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勇敢
周一的時候起了一層霧，仿佛是從寧江的中心升騰而來，一層一層的包裹了整個城市，迫使車輛緩慢爬行，像一只只被蒙住了眼睛的烏龜。安楓比以往遲到了二十分鐘，辦公室裏有些低氣壓，研發部，數據部和程序部亂成一片，每個人都神情嚴肅的盯着屏幕。
古越軟件最大的游戲（也是公司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在過去二十四小時內，日活量（每日活躍用戶）突然減少了百分之二十。
雖然這并不是安楓負責的産品，但是在這種非常情況下，研發部大部分的研發經理都在和數據分析師一起并肩作戰，力求盡快的找到原因。安楓也和自己小組匹配的數據分析師多多一起思考所有可能的原因。她們倆先把數據拆分成四個不同的平臺：web, mweb, iOS 和安卓，然後各個擊破。
多多扶了以下她的金絲眼鏡，說道“ 安楓，你看這個線形圖，造成 30% 減少的主要平臺是 mweb，iOS 和安卓。” 安楓回答道 “嗯，看來是移動端出了問題。可以把這個再度按地理位置拆分嗎？”
多多：“可以，稍等。”
安楓看着屏幕上的數據被地理位置切割，說道“ 可以從多到少重新排列一下嗎？”
多多：“好了，你看，最大的問題出在江蘇，浙江，福建和廣東。”
安楓：“嗯。。。會不會是這幾個省的服務器出了問題？”
多多：“應該不是，如果是的話，程序部應該早就發現了。”
安楓：“可以按性別和年齡再切分一下嗎？”
多多：“好的，等一下。” 多多娴熟的用鼠标點了幾下，新的圖表在屏幕上浮現。
在過去二十四小時內，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女性玩家的日活量下降達百分之九十！
安楓拍了拍多多的肩，說道“ 多多，走，一起去找李主管。”
李主管皺着眉頭，臉上的褶子都縮到了一起，看着筆記本屏幕上的數據，他喃喃自語般的說道 ”嗯。。。二十五到三十五的南方女性玩家。。。有意思。。。”
多多思索片刻，說道 “會不會是昨天這幾個省有什麽大型活動？吸引了這個省的女性玩家去參加哪個活動？”
李主管搖搖頭，平穩的回答道“ 不太可能，很少會有這麽大規模的跨省活動。”
安楓低頭看着地板上的花紋，然後又擡起頭，緩緩說道“ 會不會有什麽競争産品在昨天針對女性用戶有大幅度的打折或者有其他具有吸引力的活動？我們産品的女性玩家大幅減少，是因為她們都去競争對手的産品了？”
李主管擡起頭來看看安楓，圓圓的眼睛充滿困惑，然後說道” 倒是。。。有這種可能性。安楓，王多多，你們倆去樓上市場部問一問，看看競争對手是否有什麽動作。”
安楓和多多坐電梯去十六樓。
多多有點擔憂的說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競争對手啊，真希望可以盡快找到原因，要是遲遲找不到原因，日活量和游戲收入一直下降的話，不知道上頭會不會怪罪研發部和數據部啊，我可不想被裁員！”
安楓拍拍多多的後背，微笑着說道 “ 安心啦，現在才哪跟哪兒啊？別杞人憂天啦，要裁員也先裁工資高的，我看先裁也會先裁李主管！” 安楓對多多眨了眨眼，嬌俏又可愛。
多多被安楓逗笑了。
電梯門開了，似乎是冥冥之中的緣分，站在門口的肖亦晚恰好看到了安楓那個靈動又嬌俏的眨眼，他好像被擊中一般，呆呆的盯着安楓。四目相對，安楓有些尴尬。走出電梯，她先避開肖亦晚的灼灼目光，然後若無其事的擡頭看着他，問道“ 肖亦晚，你知道市場部張總監的座位在哪裏嗎？”
肖亦晚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他故作鎮定的答道 “ 應該是在靠近“盜夢空間”會議室的那邊。” 然後他大步走上了電梯，按下了下行鍵。
一側的多多皺皺眉頭，無奈的說道 “ 那‘盜夢空間’ 會議室又在哪裏啊？” 安楓聳聳肩，同無奈。多多眼珠轉了兩轉，拍拍安楓的肩，笑眯眯的話鋒一轉“ 說！你和那個肖亦晚怎麽回事？他剛才看你的那個眼神可不對啊。”
安楓的心快速跳了一下，暗暗想着，連多多都看出來了嗎？然後她淡定的否認道“ 沒有啦，他一個二十二歲的小弟弟，我們倆能有什麽。你不要亂點鴛鴦譜啊。”
多多露出一個狡詐的笑。
暗戀期間，人們總是喜歡否認，否認對對方有着一絲一毫的情意，仿佛承認了，便是失掉了那件保護我們脆弱自尊心的皇帝新裝。可是有時候，如果雙方都不向前一步，否認的僞裝便會漸漸長成一堵牆，真正的把兩個人隔離開。先承認的那個人不是輸家，而是自信的勇者。
兩個人找到張總監後，向她展示了多多的圖表和安楓的假設。張總監迅速的讓手下的同事查看了一下幾個主要的競争對手，果然發現有一個競争對手在昨天給南方幾個省市的女性玩家提供了大幅度優惠。
看到自己的假設得到了印證，安楓松了一口氣。她心滿意足的和多多回到十樓告訴了李主管，然後心安理得的與多多了共享了李主管浮誇卻很令人受用的表揚。
