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在這陪你
姜力華突然回國了。
企業家峰會那邊沒能達到他想要的效果,他心情很不好,回來的事情沒有通知任何人。
若非姜知年好友提前告知,他還不知道姜力華因涉嫌商業欺詐而被峰會除名了。
回家路上接到姜知年的電話,姜知桐驚詫不已。
“父親回來了?什麽時候?”
“昨天動的身,現在差不多該到家了……”
話到一半,姜知年察覺到了什麽,沉聲問:“你不在家?”
姜知桐下意識看向身邊正在開車的男人,咬了咬唇,“我……”
她不知道怎麽解釋今天的行程,以及這麽晚竟然還在外面,姜知年不喜歡她去非連鎖,更不可能喜歡她到夜店去玩到了半夜。
正猶豫怎麽開口,姜知年卻就輕巧地将這事揭過去了。
“算了,不管你在哪裏,現在立刻馬上回家去。最好能趕在父親到家之前,如果趕不到……你就說我給你找了補習班,上課上晚了。”姜知年說。
沒等姜知桐回答,他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句:“桐桐,待會回家不管父親跟你說什麽,你都乖一點,不要忤逆他,萬事等我回來再說。”
姜知桐聽他語氣嚴肅,不由有些擔心起來,“哥,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電話裏沉默半晌,姜知年才道:“桐桐,這些事原本不該現在讓你知道,但我想,你應該長大了。”
這通電話沒有持續很長時間,挂斷之後,姜知桐的側臉便如凝結了一般,再無任何波動。
昭川輕聲詢問:“怎麽了。”
姜知桐沒回答,她望着窗外。
自從進入十二月,夜晚的顏色便愈漸濃重,冬日的寒風吹不散深秋的蕭瑟,反而更為這份嚴寒平添了幾分寂寥。
車裏很暖,暖得像是春天,但姜知桐卻覺得很冷,手腳的溫度迅速消退,她裹緊外套,抱着雙臂,過了好久才開口。
“昭川。”
“嗯,我在。”
“你聽過荊棘鳥的故事嗎?”
恰遇路口紅燈,昭川踩下剎車,不禁側目。
時值夜半,十字路口上竟只有他們一輛車。
道路兩旁的街燈在呼嘯的寒風之中也變得脆弱,正如姜知桐此時的臉色。
蒼白,消瘦,無力。
“傳說有一種鳥,沒有腳,也不會鳴叫,它們從出生開始便注定要一直飛翔,直到它們找到屬于自己的荊棘。”
“它們會找到自己想要栖息的那根荊棘樹,然後義無反顧地用将身軀撞向樹上那根最尖利的刺,在鮮血中完成它們一生中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的鳴唱。”
姜知桐側目望向昭川,唇角微翹,面容分明嬌俏,卻因蒼白而顯得凄美。
她說:“我好羨慕它們。”
“我也想找到自己的荊棘樹。”
姜知桐不知道,昭川将她這段話深刻在腦海之中,翻來覆去想了多久。
他想成為她的荊棘樹,他願意沐浴着她的鮮血與她一起死去。
但她終究不是真正的荊棘鳥。
而他到底也舍不得傷她分毫。
姜知桐到家的時候,姜力華還未回。
高媽顯然也是提前得到了姜知年的知會,姜知桐一回家來,她便立刻裹着她上樓洗澡換衣服。
一直到姜知桐入睡,也沒聽見姜力華回來的聲音。
姜力華是半夜到的。
高媽說他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一個人在書房裏關到快要天亮才回房間去。
餐廳裏,姜知桐聞言了然地點點頭,吩咐道:“既然父親沒有休息好,那今天還是不要讓人去打擾他了。等他睡醒,高媽你再來叫我。”
“我回來了,你不馬上來見我,為什麽要等啊。”
姜知桐話音剛落,一道渾厚的深沉男聲便從餐廳外傳來。
她眼眸微沉,立刻起身回頭,一身着絲質飄逸唐裝的男人正走進餐廳。
姜知桐恭敬喚他:“父親。”
姜力華今年六十七歲,但這些年來保養得宜,臉上沒什麽歲月的痕跡,身體硬朗,步履穩健,一頭黑發更是精神抖擻,看起來根本不像快到古稀之年的老人。
他淡淡嗯了一聲,踱步到餐廳裏,與姜知桐擦肩而過的時候竟沒有看向她。
姜知桐早已習慣這樣的忽視,安靜地垂下眼眸。
姜力華在上座坐下,高媽已經将他習慣早餐時看的報紙已擺放好在他手邊。
他随手拿起報紙,目不斜視地說:“坐吧。”
姜知桐這才坐下。
待兩人落座,高媽才去廚房裏端出準備好的早餐。
姜知年不在家裏,父女兩個人的餐桌上安靜得十分詭異。
兩人各自吃着,互相沒有任何交流。
一見到姜力華,胃裏惡心的感覺便條件反射地湧了上來。
厭食症源頭就在眼前,姜知桐有些食不下咽,勉強喝了兩口牛奶,正要起身回房,姜力華卻叫住了她。
“你之前被綁架的事情我已經聽你哥哥說過了。”姜力華放下報紙,終于正眼看向姜知桐,“怎麽樣,後來檢查身體,有沒有什麽異樣?”
