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歸
席歐烏爾的那枚魔法彈沒有留半分餘地,尤利爾幾乎是在踏上帕格特瑞土地的同時便展開六翼,扯起防禦屏障,可路西斐爾卻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魔法彈的射程,擋在了他和魔法彈之間。
尤利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抱住路西斐爾就是一個轉身,防禦屏障都沒來得及換向,那顆巨大的魔法彈就這樣砸在他後背上。最坑爹的是,挨打的明明是後背,最疼的地方卻是肚子。
抱着路西斐爾趴在地上的時候,尤利爾的內心其實是崩潰的。
豬隊友什麽的,簡直煩得不要不要的。
而豬隊友在反應過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更是讓他覺得自己還不如去救一頭豬。
路西斐爾說:“彼列再不是東西,你弄掉他的孩子也過分了!”
于是尤利爾手一伸,将路西斐爾推出去幾米,接着就一口血噴在了地上。
擦了擦嘴角,尤利爾看着路西斐爾茫然失措的樣子,低聲說:“那是我的事,輪不到你管。”
說完,尤利爾就後悔了。這惱羞成怒的語氣是鬧哪樣。
仔細一想,路西斐爾并沒有什麽錯。天界的教育一向宣揚寬愛仁和,雖然有很多人不當回事,難得大天使長記在心裏,這是好事。稚子無辜,如果那真是一個孩子,自己就這麽将它給弄死了,确實挺令人發指的。
想通了,尤利爾便不再糾結。迎着帕格特瑞的冷風,光之荊棘再次密布他的眼前,路西斐爾的樣子就這樣被遮住了。
最後留在他視野中的,居然是一副很受傷的模樣。
尤利爾心想,撒旦小時候也總是這副模樣,明明是他挑釁在先,受了皮肉之苦的也往往都是自己,可他總能露出一副更加委屈、更加受傷的樣子。
簡直不可理喻。
帕格特瑞城的方向,此時響起了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以及比腳步聲整齊很多的振翼聲。
那是帕格特瑞的住民和守軍,還有一定數量的能天使和力天使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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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從城市方向烏央烏央地沖過來至少數千人,光是感受他們的身份樣貌,尤利爾就感到了一陣頭疼。
尤利爾覺得自己如果就這麽趴着見人,丢人事小,惹眼事大。便掙紮着爬了起來,硬是撐起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小腹的地方疼得他腿肚子都在轉筋。好在萬魔殿撿來的這身長袍夠長也夠寬,基本看不出什麽破綻。
這時候,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炸雷,想是就要落雨。
可尤利爾心想的卻是,自古裝逼遭雷劈,俗語誠不欺我。
路西斐爾此刻已經跑回他的身邊,手裏籠着治愈術的暖光,挨着尤利爾的六翼替他療傷。
尤利爾的傷其實倒是小事,雖然席歐烏爾的魔法彈厲害,但架不住他皮糙肉厚。可腹中的疼痛,卻是來自一個脆弱生命的無聲譴責,譴責它的母體不夠自重,也譴責它的雙親不夠和睦。
拿手撫了撫小腹,尤利爾拂開了路西斐爾的手。他的本意是不想自己受傷的事落入太多雙眼睛,可在路西斐爾眼中,就是尤利爾生他的氣了。
因此路西斐爾更加委屈加郁悶,尤利爾的肚子也就更疼。
尤利爾簡直恨不得掏出審判之劍把路西斐爾給砍了。
可為了最大的利益,他只能輕聲說:“我沒事。有人來了。”
路西斐爾的心情瞬間柳暗花明,尤利爾感受到他明顯松了一口氣,暗暗念了句我不生氣,這并不值得生氣。
路西斐爾的心情,此刻卻沒有尤利爾感覺到的那般明媚。
在他看來,尤利爾對彼列下手是有些狠,可彼列對尤利爾只有更狠。更何況,尤利爾做的事,并不是為了他自己。
但他就是那樣開口了,用斥責的語氣,對他說,你太過分。
