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把我的福氣都給你
兩天後王邈開着車帶她離開北京,住進了北戴河的度假別墅。
他沒在艾夢河面前誇海口,那真是特別好的一個地方,坐在窗明幾淨的寬敞客廳就可以看見奔騰的海水。他是夜裏開的車,到達北戴河是是淩晨三四點。兩人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相互依偎着。再過一兩個小時,天就會漸漸地亮起來了。整個天空會掏出粉粉的蟹殼青,瑰麗的朝雲投落在海水上,氣勢一定很磅礴。
王邈在黑暗中點了支煙。宋愛兒伸手奪了來,掐滅扔在了地上:“嗆。”
煙是好煙,地毯也是純手工的羊毛織花地毯。王邈笑了一笑,親她的額頭。忽然,宋愛兒的肚皮發出來了一聲輕微的咕咕叫,一下子氣氛全無。她翻了身,依舊靠在他的臂彎裏:“餓。”
王邈來了精神:“這裏有中國大竈,現在去悶飯還來得及。”
他嘴上說得流利,卻坐着半分不動,顯然是要她起身去做飯。
宋愛兒也懶得動:“等天再亮些,就叫外賣吧。”
“你怎麽越來越懶了?”他不滿。
宋愛兒笑眯眯的:“是你越來越好說話。”
是真的,是他越來越好說話了,所以她樂得放肆。王邈沉默了一下,似乎覺得事實也确實如此,只好掐了掐她的臉蛋:“慣得你。”
這個時候,又餓,又累,還不煙酒,于是宋愛兒難得矯情了一回:“王少爺,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不許撒謊。”
王邈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問呗。”
“你到底看上了我什麽呀?”
這是一個特別難答的問題。有那麽一瞬間,宋愛兒覺得從他口中某個真相就快要呼之欲出了。可王邈卻只是說:“還真不清楚。”
“你連哄哄我也不行?”
“你想聽什麽?”
宋愛兒想了想:“想聽你說,愛我貌美如花。”
王邈“噗嗤”笑了,壓低聲,在她耳邊訴說着幼稚的情話:“好,宋愛兒,我愛你的貌美如花。”
她聽得很快樂,是真的快樂,樂不可支。
天空漸漸的變亮了,是柔和的灰亮,視線中海水一波連着一波的拍打上岸。朝雲把海邊的礁石映成了一片橘紅色。海鷗低低的掠過海平面,偶爾鳴叫幾聲,聽着很是蕭索。
王邈親了下她的額頭:“出去走走?”
兩人披上外套,從庭院中往外繞。度假區離海邊原本就近,王邈的這棟別墅是單棟,附近幾百米內幾乎沒有別的人住。海風凜冽,吹得人便如刀刮。可是初升的朝陽光輝映照在臉上卻是幾近恬淡的溫暖。
宋愛兒往手上哈了一口氣:“還是餓。”
王邈說:“院子裏種了些豌豆苗,可惜這時節不開花不結果,不然能炒上一盆碗豆。”
宋愛兒被他勾起了食欲,鮮嫩翠綠的豌豆,清炒一盤,擱些辣椒,紅紅綠綠一盤甚是好看。她咽了口唾沫,覺得有些失望:“哎。”
兩人不知沿着清晨的海灘走了多久,她走得累了,站在柔軟的沙子中,望着晨風獵獵的海面,有些出神:“明天就是年三十了。王邈,你不回家過年?”
“談不上什麽過不過年的,也就是和老頭坐在一張桌上吃頓兩人的團圓飯。”王邈說。
宋愛兒起了一點八卦之心:“你父親這樣的身家,這麽多年,都沒想過再給你找一後媽?”她話未落音,就撞上了王邈淡淡瞥來的視線。
王邈的口氣有些惡劣:“他倒是能找,當我是死的麽?”
其實那般身家的男人,早年喪妻另娶,是再正常不過。可為着王邈的一句不樂意,這麽些年來不知有多少女人撲了空。
宋愛兒心想,王邈一定有一個很疼他的父親。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拿兒子沒辦法。
“就算你父親不找,那些女人一定也沒少挖空心思地想踏進王家的門吧?”
“是不少。”王邈得意着,“不過都被我收拾了。”
“如果這些女人裏,有的是真心喜歡你父親,只想着好好照顧他,兩人過一輩子呢?”
仿佛被她的這個問題問得噎住了,有那麽十幾秒,站得筆直的王邈望着金光滌蕩的海面,不知想到些什麽,眉頭微微擰了一下,旋即舒展開。
“我爸倒是真想和一個女人過,你也才剛見過。”
宋愛兒撥開被風拂上臉頰的碎發,震驚地看向他:“是……艾老師?”
