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可能的夜晚
兩個月沒有回家了,安楓決定這個周末回家看看爸媽。買了梅春雪女士喜歡吃的草莓和安平男士喜歡吃的菠蘿幹,安楓提着兩個大袋子去坐地鐵。周末的地鐵沒有通勤時那麽可怕,雖然擁擠,但是不至于被擠成水果幹,安楓甚至幸運的找到了一個座位。
對面顯示屏上交替着各類明星代言的廣告,代言口紅的男明星魅惑一笑,代言租房網站的女明星妖嬈性感,代言教育 App 的夫妻明星幸福對視。每種産品,總是和某個人,某種形象聯系起來。安楓想到,為什麽國內的市場營銷這麽喜歡找明星代言呢?消費者真的會因為某個明星代言就去購買某個産品嗎?為什麽人們會信任一個跟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是因為大家活得太壓抑了嗎?所以寄希望于這些虛無缥缈的人與事?
五十分鐘後,安楓從市區到了郊區大學城。大學城的街道空曠,車不成流,人不成群,空氣裏彌漫着桂花香氣。安楓的父母住在江安大學分配的家屬區,小區有一個很大的中心花園,還有一個人工湖。安楓的父親安平教授自從 2008 年開始,就一直在江安大學心理系任教,研究方向是發展心理學。安楓的母親梅春雪年輕時是市裏芭蕾舞蹈團的一名舞蹈演員,年紀稍長了些,便開設了一個芭蕾舞蹈班,教入門芭蕾,再年長了些,便什麽都不做了,專注于相夫教女。
安楓總是揶揄母親這輩子過的過于單純,不知社會的險惡。梅春雪對于社會問題的看法單薄得像一個高中生,安楓總是說 “媽,從你看問題的角度,就能看出你是一個被老公過度保護的女人,完全沒有深刻的獨立思考呀。” 梅春雪總是白她一眼,反擊道“噢,你看問題深刻呀?那說明你沒有我這種好運氣找一個愛自己的老公呀,說到底,還不是你媽我更有魅力?”
安楓無語。說梅春雪單純吧,詭辯的能力倒是一等一。
到家時,父親帶着老花鏡在陽臺上擺弄他的花,梅春雪坐在客廳裏看韓劇,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安楓先翻了個白眼,然後說道“ 爸,媽,我回來了,給你們買了草莓和菠蘿幹。” 梅春雪頭也不回,只是說道 “楓楓,快來和媽媽一起看這個電視劇,太感人啦。” 爸爸把腦袋從陽臺的玻璃門探出來,笑眯眯的說道 “楓楓回來了呀,餓不餓?”
安楓換好拖鞋,把水果放在餐桌上,然後回答道 “現在倒是不餓,但是晚上吃什麽呀?” 安平說道 “爸爸晚上給你做個清蒸鲈魚吧。”
下午五點鐘,爸爸在廚房裏忙着做飯,安楓和媽媽在陽臺上夾核桃吃。媽媽問道 “楓楓,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安楓把一顆剝好的核桃放進嘴裏,然後回答道 “挺好的。” 媽媽又問道 “馬上三十歲了,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啊?”
一剎那,安楓腦海裏浮現的是肖亦晚的臉和他的笑,但是總不能告訴媽媽她想要肖亦晚作為生日禮物吧,那豈不是拐賣無知少年?一絲笑意浮現在安楓的臉上。媽媽有點詫異的問道 “你傻樂什麽呢?” 安楓故作鎮定的說道 “沒什麽,就是我現在年紀大了,已經不在乎什麽生日禮物不禮物的,那都是小孩子在乎的東西。”
媽媽繼續剝核桃,她把剝好的核桃放進一個青色的瓷碗裏,安楓知道那是給父親留的。媽媽平靜的說道 “楓楓啊,你知道我和你爸爸從來不催婚。我就想告訴你,如果你這輩子都不結婚,媽媽爸爸也會支持你的。現在我越來越覺得啊,像你爸爸那麽好的男人真的不多,如果你嫁給了一個對你不好,配不上你的男人,這才是會讓我們最傷心的。我的女兒比我優秀,媽媽希望你能遇到一個比我老公更好的男人。”
安楓沒有想到媽媽竟然說出這樣暖心的話,驚訝和感動讓她淚水盈眶,她擦擦臉上的淚,緊緊的抱着母親。在廚房做飯的父親無意間側頭,看到了在陽臺上擁抱的妻子與女兒,一種滿足的幸福感湧上心頭。
晚飯的餐桌上,安楓和爸爸媽媽一起享用着美味的清蒸鲈魚,燒排骨,耗油生菜和西紅柿蛋花湯。看着笑盈盈的父母,安楓的心裏充滿了感恩。最幸福的家庭不過如此,父母相愛,家人之間充滿了尊重和理解。當安楓的朋友在抱怨父母催婚催生,對自己的工作指指點點時,她的父母卻給予了她最大的信任和支持。一個女人的使命,不應該是結婚生子,傳宗接代,她不應該追求虛榮的豔羨,也不應該用結婚與否來定義自己的成功與失敗。唯一能定義她的,是她自己,是她內心的平靜,是她對人生意義的追尋與思考。
安楓心想,如果一個人注定不能擁有所有的美好,她感謝上天給了她這樣一個美好的家庭而非其他。
晚餐過後,一家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上年輕的女記者在報道某上市公司財報作假的新聞。媽媽一邊吃草莓,一邊說道“這個女記者,好像叫吳微微吧,最近重大的新聞都是她報道的,真是年輕有為啊。要是我們家楓楓當年學個記者專業,現在我們也可以常常在電視上看到她啦。要說我們家楓楓也是很漂亮的,我看不比那個吳微微差。”
安平教授一臉不以為然,說道“ 我覺得我們家楓楓現在的工作更适合她,楓楓喜歡有創造力的工作。再說你不要總是跟別人比較外表,外表這個東西是很主觀的,比較來比較去有什麽意思。”
梅春雪瞪了安平教授一眼,然後把一顆草莓惡狠狠的塞進了他的嘴裏。
看着父母的日常鬥嘴,安楓淡淡的笑着搖搖頭。
周末的兩天總是一溜煙兒的就過去了,新的一周又開始了。每天繁多的會議,數以百計的郵件,還有同時進行的幾個項目都使安楓異常忙碌,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事情本該有的樣子。安楓也漸漸忘記了上周的挫敗感,即使再深刻的痛苦,時間和遺忘也會使它變得不再那麽難以承受。
在這一周裏,安楓并不常見到肖亦晚。自從他加入趙飛的項目後,他們就常常在十六樓和市場部一起工作,研發部所在的十樓倒是顯得有點空蕩蕩的。安楓心想,這樣也好,省得她看到肖亦晚總是心神蕩漾,不能專心工作。
小美在“小鎮青年”裏發信息:“同志們!我已經領到了我們的獎金,這周末去吃飯+K 歌吧,我知道一家特別好的 KTV 在搞活動,8 折喲!”