姜知桐溫順道:“讓您擔心了,不過我都已經沒事了。”
“嗯,沒事就好。”姜力華點點頭,“我這次到國外,給你帶回來了一點小玩意,等會讓高媽給你拿過去,希望你不要怪父親沒有及時趕回來看你。”
這是姜力華一慣的做法,以物質來向姜知桐彌補她缺失的父愛。
姜知桐已經習慣了。
“怎麽會,謝謝父親。”
姜知桐的乖巧和溫順讓姜力華十分滿意,但這場看似和諧的談話還遠沒有結束。
“聽你哥哥說,你下個月就要放假了,正好我和你哥哥下個月要到N城開會,N城比這邊暖和,适合過冬,不如我們一家三口今年就在那邊過年,你覺得如何?”
姜知桐聞言一怔,平靜的眼光開始有了些波動,“我們一起…真的可以麽?”
“當然可以。”姜力華沉沉一笑,“想想我們也有好多年沒在一起過過年了。”
從姜知桐有記憶起,每年除夕守歲,都是高媽在身邊陪着她,姜知年偶爾會急匆匆趕回來陪她一道,但大多也都過了十二點。姜力華幹脆從除夕到初七都看不見人,元宵之前能見着他也算實屬不易。
沒想到他今年竟然主動說要一起過年。
一時間,姜知桐都已經開始幻想N城的夜景,如果他們一家三口真的能在N城看着煙花守着倒數,一起過個團圓年,那該多好啊。
但她的興奮只持續了不到三十秒,姜力華的下一句話便如同一盆涼水,澆滅了她所有的期待。
“除夕那晚,你葉叔叔家裏有個晚宴,你陪我一塊出席。”姜力華笑着說:“葉叔叔的兒子葉笑宇,你還記得吧?他很早之前就想認識你了,正好到時候讓你們見個面。”
“葉叔叔的兒子?”姜知桐愣了愣,但很快意識到了什麽,眼色随即沉了下來。
假式的溫馨過後,姜力華終于進入了正題。
“是啊,葉叔叔的兒子比你大三歲,明年就21了,你明年不也18了嘛。所以我跟你葉叔叔就商量着,反正兩家關系這麽好了,幹脆親上加親,讓你們兩個小輩訂婚,以後也互相有個照應。”
“訂婚?!”姜知桐霍然起身,不可思議地看着姜力華,“父親,你現在是說要讓我去跟一個不認識的人訂婚嗎?!”
姜力華見她情緒激動,立刻不悅地皺眉,“你這是什麽态度?”
末了,他又緩和了語氣,勸慰道:“你不要這麽抵觸,我知道你們現在的小年輕講究感覺、感情,我這不是讓你先跟對方見個面認識認識麽。如果見了面,你不喜歡,我會尊重……”
“我不喜歡!”姜知桐斬釘截鐵地将他打斷:“我怎麽可能喜歡!可我喜不喜歡對您來說重要嗎?”