這一周剩下的日子平靜如水，江安城裏的霧也漸漸散去了，深秋的風開始變得冷飕飕，而安楓終于穿上了她的羊毛大衣。 周六的清晨，安楓和許久沒有見面的大學好友黃梓儒相約吃早午餐。兩個人選的地點是一個在江邊的網紅餐廳，三面法式落地窗，陽光滿滿的灑進這個面積并不算大的空間。
上大學時，安楓女承父業，學的是心理學專業，而黃梓儒學的是法語。現如今，三十歲的黃梓儒在江安市一家法資企業做銷售總監，算得上是年少有為了。安楓一直很欣賞黃梓儒的性格，她無拘無束，勇敢，堅強，總是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黃梓儒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不婚主義者，她享受談戀愛，卻不相信婚姻。
安楓晚到了一分鐘，黃梓儒早到了三分鐘，兩個人見面就給了彼此一個大大的擁抱，真摯的笑容在兩個女人臉上快樂的綻放，好像兩個興奮的高中女生。
閨蜜聚會，無需男女約會時的拘謹和試探，而可以放心的百分百的做自己。兩個人點了三文魚牛油果烤吐司片，水果沙拉，英式早餐奶茶，芒果布丁，美式咖啡。。。。。。經濟獨立且自給自足的女人們，不必憂心于一頓早午餐的賬單，只管不看價格，随心所欲的點單。
黃梓儒喝了一大口咖啡，笑眯眯的問道“安楓，最近怎麽樣啊？生活中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發生嗎？”
安楓托腮，眼睛若有所思的轉了一轉，然後漫不經心的用手指敲敲咖啡杯的邊緣，回答道 “沒有啊，老樣子。”
黃梓儒輕蔑的笑，稍稍歪頭，然後斬釘截鐵的說道“ 不可能，你的表情和動作早已出賣了你，在我面前就不要裝了，你逃得過我的法眼嗎？”
安楓笑，無可奈何的說道“ 好好好，是有那麽一個。。。人。。。我覺得我可能。。。喜歡上他了，但是我們卻-不-可-能！哎，天妒紅顏啊！” 安楓誇張的嘆氣。
黃梓儒的胃口被吊起來了，她好奇的問道“ 他結婚了？”
安楓翻了個白眼：“怎麽可能！？”
黃梓儒狡詐的笑，繼續問道“ 那是。。。雖然他長得很帥，但智力低下？”
安楓佯裝生氣，她嘟嘟嘴，又翻了個白眼，然後有點認真又有些失落的說道“他，只有二十二歲。”
黃梓儒無語，然後不以為然的吐糟道：“二十二歲怎麽了？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姐姐我連十九歲的都約會過。”
安楓輕輕嘆息，說道“不光是這個啦。。。”她下意識的用指肚敲敲咖啡杯，繼續說道“他想去美國工作兩年，然後再去各種不同的城市工作一段時間。”
“哦，他是那種類型啊。” 黃梓儒把一勺水果沙拉放進嘴裏。
“哪種類型？” 安楓好奇的問道。
“就是那種不願意安定的男生啊，覺得年輕時要多探索這個世界，不願意給承諾的那種類型。” 黃梓儒又吃了一口芒果布丁。
安楓托腮，眼神有些黯淡，無奈的說道“可能是吧。”
黃梓儒用薰衣草色的紙巾擦擦嘴，不以為然的看着安楓，說道“如果他不是馬上就離開這裏的話，和他談談戀愛也無妨啊。”
安楓無精打采的回答：“談一段注定會分手的戀愛嗎？”
黃梓儒看看窗外的江，白色的鳥在水面和天空之間起起伏伏，猶疑不定。她想了幾秒，轉頭看向安楓，說道“這世界上有什麽情感會是永恒的嗎？戀人會分手，夫妻會離婚，朋友會疏離，就算是親人，恐怕也是道德的約束多過情感的依賴。人終歸是生來獨自一人，死時獨自一人。就算最後會分手，但是愛過不好嗎？”
安楓看着黃梓儒，有點憂傷的說道：“可是我還有兩周就要三十歲了，在這種年紀，還能去追尋那些不切實際的浪漫嗎？浪漫是給少女的，不是給我這樣年紀的女人的，我想要找到一個合适的人，結婚生子。在這個社會裏，做一個和主流價值觀不同的人太累了，我沒有你那麽勇敢。我怕累，我只想随波逐流。”
黃梓儒嘆了口氣，說道“做一個符合主流價值觀的人，并不意味着會幸福，會快樂。婚姻是一座圍城。每個人的生命節奏都是不同的，有的孩子認字晚，有的男人晚熟，有的女人晚婚，還有的女人根本就不喜歡男人。人活在世上，短短數十年，應該抓住一切可以感受美好的機會，沒有人知道自己下一天是否還能好好的在這個地球上呼吸，如果你只剩下一年的時光，難道你不願意去好好愛一場，而不是因為這社會強加給你的焦慮感而錯失這段感情嗎？”
安楓苦笑，她嘆了口氣，說道“你說的對，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我只是不再勇敢了。”
黃梓儒拍拍安楓的肩以示安慰，然後突然話鋒一轉“另外，sorry 啦，你生日那周我要去法國出差，不能陪你過生日啦！”
安楓瞪了黃梓儒一眼，忿忿道“你就是這樣對待你孤苦伶仃的老姐妹嗎？有沒有一點良心？“
黃梓儒讨好的笑，說着“會從法國給你帶禮物的喲！”
兩個人相視一笑，碰杯，各自豪飲一口英式早餐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