥淩亂。銀發人就着沖擊波的後坐力斜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幾道金色的光芒自他手心迅速凝結,擊向黑發人,也照亮了銀發人的樣子。此刻,他長發披亂,汗水浸濕了身上的長袍,一只手維持着不斷繪制符文的攻擊姿态,另一只手扶在隆起的腹部,冰藍色的雙眼寫滿絕望和痛苦。
黑發人此時也踩着倒塌的帷帳走了過來,他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那些金色的攻擊符文打在他身前一堵無形的屏障上,無法穿越絲毫。他擡起一只手,黑色的能量聚集在他指尖。他的眼中,在此時突然浮現出一絲悲憫,帶着這一絲悲憫,他對銀發人說着什麽。
銀發人合攏雙臂護住腹部,痛苦地蜷起身子,用力搖着頭,絕望的眼神逐漸變成哀求。
黑發人緩緩蹲在他身邊,收起手上的能量波動,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銀發人的眸光一閃,一道金芒自眼中射出,沒入黑發人的眉心。
黑發人單手扶住額頭,巨大的黑色能量團迅速聚集在另一手的掌心,朝着銀發人的腹部拍下。
銀發人卻趁着他一瞬的不察滾在一邊,全身金光大盛,眨眼間便消失在原地。
而黑發人也緩緩倒在地上,被金光的殘影吞沒。
那金光的殘跡,漸漸又變作熊熊燃燒的天火。
破碎的畫面再難凝實。
尤利爾感受着那些如呈現在鏡子碎片中的場景,感受着銀發人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感受着黑發人同路西斐爾極為相像的臉,突然想起來,自己和撒旦之所以被造出來,是因為主神和魔神想雙宿雙栖,奈何庶務纏身,便分離了自身的一部分出來,分別捏成了大天使長和魔王,用來管理天界和魔界的雜事。
尤利爾甚至想起來,自己小時候,曾經一本正經地對撒旦說過:父神和魔父是可以出芽生殖的,這證明他們的基本構成是苔藓或者是真菌。咱們作為他們的孢子,理論來說,長大後也是可以繼續出芽的。
同樣幼小的撒旦當時很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好吧,黑歷史任誰都有那麽一點。
尤利爾擡起手,揮出幾道金色的符文,撲向天火中那些破碎的畫面。那些符文,就仿佛是投入靜水中的石塊,激起同心的漣漪。破碎畫面在激蕩的水波中逐漸合并、旋轉,最後凝結成一面古銅色的鏡子。
時間之鏡,可以回看數萬年光景,照亮你內心的困惑。
作為無上神力的證明,時間之鏡、命運之鏡和未來之鏡,被埋在三聖山的基座裏,鎮守着這個世界所有的秘密。
周圍的天火,又變回了那只能帶來劇痛的火焰。尤利爾看向腰間佩戴的計時符文,發現三天的時間幾乎已經快要耗盡。
在時間之鏡的幻境中,他又耽擱了不少時間。
尤利爾忍住身體的不适,張開羽翼,迅速繞過時間之鏡,向大結界漩渦的正中掠去。
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擋在他的面前。
在這道身影出現的瞬間,光之荊棘仿佛遇到花汛般迅速退回尤利爾的體內,卻并沒有如花汛時加速吸食他的聖靈,而是安靜地蜷縮在他身體內的一角,仿佛在懼怕着什麽。
尤利爾擡起頭,就看見一張成年版的,路西斐爾的臉。
即便這張臉此時滿是嚴肅,那雙深邃的黑眸也是充滿了威壓,可尤利爾的第一個反應卻不是防備,而是面無表情地想着——路西斐爾還是金發藍眸比較好看。
他這種時刻都能搭錯線的腦回路,簡直就是維持他處變不驚形象的秘技。
來人見他一直不說話,便開口說道:“你來這裏有事?”
尤利爾雖然特別想側滑一步,繞開他繼續走,但還是不得不低頭說道:“魔父,好久不見。”
被他稱為魔父的,自然就是魔神傑拉爾斯。
當然,真正的魔神早已靈魂成灰煙消雲散,此時出現在尤利爾面前的,只是迷失在時間之鏡中的一小段能量波。
一段攜帶着某種信息,徘徊在這片死地數萬年,無法完成任務,就不能散去的能量波,說得通俗一點,就是魔法留聲機。
尤利爾下意識地覺得他要傳遞的信息很重要,便選擇駐足傾聽。
傑拉爾斯微微皺起眉心,滿臉疑問地說:“他呢?”
