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問話
尤利爾醒來的時候,拉貴爾剛剛離開。他們表面上的關系并不和睦,拉貴爾更是在《天界史》裏極盡污蔑之能事,把尤利爾寫得各種不堪。所以,在平時,能不接觸的時候,他們都很少接觸。
尤利爾撫了撫因為傷勢未愈,一直隐隐作痛的小腹,想着今天去神塔,應該如何對主神交代這一路的情形,尤其是如何瞞下第七獄的事情,以及,如何脫身。
他,大概是無意中壞了主神的好事,主神不可能輕饒了他。
主神最初的目的是什麽?設計彼列,能帶來怎樣的連鎖效果?
第七獄的結界不穩定,會對主神有什麽好處?
席歐烏爾在天國沒有內應,就不可能完成對路西斐爾的設計。可他的內應是誰,他是如何聯系到一個肯為他做事的天族?
還是說,根本引路西斐爾去魔界也是這鏈條中的一環?
如果是這樣,那麽連自己去魔界,也可能是其中的一環。如此說來,主神最初的打算也許并沒有落空,這次集會,就是來驗收成果的。
那麽,主神的目的是什麽?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尤利爾心中一凜,小腹的銳痛立即提醒他,別激動……
好吧,尤利爾心想,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尤利爾這次來神塔,用的依舊是神聖诏令,來自主神的诏令。
由于帕格特瑞法陣級別太低,傳送的時候,需要尤利爾自行使用大量的神聖之力。這在平時,就已經會引起一定的透支,如今有傷在身,加上生命之種,折騰得尤利爾走出神塔傳送陣後,險些就跪在當場。
耳邊适時響起亞列尖銳的一把嗓音:“喲,您這又是最後一個到,真是端的好大的架子!”
尤利爾心想,也難為亞列了,每次都守着這裏等自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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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照例一臉無視地走過亞列身邊的時候,突然聽見亞列用聖靈傳來的聲音:“不管您有多不忍心,都不要表态。”
耳邊同時傳來的,還有亞列更顯尖利的嗓音:“哼!不知死活!我看你還能裝高貴到什麽時候。”
尤利爾覺得,亞列的演技,真是稍顯浮誇。
這次集會,主神召見的只是本次事件相關人員,所以神殿裏的天使只有十幾名,熾天使倒是全都來了。
走向熾天使隊列的途中,尤利爾感覺到一道熾熱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毋庸置疑,那道目光的主人,就是目前站在熾天使隊首的大天使長路西斐爾。
路西斐爾終于換下了一路逃難時混搭的各種袍衫,穿上了他的禮服。純白的禮服上勾勒着金色的符文,配上大天使長的金發碧眼,有一種特別的神聖感。尤利爾大致地感受了一下,覺得路西斐爾就是為了成為大天使長而生的,不管內裏如何,就這一身的雍容氣度,和神塔真是不能更搭調。
而路西斐爾,此刻正非常脫線地想着“尤利爾真是穿黑穿白都好看”,簡直不能更不正經,即便他随即想到“不知道尤利爾的傷勢好沒好”,也并不值得原諒。
主神依舊是在尤利爾站好的那一刻适時出現,這回連尤利爾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架子很大,決定下一次一定改正,早早就來。
主神的風格也依舊是直接扣題,上來就讓尤利爾彙報地獄之行的經過。
尤利爾隐瞞了生命之種和第七獄的事,将餘下的部分簡要陳述了一遍。主神就問路西斐爾有沒有補充,路西斐爾颔首道:“尤利爾殿下已經說得很詳細。”
言辭間恭敬有禮,卻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在場的有一名力天使昨日去迎過路西斐爾,回想起倆人當時仇人般的對視,心想,看來大天使長這一路,跟尤利爾的關系相當不睦。
主神沉默了一陣,接着問尤利爾道:“你說席歐烏爾挾持路西斐爾,讓你打開第七獄的大門。那第七獄的大門,你有沒有開過。”
尤利爾說:“我不曾開過。”
主神便又看向路西斐爾:“你在第七獄門前,有沒有注意到什麽異狀?”