大丁:OK 的啦。
安楓:好!
核桃:哪家在搞活動啊?
肖亦晚:贊!
小美在組織活動方面頗有熱情和天賦,中午時候她就添加了每個人的微信,并在微信上開了一個“小鎮青年”的群,把餐廳和 KTV 地點發給了大家。安楓以前就有小美和大丁的微信,尚未添加核桃和肖亦晚的。安楓先給核桃發送了好友申請,然後點開了肖亦晚的用戶資料,只能看到他的頭像,是一張他在海邊帶着墨鏡的照片。
安楓沒有向肖亦晚發送好友申請。
女孩子在喜歡一個男生時,總是有點別扭的矜持,就像是在做某種試探,看看他會不會對自己主動,哪怕只是添加微信好友這樣的小事。
周五晚上,肖亦晚向安楓發送了好友添加申請。安楓有些小欣喜,像是得到了某種期待已久的證明,故意延遲了一小時,她通過了肖亦晚的好友申請。
周六傍晚,五個人先去吃了韓國烤肉,然後一起去樓上的 KTV 唱歌。五個人裏,唱歌最好的是小美,她不但聲音甜美,還是個麥霸,幾乎沒有她不會唱的歌。安楓和肖亦晚都屬于平均水平,唱的不好不壞。大丁的歌唱水平安楓早已了解,經過前幾次和他唱歌的震撼教育,安楓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沒想到還是被大丁走音走得山路十八彎的唱功笑得前仰後合。最令安楓意外的是核桃,雖然核桃平時沉默寡言,但唱起歌來,竟然像某個偶像男明星,真的是巨大的反差。
大丁和肖亦晚出去買水,安楓去了個洗手間,回來的路上無意間聽到大丁和肖亦晚在包廂門口的對話。大丁說道 “ 噢,原來你想去美國工作呀,你想去美國哪裏啊?” 肖亦晚回答道 “做互聯網的話,當然還是矽谷最好。我覺得二十幾歲的時候,就應該在世界各地都生活一段時間,我想去矽谷工作兩年,再去南美工作兩年。”
“哇,年輕人很有想法啊,大哥挺你,去南美的話最好去阿根廷,可以周周看球賽,多爽!” 大丁笑着說道,親切的拍肖亦晚的肩。
一股失望的情緒彌漫在安楓的心田,她躲在轉角的牆邊,确保大丁和肖亦晚沒有看見自己。雖然她早已給自己打了預防針,一直在告訴自己她和肖亦晚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內心深處的某一角又總在期待着,期待着可以和肖亦晚開展一段美好的愛情。
安楓想要的,是一段穩定的,天長地久的感情,她已經做好了結婚生子的準備。可是二十二歲的肖亦晚,他想要的,是浪跡天涯,是去看看這繁華大千世界。沒有誰是誰非,誰對誰錯,只是兩個人處在人生的不同階段。古往今外,社會總是賦予了男性更多灑脫的權力,強加給女性更多對安定的焦慮。
安楓若無其事的回到包廂繼續唱歌,但是她早已失掉了唱歌的心情,變得心不在焉。肖亦晚隐隐的感到了安楓的情緒轉變,包廂裏很吵,他靠近安楓的耳邊,問道 “你怎麽了?累了嗎?” 安楓勉強的笑笑,回答道 “是,有點累了,不用管我,你們繼續唱。”
又唱了一小時,大家都累了,便舉杯告別。安楓叫了網約車,跟大家再見,獨自一人坐上了回家的車。肖亦晚困惑的看着她的背影,有點不知所措。女人真是複雜的動物,前一秒還興高采烈的,下一秒就變得無精打采,不過應該不是自己得罪她了吧?
安楓疲憊的靠着車窗,看着江上五光十色的游船,江對面高樓上跳動的巨型字幕,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孤獨。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她和肖亦晚,終究還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