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黑暗在他周身也變得溫柔……
十二歲之前, 世界上還沒有昭川,有的只是容昭。
容昭在容家上下的期待中誕生,名字裏已然寓意了光明, 他也不負衆望長成了一個極聰明俊秀的孩子。
十二歲之前, 容昭是天之驕子,是容家的驕傲, 是可能擁有未來一切光明的存在。
但所有一切都在他十二歲那年戛然而止。
沒有任何預兆,昔日龐大的家族轟然傾倒,偌大的容家一夕之前支離破碎,金碧輝煌的燈火通明轉眼就變成了殘破不堪的晦暗陰影,容昭所見到的所有人臉上都布滿了絕望。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看見父母為了挽救家族而四處奔跑,他懂事的什麽也沒問。
可那一天,父母出門之後很久都沒有回來。
容昭獨自在家中等待, 等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男人說他是容昭母親的遠房表哥,知道容家出事, 特意趕來幫忙。
容昭被男人帶出了已經破敗的容家, 容昭于是這時候才知道,父母在尋求幫助的路途之中遭遇車禍,雙雙身亡。
就那麽簡單一句話,容昭就從天之驕子,變成了一無所有的孤兒。
昭川講述這段過往時,臉色平靜, 目光淡然, 即便姜知桐聽得心驚肉跳,他仍淡定如常,好像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 都只是一個故事,一個過去發生的,與他無關的故事。
可這怎麽會與他無關呢?
故事只講了一半,等昭川講完後面那一半後,姜知桐才知道,和他這些年的經歷比起來,這看似剜心般的喪親之痛,倒也真只是平淡。
昭川說:“那個人,收養了我。”
母親的遠房表哥說要收養他,他不同意。口說無憑,他不信一個陌生人會在這時候跳出來說的幫助,更不信如果他不是陌生人,為什麽一早不救下他們一家。
那人拿出一張合照,照片裏是容昭的母親和眼前的男人。他們并肩而立,笑容滿面,看似十分親密。
男人拿出了他和母親相識的證據,并告訴他,他知道是誰害了容家,害了他的父母。如果容昭想為父母報仇,他可以幫他。
容昭那時才12歲,即便他有再如何高超的智商,如何聰明的頭腦,如何謹慎的意識,他也只是一個剛剛失去了雙親的孤兒。年幼的男孩驟然失去了庇護他的天地,不甘、委屈、憤怒,男人口中的報仇兩個字,将他心中的黑暗徹底激發。
為了報仇,容昭義無反顧跟着男人去了遙遠的城市,男人告訴他,想要達成他們的目的,容昭必須改頭換面。
于是容昭抛棄了自己的姓氏,男人将自己的名字賜給了他。
從那之後,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天之驕子的容昭,只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昭川。
“那個人雖然收養了我,但我不想稱呼他為父親。
“他姓許,我叫他許叔。”
昭川跟着許叔到了陌生的城市,完全沒給他任何适應的時間,許叔将他扔進了訓練營。
“訓練營?”姜知桐皺眉。
訓練營是什麽地方她不知道,但她直覺那絕不會是個好地方。
許叔的生意和容家不同,十年前的社會環境也和如今大不相同,那時他的勢力遍布半個國家,甚至遠到日本、意大利。
他從未與昭川提及他到底是做什麽的,他讓昭川自己在訓練營裏找答案。
于是昭川從12歲就開始見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弱肉強食,黑暗之中的血腥氣息,是訓練營裏的主題。
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而是牢籠,屬于困獸的牢籠。
魔鬼的訓練不叫訓練,是折磨,對身心雙重意義上的折磨。
昭川在訓練營中被關了五年,五年,他從一個稚嫩的孩童長成冷血的少年。
許叔每隔三個月都會來看一次他,但他根本不是為了看他,而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仇恨,因為這将是他未來人生的唯一主題。
昭川沒有過多描述那段日子,但姜知桐卻能從他眼神中的黑暗裏看出如今出現在他腦海中的那些場景,有多麽可怕。
春夜的寒涼在這時爬上了兩人的脊骨,姜知桐不由自主地握住昭川的手,試圖讓兩個人的體溫疊加,可她驚愕的發現,昭川一向溫暖的大手,觸手竟是冰涼一片。
在訓練營中,昭川如許叔所想的那般,找到了他事業的答案,但當他被允許離開那裏的時候,外面的世界早就已經變了天。
曾經黑暗中的雄獅變成了人人稱贊的慈善家、優秀的企業家,誰也不知道,在這些冠冕堂皇的稱號背後,那個人還在進行着怎麽樣可怕的交易。
昭川17歲領到了屬于他的第一個任務,保護一個日本的政治家。
他初出茅廬,卻已有了一身過人的功夫本領,對方派來暗殺政治家的人手幾乎全軍覆沒。
昭川以為他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但許叔想讓他見識的,卻還不止這些。
任務結束之後,昭川返回國內,許叔将他叫到自己的私人別墅裏,昭川看見那些曾被自己打敗的對手們都被捆綁在地下室中。
許叔說,要讓他知道心軟的後果。
他讓昭川看着那些人一個一個地被槍*決。
“槍*決?!”
姜知桐以為自己生活在一個和平的時代與國家,槍決這樣的字眼會離她很遙遠,但昭川幾乎冷血的敘述卻讓她産生了強烈的恐慌感,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怎麽會有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邊?!