這是姜知桐第一次如此激烈地與姜力華進行對話,她的聲音她的表情她說出來的話,都跟姜力華印象中的那個柔順乖巧,會拉着他衣角喊爸爸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樣。
他怒而拍案:“放肆!”
姜知桐看見他眼中的不可置信,陌生和氣憤,她覺得很可笑。
只怕現在停留在他腦海中的關于自己的印象,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吧。
“父親,您是我的父親,可您根本就不記得我的生日,更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尊重!”
“我絕對不會跟一個陌生人訂婚,絕不。”
說完,姜知桐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上樓去。
姜力華看着她狂奔的背影,臉色鐵青。
姜知桐不想再待在家裏,但她不知道去哪。
昭川今天休假,她不想打擾他,可身體的反應永遠比大腦更誠實。
她在房間裏給昭川打了電話,問他在哪,他只回答了三個字。
“院子外。”
姜知桐拉開窗簾,果然看見院外停着那輛黑色的輝騰。
她無暇多問他怎麽沒有休假,怎麽會守在這裏,她迅速換好衣服,随意綁起頭發便朝外跑去。
今天天氣很冷,突如其來的寒潮讓H市一夜之間變得如同一個大冰窖,細碎的霜雪不時從天空落下,冷得人發抖。
姜知桐穿了一件兔絨的厚外套,腳上雪地靴笨重又可愛。
她從別墅裏出來,狂奔到昭川身邊。
昭川黑色的大衣上已經積下一層薄薄霜白,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
一看見他,姜知桐頓覺心頭暖意湧起。
“昭川。”
你能在這裏,真的太好了。
昭川唇角微抿,黑眸裏有些柔軟的微光,他拉開車門,“先上車吧。”
車內依舊溫暖,淡淡的木質香調,氣味溫和,仿佛有靜心的效果。
待車子開出別墅的範圍,姜知桐才問他道:“你今天不是休息嘛?”
昭川見她小臉通紅,手上将空調的出風口調整了一下位置,淡淡說:“昨晚見你聽說董事長要回來,心情不好,我想你今天可能不會想在家裏待着。”
原來是這樣。
不知道為什麽,姜知桐一見到昭川,剛才在家裏那些憋悶和煩惱好像都消失不見了一樣。
尤其經過剛才和姜力華的争吵,現在又發現有人這麽關注她,體貼她的情緒,她忍不住翹起唇角,“昭川,你真了解我。”
昭川淺淺勾唇。
他當然了解。
沒人比他更了解。
“小姐,董事長跟你說了什麽?”
“別叫我小姐,我不喜這個稱呼,你可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桐桐。”
昭川手上一頓,沒說好或不好。
姜知桐不曾注意他的神情,她解開自己的圍脖,神情又郁悶了起來。
“父親說今年要到N城去過年。”
她悶悶将自己的圍脖折起來,重重放在腿上,“還說,讓我和一個不認識的人訂婚。”
吱——
昭川一腳剎車踩下去,姜知桐猛地往前一傾,又瞬間被安全帶拉了回來。
幸好衣服穿得厚實,她沒覺得疼,只是被勒了一下有點難受。
她捂着自己的肩膀,第一時間轉頭看向昭川:“昭川,你沒事吧?!”
昭川黑眸裏的嚴寒怔忪一瞬,對上姜知桐擔憂的視線,很快反應過來,“剛才有只狗從路邊竄過去了。”
“哦哦,你沒事就好。”昭川開車一向穩當,姜知桐向窗外張望了一下,沒見着什麽流浪狗。
昭川沒有直接重新起步,而是追問:“你剛才說什麽,訂婚?”
“董事長讓你跟誰訂婚?”
姜知桐:“一個不認識的人。”
“你答應了?”
