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墓苔
魔界的花汛,就好比天界的千年之祭,是萬魔齊慶的節日。在花汛持續期間,所有魔界生靈都會開始平日裏萬分艱難的繁衍大業。
不同于天界的千年之祭,魔界花汛的起止時間完全不以統治者的意志為轉移,可謂是一場以盡興為目的的狂歡。期間魔界的治安非混亂不能形容。
顯然,這種情況,有利于路西斐爾和尤利爾的逃亡之旅。可路西斐爾并沒有因此感到慶幸,而是相信着“事發異常必有妖”的規律,對尤利爾臉上的光之荊棘消失一事耿耿于懷。
尤利爾并沒有體諒路西斐爾殷殷的關切,因為他也很煩。他煩的時候做事特別效率。于是他們迅速地穿越了怒河流域、繞過了一小片魔人族的聚居區,再次投入了大森林的懷抱。
由于花汛的緣故,第五獄的大森林比第六獄兇殘了很多。那些食人植物和奇形怪狀的魔獸們就跟餓瘋了一樣,見什麽攻擊什麽,逮着什麽吃什麽。路西斐爾的戰鬥技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在打怪的空檔,尤利爾向路西斐爾普及了花汛的奧義,比如“你看這些魔物們如此瘋狂進食,就是為了繁衍後代。它們甚至會為了一點食物以身犯險,這在平時是絕不會發生的”,本意是想告訴他“戀愛是導致這個世界陷入瘋狂的動因之一”,可聽在路西斐爾耳朵裏,就變成了“戀愛使魔物都敢于超越自我”,真是不能更勵志。
可見代溝這種東西,是最難跨越的鴻溝。俗話說三年一代溝,尤利爾跟路西斐爾差了六萬多歲,也難怪這代溝深得都夠割裂地球了。
即便如此,情窦初開的大天使長并不認為自己對尤利爾的理解出現了偏差,此刻他正一邊收拾着一頭被尤利爾劈成兩半的魔獸屍體,一邊第一千零一次問出他糾結已久的問題:“光之荊棘到底為什麽會這樣?你不告訴我,我會擔心死的!”
尤利爾心想,在你擔心死之前,我已經讓你煩死了。
其實,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之前,尤利爾為了從陰蛇手中救回路西斐爾,讓光之荊棘吸了自己的血。光之荊棘吸血後發生了魔化,作為魔植界的無冕之王,自然吓跑了陰蛇。可在魔性恢複前,他們趕上了花汛,光之荊棘就跟魔界其他的植物一樣,退居尤利爾體內,為繁衍生息瘋狂吸納着尤利爾的聖靈。
尤利爾承受的噬靈之痛一下從水滴石穿變成了開閘洩洪,還每天要被路西斐爾追着問,簡直是不能更煩躁。
煩躁的尤利爾将手中血淋淋的骨刀砍在一棵毛杉樹上,幾百根肉蟲一樣的小舌從樹幹濃密的棕毛下探出來,片刻間就将刀上的血跡舔得幹幹淨淨。
目睹了這一切的路西斐爾覺得,他再也不想吃被這把刀砍過的肉了。
尤利爾垂下眼簾,看着路西斐爾那一眼就能望穿的表情,突然笑了。
如果說,臉上爬滿光之荊棘的尤利爾笑起來很詭異,那麽臉上沒有荊棘的尤利爾,憑着那對細長的眉眼,仍能笑出更加詭異的效果。
路西斐爾只覺得一股涼意順着脊梁骨竄了上來。
Advertisement
尤利爾笑着在路西斐爾面前蹲下,伸出兩指夾起他的一縷金發,摩挲着說:“魔界适逢花汛,光之荊棘也是植物,自然會受影響。”
尤利爾的臉,此刻就湊在路西斐爾面前。近距離看過去,他冰藍色的眸子就像是兩顆沉在水底的寶石,明明是極淺的顏色,卻深邃難尋。
路西斐爾只覺得一陣口幹,他強忍住去舔唇的沖動,眼巴巴地說:“那怎麽辦?”