一時間,震驚失措和寒冷一齊攀上後背,姜知桐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膀,看向昭川的眼神也帶了些恐懼與顫抖。
昭川說:“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姜知桐也想讓自己不要害怕,不管他現在說得再聳人聽聞,他都是昭川啊。
她鼓起勇氣,哆嗦地将他的手再握得更緊一些,“我知道,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但……”
姜知桐欲言又止。
但昭川知道她要問什麽。
他苦笑一下:“我沒有殺過人。”
許叔似乎是有意要讓昭川留在明面之上,他将他變成了如他一般,雙手從不沾染血腥,卻能掌握全局的存在。
昭川一度以為自己在許叔灌輸的黑暗思想之中走到今天,早就應該變成了和他一樣的人。
但姜知桐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或者說,我差一點殺了人。”
但你阻止了我。
五年前的相遇,姜知桐誤打誤撞截停了他心中滋長的黑暗,昭川于是開始意識到,不管許叔如何想讓他徹底隐身于黑暗,他心中始終有個地方藏着光亮。
而到今天,那抹光漸漸有了形狀。
是她。
是姜知桐。
姜知桐聽他否認,心中莫名松一口氣,“那你已經離開那個人了嗎?”
昭川沉默半晌,“我還在幫他做事。我必須幫他做事。”
“為什麽?!”姜知桐不明白,她能感覺出昭川內心裏是拒絕和那個許叔繼續狼狽為奸的,既然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和那個人不一樣,為什麽還要繼續?
因為他有了軟肋。
昭川深沉地望着姜知桐,黑暗之中,他黝黑的眼瞳比以往都要幽深。
他無法告訴姜知桐,他還不能離開那個人,因為他不能将她置于險境。
許叔這個人究竟有多可怕,外人不知,但昭川卻十分清楚。
他看似溫和儒雅的外表之下,卻是一幅堅硬無比的鐵血心腸。
他想要的東西,任何時候都能得到,他想除掉的人,無論何時都會達成。
就如他對自己那般,喪親之痛,痛不欲生,但随着時間流逝,傷口會愈合,痛覺會減弱,粉飾的太平也算太平;
但許叔強加給他的,是将他的傷口不斷翻開,新傷鮮血淋漓,舊傷縱橫交錯,他一遍遍讓他回味痛苦,牢記痛苦,讓昭川的痛不欲生深入骨髓,無可拔除。
而現在,他依然可以如法炮制,直到昭川達成他的目的。
“桐桐。”
昭川猛然反握住姜知桐的雙手,姜知桐被他突兀的動作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一縮,昭川眼眸微沉,頓了片刻,低聲道:“我告訴你一切,是希望你能信任我。”
姜知桐一直是相信他的,從一開始,到現在,即便她心裏的恐懼叫嚣着讓她離開這片黑暗,但她仍然注視着昭川的眼睛,顫抖着點頭:“嗯,我相信你。”
姜知桐此時堅定的目光,灼痛了昭川的心。
他開始後悔,她還這麽小,他不應該這麽早就将一切告訴她。
如果她沒有足夠成熟的心智,她會害怕他,會離開他。
即便她足夠成熟,她也可用這些作為理由,插上翅膀逃到天邊去。
昭川害怕如此。
卻又希望如此。
他松開她的雙手,道:“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有選擇的權利……如果你選擇離開,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我可以送你去找你哥哥,你可以……”
“我不要。”姜知桐打斷他。
她撲進昭川懷裏,纖瘦的肩頭在他懷裏縮成小小一團,她抱他抱得很緊,拼命搖頭,“我哪裏也不要去,我只要待在這裏,待在你身邊。”
“昭川,你明明知道我現在只有你了。”
“你不可以把我趕到別的地方去。”
姜知桐和那時的容昭一樣,曾經依仗的天地沒有了,所有過往都已經不複存在,即便她還有個哥哥,可姜知年之所以抛下她就是不希望她跟着受到牽連,但他卻沒有想過,姜知桐已經長大了,她需要的不止是沒有詢問的保護,她可以和她愛的人一起面對一切。
昭川能将這些事情告訴她,她确實很害怕,可也很開心。
他将她擺在和他平等的位置,他尊重她知情和選擇的權利,他讓她自己來判斷,來決定。
他一定也很不安。
姜知桐說:“不管你是容昭還是昭川,你都是我五年前遇見的大哥哥。都是,我喜歡的人。”
他幾次三番救她,他的懷抱他的手掌,他的一切一切,只要是昭川的,都會讓姜知桐覺得安定。
就像今晚他突然出現,明明分開的時候她有那麽多忐忑,那麽多不安,但一看見他,看見他看自己的眼神,那種全世界他只看得見她一個人的專注,那種強烈的,讓姜知桐覺得自己被愛的踏實感,足以抵消一切。
姜知桐或許還不夠成熟,但她分得清自己的心意。
她跪坐在昭川身前,伸出手去,她的手很小,蓋不住昭川的臉一半,“昭川。”
“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昭川當然喜歡她,喜歡得勝過一切,包括生命。
他擡手将她握住,黑眸深沉而專注地将她凝望,黑暗在他周身也變得溫柔。
“我一定、一定。”
“不會讓你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