路西斐爾想了想,說:“我同尤利爾殿下傳送回來的一剎,尤利爾殿下用光之荊棘,懲戒了彼列。當時席歐烏爾和彼列就在遺忘之門的基座上,我注意到基座似乎有些抖動,但席歐烏爾向我們釋放了一枚魔法彈,後面的事就完全沒看清了。”
主神聽過又是一陣沉默。
尤利爾此刻心中不無喟嘆,心想,我還是看錯了大天使長。本以為不過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子,可就這嫁禍的技術,也算是高端了。一下将第七獄魔核的去處推給了席歐烏爾,還一句謊話都沒說。就連那句基座在抖動都是真的——使用符文傳送的時候,別說遺忘之門的基座,連整個世界都在抖。
主神作為一部高端測謊儀,自然也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真話。此刻的沉默,估計是在分析其中的關鍵。
參與真實經過的,只有尤利爾、路西斐爾和彼列。路西斐爾順着尤利爾的話,刻意隐瞞了這件事。尤利爾也不怕彼列說漏,因為彼列跟自己訂下了靈魂契約,必須對第七獄的事緘口不言,否則就讓他親手殺了席歐烏爾。這種毒誓,彼列寧可自己死都不會破。至于席歐烏爾,他本來就對魔神遺贈有些想法,拿到了也不會對主神承認,更何況根本沒拿到。如今路西斐爾身上也感覺不到黑暗契約之力,第七獄的事,真是死無對證。
就算主神再疑心,沒有證據,也沒有線索,這件事,暫時算是壓住了。
果然,主神沉默過後,直接将讨論帶入了下一個議題,就是當時在烏耐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作為當事人和受害者,路西斐爾再次被問及。路西斐爾就用他一貫概括的風格講述了經過:烏耐城被魔獸襲擊,他協助守軍驅趕了魔獸。在無人可以修複結界的情況下,他主動提出幫忙。這一段跟他的傳令官阿米爾的描述別無二致。接下來,就是他進入流放地的內部,修複了明顯有人為破壞痕跡的結界。由于流放地的形勢複雜,很多時候都是烏雲閉月,進入內部的人通常都會佩戴一枚魔法尋路符文,可路西斐爾拿的那枚符文,在回程的時候出了故障,将他引入了迷霧森林,并最終導致他身陷魔界。
這條脈路理清後,嫌疑的重點就落在破壞結界的人,和給路西斐爾準備尋路符文的人身上。
這時候,負責徹查此事的加百列彙報了她的調查結果。策劃本次事件的主犯,最後鎖定到了一名能天使身上。
這名能天使,曾經是席歐烏爾的舊部。在席歐烏爾堕天前,能天使本是天國的主要戰力,屬于天使軍的核心。可三界戰争後,能天使人數銳減,還有很多追随席歐烏爾成魔,在天界的地位一落千丈,連階位都被主神降了一級,落在了力天使的後面。這名能天使覺得自己作為維護了天界和平的英雄,卻沒有受到英雄般的禮贊,久而久之,心理失衡,就聯合有同樣想法的一群能天使,私通了魔君。後來更是策反了莫裏斯監獄的幾名主天使,謀劃了這次事件。
他們查到這名主犯的時候,他正與一名負責聯絡的從犯起了內讧,還将本想投案自首的那名從犯殺了。可謂十分冥頑不化。
這次事件的影響,其實不僅僅是将大天使長騙去了魔界,烏耐城數萬居民,也在這次襲擊中死傷慘重,被魔獸殺害的平民有上千之多,受傷致殘的更不在少數。
主神震怒,首先治的,就是卡麥爾和然德基爾監管不力的罪名。
能天使長卡麥爾立即下跪認罰,身量單薄的主天使長然德基爾也跪在神殿正中,雖又咳又喘說不出話,認罪态度卻十分良好。
主神便罰了他們二人禁閉一個月,靜思己過。
接着就是提審主犯。
感覺到主犯是誰的一瞬間,尤利爾理解了亞列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不管您有多不忍心,都不要表态。
那名主犯,是帕格特瑞不多的子階級守備官之一,名叫傑諾。
傑諾,出生在三界混戰的年代。一出生,他的父母就死于戰火,後來被卡麥爾收養,也算是跟着尤利爾長大。這一跟,就跟了幾萬年。連尤利爾自遣到帕格特瑞那種不可能有出頭之日的地方,他都跟着去了。
尤利爾從來沒有刻意對他好或者不好過。知道有這麽個人,感念他的情誼,平時遠着他,也算是對他唯一的保護。
可就連這樣,還是将人牽連了進來。
尤利爾忍不住将手在身前握緊,一時間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哪裏疼得更厲害,是頭、是心,還是下腹。
傑諾跪在神殿正中,對所有的罪名供認不諱。期間沒有看一眼卡麥爾,更沒有看一眼尤利爾。最後他匍匐在地,只求速死。
主神問他,你可知所犯何罪,該當何處?
傑諾說,知道,通敵謀逆,該折了羽翼,散去聖靈,歸于塵土。
主神說,那就這麽辦吧。從犯也一同辦了。
傑諾說了句“哈利路亞”可話音未落,便被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
打斷他說話的,自然是尤利爾。
尤利爾說:“請主神且慢發落,我有話問他。”
主神威嚴地說:“事已查清,你又不曾參與調查,有什麽可問的?”
尤利爾躬身說:“父神曾命我司天界審判一職,執行《神聖法典》。莫裏斯監獄嚴格說來,算我的轄內。而懲處審判之事,按理來說,也應經由我手。主犯傑諾,在帕格特瑞供職,也算我監管之內。所以,無論如何,請您讓我問幾個問題。”
主神尚未說話,亞列先走了出來。向主神躬了躬身後,他便一臉諷刺地向尤利爾說道:“尤利爾殿下,這事情都定案了。您還要問,是質疑加百列殿下和我做事的公正性,還是說,您是想找個機會徇私?”