“沒有。”
姜知桐擡起臉來,杏眼水汪汪的,有委屈,挫敗,像只真正剛從家裏□□出來的流浪狗。“我跟他吵了一架,然後就跑出來了。”
昭川聞言,神色顯而易見地松弛下來,但很快又皺起眉頭,“你才十六歲。”
姜力華利欲熏心,什麽親情溫情他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是姜知桐的年齡。
她才十六歲又如何,只要能為他帶來利益,就算她再小一些,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她送給別人。
昭川重新發動車子,臉色陰沉。
姜知桐眉眼低垂,輕聲說:“可他根本記不得我的生日。”
他知道對方明年21歲,卻不知道明年姜知桐才17歲。
昨天姜知年在電話裏跟她說,讓她無論姜力華說什麽都不要忤逆他的時候,姜知桐還以為他只是因為峰會投資失敗,姜式集團不能如他所願的上市而感到惱火。
她已經做好了無論他如何沒有理由的亂發脾氣,她都不會跟他頂撞,但姜知桐沒有想到,他竟會讓她與一個不認識的人去訂婚,還是打着要一家人團圓的旗號。
姜知桐真正生氣的是姜力華根本不知道,三個人一起過年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
他踐踏了她對親情和團圓的向往。
但還有一件事,更讓她忐忑。
那就是姜知年是否知道此事。
如果姜知年知道,姜力華還會這樣直白地對她說出這些,是否說明就連姜知年也贊同這件事?
姜知桐這麽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她告訴昭川,她有些害怕,害怕姜家最後一個關心她的人也會改變。
如果這個家裏連一個真心對她的人都沒有了,那這個家還叫什麽家呢?
昭川卻說:“姜總他未必知情。”
以他對姜知年的了解,他疼愛姜知桐是出自真心,這種事情,如果姜知年提前知曉,一定會出面阻止,即便阻止不了,姜力華也會讓姜知年來說這件事。
他們都很清楚在姜知桐心裏孰輕孰重。
由姜知年出面,不說姜知桐會當場答應,但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負氣出走。
“所以,董事長應該并未知會姜總。”
姜知桐聽完,若有所思了地眨了眨眼,“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那幸好,幸好哥哥沒跟父親站在一邊。
兩人依舊去了非連鎖。
似乎早知道他們要過來,一進店,從浦便急吼吼地将昭川拉進了後面倉庫。
姜知桐還在疑惑他們兩個人什麽時候親密到了會單獨說小話的程度了,自己也被喵喵拉進了收銀臺。
喵喵鄭重其事地對姜知桐說:“我改主意了,我覺得你還是離昭川哥哥遠一點比較好。”
姜知桐不明所以:“為什麽?”
“這哪有為什麽!你沒看他昨天打人那架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喵喵一想起昨晚昭川滿眼殺氣的模樣便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但她說完,不僅沒見姜知桐和她露出同樣的害怕來,她甚至還露出了一臉天真喜悅。
“他是為了保護我,而且……”姜知桐說着,忽而壓低了聲音,“而且我已經确定,他就是我小時候遇見的那個哥哥。”
“什麽?!”
喵喵驚訝不已:“你怎麽确定的?”
姜知桐想起昨晚昭川抱着她的時候說的那句話,神秘笑了笑,“秘密。”
喵喵:……
“好吧,反正我提醒你了,你最好……”自己注意一點。
話沒說完,昭川和從浦從後邊出來了。
一見着昭川,喵喵立即噤聲。
因為昨晚的事情,喵喵心有餘悸,看昭川的眼神明顯不如昨天熱絡,躲躲閃閃的,不太自然。
昭川忽略了她的異樣,走到收銀臺邊,對姜知桐說:“我要出去一下,你就待在這裏,哪也不要去。”
姜知桐一頓:“你要去哪?”
昭川:“我……”
從浦知道昭川不擅撒謊,忙搶答道:“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管,反正我們很快回來就是。”
如果這話換成昨天,姜知桐或許還會放他走,但經過了昨天,她對昭川說的“離開一下”這種類似的話有些不信任。
她下意識地害怕昨晚重現。
“是很重要的事情嗎?”姜知桐眼巴巴望着他,似是有些糾結,“如果是很重要的事,那你就去吧,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那你能不能……”
從浦剛要說當然重要,身旁的男人卻突然開口:“不重要。”
昭川對着姜知桐那雙隐含期盼的眼,說了她最想聽的話。
“不去了。”
“我在這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