尤利爾道:“光之荊棘以聖靈為食,也許你獻身給它吃,就沒事了。”
路西斐爾立即露出一種“多大事”的表情,袖子一撸露出一截胳膊:“只要對你有好處,那就讓它吃好了。”
尤利爾嗤笑了一聲:“噬靈又不是吃肉,你撸袖子有什麽用。”說完,他将路西斐爾的發絲繞在指間,輕聲道:“光之荊棘一旦繁衍,會為子嗣就近尋找宿主。到時候,它就會鑽進你的眼睛,在你腦子裏紮根,以你的聖靈為養料,長滿你的全身……”看着路西斐爾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尤利爾滿意地松開手裏的發絲:“不過你放心,在這種事發生前,我會提前通知你,給你時間逃走。”
路西斐爾一把握住了尤利爾退開的手腕,沉聲道:“我不會走的!”
他眼中的痛惜和堅持,就像是一簇金色的火苗。尤利爾熟悉那樣的眼神,那是多美好的東西,溫暖又純淨。可這些好東西,卻跟自己沒什麽關系。
推開路西斐爾的手,尤利爾冷笑道:“你不走能做什麽?”
路西斐爾看着尤利爾突然淩厲起來的目光,一時間滿心都是難言的苦澀。他想說我什麽都能為你做,我想給你你應該得到的尊重和擁戴,我想替整個天國感謝你幾萬年的守護,我要為你拔出那株吸食你生命的光之荊棘,我想讓你幸福。
可他什麽都沒來得及說,便聽得尤利爾冷冷地說道:“如果我都做不到,你又能做什麽?”
尤利爾的笑容和聲音一樣清冷,這句話,直問進了路西斐爾心裏。
你又能做什麽?
是啊,路西斐爾心想,我現在除了拖尤利爾的後腿,确實沒能做什麽。
尤利爾毫不留情的嘲諷,令路西斐爾的情緒很是低落了一陣。雖然他強撐起精神應付着魔獸們毫不體貼的攻擊,可難免出現了幾次疏漏。
關鍵時刻施以援手的,自然還是尤利爾。對此,尤利爾表示:喜歡個人和被人喜歡,都挺不容易的。
尤利爾深知,光之荊棘目前的狀态,對他和路西斐爾都可能有害。可他還不能放心讓路西斐爾自力更生地在魔界闖蕩。因此,他需要盡快離開魔界,或者拿到抑制花汛影響的凍泉之水。
凍泉之水,原産自第四獄欲望地獄的腹地,可以清心明智、提神醒腦、使人不為外物所動,簡而言之,就是一切媚藥的解藥。上古時期,夜魔族奉魔神之令,世代看守泉眼,使之生生不息,用以遏制第四獄的迷障之氣。後來魔神離世,夜魔族慘遭滅族,凍泉随之幹涸,只餘一塊可以偶爾分泌出凍泉之水的凍泉之石,幾經輾轉不知所蹤。直到近千年,落到了現任魔君席歐烏爾手中,被他的伴侶彼列保管在諾曼城的寶庫中。
由于魔界對不同種族間的通婚并無限制,便存在一些帶有魔植血統的魔族。他們有些不希望被花汛影響,便會在花汛期間到諾曼城來,向大領主彼列讨要凍泉之水。
說起彼列,尤利爾覺得,那不僅是需要頭疼,而是需要頭炸的人物。
在《天界史》裏,尤利爾斬了他的愛人,還讓人家永不超生,這仇結的不是一般的深。可事實上,尤利爾只是斬了愛他的人,但卻逼得他連同他的愛人堕入魔界、害得他跟他的兄弟骨肉分離,還連累了他的恩師粉身碎骨聖靈猝滅。這仇,豈是不共戴天可以形容的。
而彼列其人,性急如火,心細如絲,睚眦必報。
從某種角度,尤利爾寧可去觸主神的黴頭,也不想跟彼列打交道。
惆悵地揉了揉額角,尤利爾看了一眼路西斐爾。
大天使長此時正縮在火堆邊,往一鍋炖肉裏面丢小蘑菇。周身的氣壓低得都快把火壓滅了。
尤利爾頓時覺得更加惆悵了。
如果不取凍泉之水,就僅剩迅速離開地獄一途。
此刻他們所處的森林,是第五獄最大的森林狂怒之嶺。穿過森林,就是第五獄的首府諾曼城。從那裏開始,一直到通往第四獄的沉默之門,都不再有植被覆蓋。他們将要走過的,将是一片城鎮的海洋。
那一段行程無路可繞,與魔人族的接觸也不可避免。說到被天族逼得幾近滅族的魔人族,他們對天族的仇恨已經寫入了遺傳基因,直接轉化為比狗還靈敏的嗅覺,從他們中間混過去基本等于不可能。