因為他隐隐覺得,那不是尤利爾能做出來的事。
那樣做的尤利爾,一定有什麽原因,他想知道。
由于一種被蒙在鼓裏的無名火,他說話就沒注意技巧,結果尤利爾一口血噴出來,在他眼裏,整個天空都在那一刻變紅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認識到,他跟尤利爾的距離,被無形地拉遠了。就像是尤利爾立刻推在他身上的手,一下将他推出去老遠。
好吧,這是有形地拉遠了。
然後,他突然意識到,尤利爾是為他硬受了席歐烏爾的攻擊。看着尤利爾本來已經撐起卻沒派上用場的屏蔽,路西斐爾心想,能說出那種話的自己,簡直不是個東西。
可說出去的話,比潑出去的水,還難收回。
路西斐爾覺得自己真是蠢懵了。
就這樣,當大批隊伍趕到的時候,就看見荒涼的帕格特瑞原野上,面對面站着天國的兩任大天使長。兩人都是一臉嚴肅,區別在于,尤利爾是習慣的面無表情,而路西斐爾則是一臉被人欠了好多錢的樣子。
頭頂上雷聲陣陣,仿佛随時都能下一場瓢潑大雨,這氣壓低的也是醉了。
帕格特瑞的住民和守軍,對尤利爾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敬畏,不敢造次,都悶不吭聲。能天使大部分是被能天使長卡麥爾帶來的,卡麥爾是尤利爾的老部下,最怕看尤利爾低氣壓,便也噤聲不語。力天使們是遵米迦勒的命令來帕格特瑞蹲點的,領隊的不過是個子階級,跟誰也說不上話。
于是幾千人一起沉默,導致了氣壓更低,那場雨終于落了下來。
瓢潑大雨中,尤利爾收起了羽翼。跟着那些有翅膀的也都紛紛收起翅膀,這幅場景就突然變得有些喜感。
尤利爾其實不是不說話,也不是不想動。實在是,動彈不得。于是,他向卡麥爾遞了個眼神。卡麥爾收到後如蒙大赦,嚷嚷道:“沒事了!都撤了吧!那幫帕瓦斯,把路西斐爾殿下送回至高天。剩下的人都撤了撤了!”
帕瓦斯就是力天使這個詞的另一個念法。一群力天使聽見後,立即沖上前來,将路西斐爾圍在中間。
路西斐爾忍不住想,力天使們這隊形列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群毆呢。可他此時并不想走,便眼帶哀求地看向尤利爾。
尤利爾說:“跟他們走。”
那聲音中的冷意,幾乎冷到了骨髓裏。
路西斐爾卻從其中,聽到了一絲迫切。因為什麽原因,尤利爾現在很迫切地需要他們離開。
于是路西斐爾便不發一言地領着帕瓦斯們離開了。剩下的人也在卡麥爾的命令下跟着撤退。不多時,密集的雨線中,就剩下卡麥爾和尤利爾兩人。
尤利爾一身長袍此刻已經被雨淋得濕透,卡麥爾倒是用了避水的符文,見他這樣,忙問:“殿下,您怎麽了?”
尤利爾冷笑道:“路西斐爾太不識好歹。”
卡麥爾雖然很想問,他到底怎麽不識好歹了,但終究沒敢。
尤利爾接着說道:“你也回去吧。人多我頭疼。”
卡麥爾猶豫了一下,心想這就倆人,哪兒多了。不過想到這位脾氣一直都挺古怪,便也欠了欠身,直接用傳送符文離開了。
尤利爾擡起手,一只風精靈閃着淡綠色的光芒出現在他指間,一臉擔憂地看着他。尤利爾低聲說:“幫我去請拉貴爾。讓他盡快。”
之前提到過,拉貴爾是天使學院的院長、路西斐爾在學院期間的導師,也是《天界史》的編纂者。
這位天界公認最博學的智天使,同時也是智天使長,統領僅次于熾天使的整個基路伯階層,可謂是位高權重,卻實際上特別的淡泊名利。每天除了徜徉書海,就是教書育人,腳步基本不會踏出天使學院半步,也因此是天界頗為傳奇的一個人物。
此刻他套着一身粗布鬥篷,穿着麻布禱袍,腳步匆忙卻仍從容不迫地邁進了尤利爾在帕格特瑞的卧室,然後鬥篷一甩,一頭水藍色的長發瀑布一樣鋪開,看似清新華美,其實卻充滿了殺氣。
躺在床上的尤利爾見狀,覺得很有必要說些什麽——拉貴爾這架勢,不像是來救命,反倒像是來送他一程的。
于是,他迅速說:“拉貴爾,我現在不能受刺激。如果你想罵我,請盡量委婉一些。”
拉貴爾的氣勢,被他這句話卸了大半。帶着深深的無奈,拉貴爾快步走到尤利爾床頭,牽起他放在身側的手。
淡金色的光芒從拉貴爾指尖緩緩流入尤利爾體內。只一瞬,拉貴爾的眉毛迅速皺起,震驚和怒意同時出現在眼中。他看着尤利爾,本來清雅的聲音冰寒一片:“怎麽搞成這樣。誰的?”