尤利爾猜他指的是主神,便說:“父神派我來聽您說話。”
傑拉爾斯搖了搖頭,嚴肅的表情突然變得幾分恍惚:“耶爾自己為什麽不來。”
尤利爾說:“父神太忙,抽不開身。”
傑拉爾斯仍然搖頭:“不行,這些話我只能說給耶爾。你讓他自己來。”
尤利爾心想,果然魔法留聲機是一種有原則的存在。當下也不浪費時間,繞過他繼續向大結界節點正中飛去。
傑拉爾斯的殘影突然急了,沖着他的背影就喊道:“耶爾,我等了你一萬多年了。你為什麽不聽完我說話。你只聽了一半就跑出去,怕是誤會我了,我沒有傷害亞當的靈魂。他還能轉生。耶爾,不要帶着憎恨生活好不好。”
喊完這句話,那道殘影的手指遙遙指向了大結界節點正中的方向,身體卻在這時一陣扭曲,瞬間便被天火吞噬殆盡,再尋不到一絲痕跡。
尤利爾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株燒焦的樹木,赫然出現在大結界漩渦的中心。
那棵枯木通體漆黑,周圍依稀纏繞着幾縷透明的能量,那些能量的抽絲附着在大結界的光壁上,不停地從大結界吸收着能量。
尤利爾振翼飛過去,在靠近枯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一阻,卻瞬間又放他通行。
尤利爾轉眼間便懸停在枯樹的面前。只見它漆黑的樹幹上,布滿了細密的骷髅狀的樹紋。那些骷髅無一不是表情痛苦,狀似吶喊。仿佛要融化了的形狀,看起來就像是正在經受天火焚身一般。
尤利爾的心驀地一顫。
如果說伊甸園中的那一棵是生命之樹,可以誕生希望。那麽眼前的這一棵,便是死亡之樹,只能催化滅亡。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枯樹的樹枝突然一晃,一道黑影在空中劃過,直直地奔着尤利爾而來。
尤利爾瞬間明白過來,光之荊棘畏懼的,并不是魔神的殘影。而是面前這棵黑色的枯木。
天火初現那一日,整個第四天的生靈都被吞噬殆盡,很多聖靈也被焚滅。為求庇護,那億萬靈魂最終撲向了生命之樹的殘骸,在數萬年的時間裏,形成了這棵死亡之樹。
它就靜靜地站在這裏,不知已經存在了多久,天火也無法焚盡它的怨念,反而助長了它基于苦痛的黑暗力量。
對于這棵死亡之樹的存在,被焚靈的那些罪人不會發現,因為他們通常都挨不過片刻,不會有能力到達天火峰的中心。但是,一萬年前破開天火峰的主神,他難道也沒有發現?
他難道就任由這種極端邪惡和黑暗的魔植,堂而皇之地生長在天界的正中?任它侵蝕着天界的大結界,任它吸食着這個世界本就不充裕的能量?
尤利爾不禁懷疑,主神罰自己來天火峰,真的只是想自己受到三日天火焚身,以小懲大誡?
然而,尤利爾此刻已經顧不得主神的算計,也顧不得自己來到大結界中心最初的目的,甚至顧不得腹中尚脆弱的生命。擡起手,審判之劍自他掌心升起,銀色的三道劍刃反射着大結界上的流彩,看起來有幾分耀目。
巨大的六翼在尤利爾身後伸展開來,漸漸染上一道金色的光邊。
守護這個世界的責任,在尤利爾心中,永遠高于一切。
如果不斬斷這棵樹,不說那億萬生靈永世不能解脫,就連天界的大結界,也會逐漸被腐蝕摧毀。
哪怕,他本來的想法,是在可以杜絕一切窺探的命運之鏡內種一棵光之荊棘,讓荊棘緩緩吸納大結界的力量,破壞命運之鏡的穩定,從而讓大結界呈現出一種不穩定的假象。
他本來打算靠這種假象,逼主神放棄對人類數量和能力的限制,以誕生更多的信仰之力。
人類的信仰,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新生的能量。
可死亡之樹,卻是這個世界上,最耗費能量和信仰的黑暗物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