尤利爾冷笑一聲:“什麽時候撒拉弗同主神對話,托羅努斯可以随便插嘴了!”
撒拉弗是熾天使的正式念法,托羅努斯則是座天使的念法。在神聖階級中,熾天使撒拉弗居首,智天使基路伯居中,座天使托羅努斯最末。
亞列嘴角仍噙着諷刺的笑容:“殿下,在事實面前,可不能拿身份壓人。況且,參與調查此事并定案的,可是加百列殿下。據我所知,在《聖冊》上,加百列殿下的名字,可是排在您前面。您随意就想推翻加百列殿下的判斷,是不是也太目中無人了些?”
《聖冊》是記錄全部天使姓名的名冊,按照階位和尊卑排序。路西斐爾他們誕生後,尤利爾便被排在了熾天使的隊末。這件事,整個天國都諱莫如深,此刻亞列當着主神的面說出來,無疑是在打尤利爾的臉。
他話音一落,整個神殿中的人臉色都不由一變。加百列的眸色一深,眼中隐隐現了絲怒意,不過還是保持了沉默。
尤利爾卻不以為意,仍舊語氣淡淡地說道:“我并沒有質疑加百列殿下的意思。只是有幾個疑點,想問問清楚。難道,你所謂的事實真相,其實不堪一擊,連問一問都禁不住嗎?”
亞列眸色一凝,怒其不争地喊了句:“你……”
“好了。”主神打斷了亞列的話,對尤利爾說道:“你問吧。”
尤利爾信步走到一直匍匐在地的傑諾面前,對他說道:“傑諾,你擡起頭,看着我。”
傑諾的雙肩劇烈地一抖,卻沒有動:“罪人不敢。”
尤利爾清冷一笑:“你有什麽不敢,人都能殺了。我問你,被你殺的那名從犯,叫什麽名字,階位如何,在何處供職,你們是如何認識的?”
傑諾說:“他叫波夫卡,也是一名能天使,在第二天把守界門。我們原本是戰友,但不在同一編隊。平時偶爾聚會,便有些聯系。”
尤利爾接着問道:“你為何要殺波夫卡?又是在哪裏将他殺了的?”
傑諾說:“當時我們在第二天界門的酒吧裏。他怕事敗被查出來,要自首。我心存僥幸便阻止他,兩人打起來,一來二去就把他殺了。”
尤利爾道:“你心存僥幸,卻敢明目張膽在酒吧裏殺人?”
傑諾說:“我當時一時沖動,并沒有想那麽多。”
尤利爾又是一聲冷笑:“你能主謀這麽大一件事,破壞流放地結界、引魔獸襲擊平民、謀害大天使長,卻因為在酒吧裏殺了個人就被捉了。你覺得冤枉嗎?”
傑諾說:“我做錯了這麽多事,不敢說冤枉。”
尤利爾點了點頭:“這樣說來,你主謀了整件事。事後,波夫卡想要自首,特意把你叫去第二天通知了你,然後你為掩人耳目,将他殺了,結果被抓,便對罪行供認不諱了。我說的可對?”
傑諾說:“是。”
尤利爾又轉向加百列:“加百列殿下,事情的經過,可如我剛剛所講?”
亞列此刻插嘴道:“原本我們已經查到此事的脈絡。在莫裏斯監獄協同作案的主天使和能天使也都認罪,就差主犯……”
尤利爾神色一厲:“你給我住口!我問你了嗎!”
亞列不由自主地噤聲,呆了一秒,剛想再開口,便聽見加百列說:“正如尤利爾殿下所言。我們捉到傑諾,确實是因為他當時自己暴露了行跡。”
尤利爾向加百列輕一颔首。便又對傑諾說:“把頭擡起來。”
尤利爾的語氣中,含着隐隐的怒意,聲音卻說不出的柔和。
傑諾全身一震,這次卻緩緩擡起頭,一雙棕色的眼睛中,含滿了淚水和祈求。
尤利爾讓開他的面前,他的表情,便落入在場每一名天使的眼中。
尤利爾低聲說:“我最後問你一次,這件事,是你主使的嗎?你想想從軍那天的誓言。仔細想好,再回答。”
傑諾眼中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眼中帶着幾絲哀求,卻仍然堅定地說道:“是!是我做的。殿下,您什麽都不要問了,是我對不起,對不起我作為一名能天使士兵的驕傲。我将兵刃朝向了手足、我用謊言來達成目的。我無法光榮地死去,但求死得其所。”
傑諾這句話說完,神殿中頓時鴉雀無聲。
無疑,眼前的能天使,他是有身為天族的驕傲的。
他的話,觸動了在場每一名也有着同樣驕傲的天族,同時贏得了他們的一絲好感。
一絲,不會因為他心向尤利爾,便揪住他不放的好感。
尤利爾要達到的目的已經達到。便長身而立,等着接下來的戲碼。
果然,在這個時候,神殿外有一名主天使進來通報說,這件事的另一名從犯,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