尤利爾心想,這話說的,可真夠“委婉”的。
但他還是老實地回答:“魔界花汛引起光之荊棘異變,我又使用力量過度,加上中了莉莉絲的魅毒,就同路西斐爾那個了。”
拉貴爾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道:“他知道嗎?”
尤利爾說:“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拉貴爾繼續沉默,其實是在自我順氣,等他順過氣來,便又問道:“你想怎麽做?”
尤利爾說:“我想生下來。”
拉貴爾聽完又是一陣沉默,這次沉默的時間有點兒長,但尤利爾并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等着。
大概幾分鐘後,拉貴爾輕聲說道:“我知道了。我會給你準備掩人耳目的符文。起碼先将主神的召見應付過去。席歐烏爾這次下手很重,又打在羽翼上,傷了聖靈,估計要養一段時間。我會每天來給你釋放治愈術。”
尤利爾笑了笑:“那就拜托你了。”
拉貴爾恨恨地說道:“我若是你,恐怕哭的心情都沒有,你倒是笑得開心。”
尤利爾說:“我不能哭,一哭就肚子疼。”
拉貴爾眸光一閃:“你哭過了?”
尤利爾點了點頭:“我原本以為自己沒長淚腺,可剛剛發現,其實還是長了的。”
拉貴爾看了他良久,才低聲說:“會哭了也好。總是個發洩。”
尤利爾笑道:“我并不需要發洩。”
拉貴爾說:“那你為什麽哭的。”
尤利爾說:“我發現我一直愛着撒旦。因為發現得太晚,有些後悔。”
這時候,窗外突然一聲炸雷。
拉貴爾心想,這雷劈得真是時候,估計是老天都聽不下去了。
拉貴爾給尤利爾施完治愈術後,尤利爾便睡了過去。
主神召尤利爾天明觐見,此時距天明已經不足三個小時,拉貴爾便沒有回去。此刻他正在用神聖之力,在尤利爾的小腹上劃出遮蔽和隔絕窺探的符文。
尤利爾睡得很沉,一看就是很久沒有睡踏實過。可拉貴爾知道,放在以前,眼前這位就是一年不睡覺,也不會怎麽樣。
孕育一個沒有雙親用愛意共同澆灌的孩子,在天界來講,基本等同于自殺。拉貴爾知道,卻沒有規勸什麽,因為他清楚,眼前的這個人,一旦決定什麽事就會去做。無論前途如何未蔔,他都沒放棄過,也從沒有走過回頭路。
這種一條道走到黑的個性,能活到六萬多歲,也是個奇跡了。
在這六萬多年裏,他從來沒流過一滴眼淚,也沒有對誰動過私情,活得就像是一個神明的樣板:博愛、寬容、堅忍,還有無所不能。
這樣一個人,今天對自己說,他流過淚了,他還愛着宿敵。
拉貴爾覺得有些接受不能,但仔細想想,也就只能是這樣。
撒旦愛着尤利爾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唯獨尤利爾自己不知道。
最初的時候,大家都在猜他們能不能在一起,當然更多人的态度是喜聞樂見。連主神都推波助瀾,硬是采二人的骨血,為他們造了個女兒。
撒旦因為愛着尤利爾,便移情給莉莉絲,将這個女兒養得飛揚跋扈,人見人煩。其實也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
再後來,魔人挑起三界糾紛。在局勢最微妙的時候,撒旦去找尤利爾表白,可不知怎麽回事,兩個人大打出手,尤利爾将審判之劍從撒旦的胸口穿過去,又□□,撒旦就那麽站着,足足在尤利爾門前站了一夜,直到流血休克被魔族的人擡回去。第二天,魔族就全面撤離了天界。
接下來,三界戰争就爆發了。
之後,撒旦愛過尤利爾這件事就在漫長的歲月中被遺忘了。
現在再回想起這些事,拉貴爾覺得,其實并沒有什麽意思。
總不過是些讓尤利爾将來活得更加艱難的枷鎖。
他身上的枷鎖已經太多。
再多,他就真的背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