而尤利爾之所以選擇走狂怒之嶺,是因為在這片森林深處長着一種叫做墓苔的植物。墓苔生長在魔人的屍骸上,靠吸食屍體的血肉生長,結出的果實可以使天族在短時間內變作魔人的樣子,也可以用來掩飾神聖之力的波動。
埋骨堆附近是骨龍的領地。這些骨龍是死去龍族的怨念所化,屬于不死族,最畏懼神聖之力,因此,哪怕它們長得遮天蔽日,在天族的眼中也一直是小弱雞一般的存在,在戰場上也最多充當魔族的觀賞性坐騎。可惜,如今尤利爾用不出神聖之力,骨龍的怨念又會對他的精神産生巨大的污染,一不小心,估計就挂在裏面出不來了。
想到這裏,尤利爾再次将目光移到路西斐爾身上。
路西斐爾正擎着一根小樹枝攪拌着石鍋中的蘑菇魔獸湯,眼神憂郁得仿佛他正在煮的是自己養育多年的小狗。
雖然尤利爾覺得剛諷刺完人家沒用就去拜托人家做事,這種行為實在是不值得提倡,但路西斐爾的閃避技術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如果讓他引開骨龍,那麽一切就都好辦了。
想到這裏,尤利爾開口說:“等下我會去魔人的廢墟摘墓苔果。你能在我取果子期間引開那些骨龍的注意嗎?”
這話雖然說得有些沒頭沒腦,但學霸大天使長瞬間就理解并引申了全部信息。他瞬間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眼睛一亮,下意識地點了下頭,随即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即搖頭道:“墓苔果對受損的聖靈傷害極大,你不能吃。”
他的話,換來的是尤利爾的一陣沉默。路西斐爾本來覺得自己簡直不能更有理。可看着尤利爾眯起來的眼睛,他突然就有點兒怵。
然後,他就聽見尤利爾清冷的聲音緩緩說道:“如果你去,就準備一下。如果你不去,就在這裏等我吧。”
路西斐爾張了張嘴,想繼續争辯說,你被光之荊棘噬靈,若吃了墓苔果,兩相作用,發作起來必将痛不欲生。可轉念一想,尤利爾又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
有一刻,他甚至想說,你不要管我,就自己走吧。我自己也能想辦法回去。
可再一想,尤利爾體內的光之荊棘一定産生了異變。前途未蔔,自己跟在他身邊,也許,大概,總是還有一些用吧。
而且,尤利爾定然不會聽他的。
“這才是最令人悲傷的問題啊。”路西斐爾悲憤地想道。
最終,路西斐爾在讓尤利爾一個人去冒險和充當誘餌之間,毫無懸念地選擇了後者。
骨龍的領地位于狂怒之嶺的最深處,這裏曾經有一座巨大的城池,是魔人族的主要聚居地。此時,城池已經在戰亂中成為廢墟,在無數魔人族的屍骨上生長出成片的墓苔。喜歡與怨氣共存的骨龍選擇了這座荒棄的廢墟作為自己的栖息地,它們巨大的身影徘徊在陰霾的天空,灰色的骨骸上,披着怨氣形成的薄翳,供它們乘風而起。
路西斐爾沖到廢墟前面的一塊小山坡上,一把扯下身上的秘文布鬥篷,朝着昏暗的天空随便一揮手。只見死氣沉沉的廢墟瞬間便沸騰起來。感受到神聖之力的骨龍們先是疑慮地張開骨翼。在判斷出對方勢單力孤後,它們巨大的身軀騰空而起,撲向了看起來單薄又脆弱的大天使長。
路西斐爾二話沒說,裹起鬥篷轉身就竄入了密林。數頭骨龍的骨翼傾軋而下,直掃倒了一片樹木。路西斐爾拉着随處可見的樹藤,在樹木間奔騰跳躍,一邊躲避着骨龍充滿怨力的龍息,一邊向遠處跑去。
尤利爾撫着被廢墟裏沖天的怨氣激得跳痛的額角,看着一大批骨龍追着猴子一樣靈活的路西斐爾遠去時的殘影,心想,大天使長有些時候,還真是有點兒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