“嗯,她來我們家時特別年輕,還是個上美院的小姑娘呢,課餘給我姐做家庭美術教師。我爸那會沒把她放在心上過,總覺得太年輕,要不是方老說這是他最小的師妹,她連我們家的門檻也跨不進。後來日子久了,我姐姐倒是很喜歡她。兩人的關系很好,像姐妹,也有點像女兒和小媽媽。”王邈回憶着那段日子,因為太久遠,反倒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影,什麽都是舊而美的,“後來不知從哪一天起,我爸開始留意她。那年我爸四十出頭,她才二十多歲,兩人幾乎相差了一輪。她總是喊我爸王先生,神色淡淡的,不卑不亢。我爸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多,留她一起吃晚飯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宋愛兒努力想把這故事往《簡·愛》上想,可是總覺得這故事裏要是多出一個王邈,畫風就有點不和諧了。
果不其然,王邈繼續說了下去:“我是最先看出來的,所以總是搗亂。”
“……”
宋愛兒沉默片刻。“後來呢?”
“其實我親耳聽見了她拒絕我爸。”王邈默然片刻,開口,“是在我們家的琴房裏。”
那是十多年前的午後了,是春天,草坪一片嫩綠。王邈記得,那時的艾夢河還很年輕,她在窗前靜靜地站着,聽父親結結巴巴地說完求婚的話,接着慢慢搖搖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話,“王先生,我們兩人不合适。”父親那年才四十多歲,正是一個男人身強體健的時候。後來的很多年裏,王邈都在想,為什麽她會如此果決地拒絕和自己做一家人。宋愛兒說:“會不會是真的不喜歡?”
“不會的。”
“為什麽不會?”
“我看見他們倆親過。”
宋愛的心想,那大概是喜歡的吧。既然雙方中意,兒女也都不反對,為什麽這個女人寧可一生不婚,也不願嫁給這個富有健康的男人。這樣想着,艾夢河凝神望着那幅宋畫時的模樣,忽然浮現在眼前。也許這個世上,任何人的感情有許多種,男人和女人的感情除卻婚姻之外,真的還有別的出路。這出路是這樣的綿長和寂寞,在旁人的眼裏,這幾近于一種獻祭般的守候了。
他們從海邊往回走時,天已亮透了。冬日的清晨,陽光萬裏,沙子柔軟細黃。宋愛兒挽住他的胳膊,推開門,腳步忽然停住。
她扭頭看他,是一副微微吃驚的表情。
王邈捏了捏她的臉:“吓壞了?”
十二層的小塔似的蛋糕,她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吓壞了。宋愛兒放開他的手,慢慢地走到蛋糕前,瞪着它看了良久,才漸漸出聲:“這是?”
“你心眼兒挺大呀,連自己的生日都能忘?宋愛兒。”王邈笑她。宋愛兒沒什麽表情地轉過身,看到了擱在一旁的紅酒,紅酒的高腳杯口夾了朵玫瑰。花苞上放着一顆小小的鑽石,晶瑩剔透,仿佛一滴透明的淚珠。
她把玫瑰拾起,放在鼻底嗅了嗅:“真香。”
王邈少有地和她獻寶:“這玩意兒是從南非的礦上弄來的,真正的裸鑽。原本想再找人加工。不過——”他背着的手慢慢伸到她面前,不知什麽時候變出了一只黑絲絨的袋子,“我總覺着,你會更喜歡這個。”王邈晃着那只抽繩小袋子,裏頭沙沙作響。宋愛兒搶過去打開看了一眼,合上,久久不能呼吸。
她默然了一小會兒,才笑吟吟地開口:“送我的?”
王邈見她把小袋子搶走後,幾乎就捂在了胸口,碰也不讓人碰一下,活像個小地主婆。
接下來的大部分時間裏,宋愛兒幾乎每過半個小時就要晃一下那只小袋子,跟他确認:“真送我了?真送我了?真送我了?”
“嗯。”他幾乎有些不耐煩了,“全給你。”
她抱着他的脖子,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鼻尖。
那是戀人和戀人之間才有的吻,像清晨的露珠,滿滿的都是風的味道。
而王邈只是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彎腰把她抱了起來。兩人從院子一路吻到了客廳,最後雙雙跌進沙發裏。王邈撐起一只胳膊,微微離開她的身體,低頭俯視着她。
宋愛兒看他的眼睛裏像是藏着話,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在她柔軟的唇上又啄了一下。
“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宋愛兒忽然想起這一出。
出乎她的意料,王邈翻了個身,雙手懶洋洋地枕在脖子後:“我偷看的。”
“偷懶?”
“嗯,那回你在一家旗艦店試裙子,登記會員卡時我多看了一眼。”
宋愛兒已記不得他說的“那回”是哪回,他專心陪她逛街的次數少得可憐。
一塊大石頭在心中漸漸落地,她窩在王邈的臂彎裏,閉上眼,又一次輕聲說了那兩個字:“謝謝。”
十二層的蛋糕不容易放進冰箱,好在天氣這麽冷,即使放在餐桌上也沒什麽關系。宋愛兒把蛋糕“肢解”了,挖出水果做沙拉醬,只魚切成小塊當作下午茶點心和早餐,剩下的仍叫人發愁。愁得她恨不得推王邈一胳膊:“年三十兒就等着吃剩蛋糕吧。”
王邈穿着家居褲,拿了一只大盤,又拿了只小勺,姿态悠然的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半個小時後,他解決了那讓宋愛兒發愁的一大半。她沒見過這麽能吃甜食的男人,幾乎有把奶油當飯吃的陣勢了。
王邈見她發直的眼神,用勺子敲了敲盤:“有話說?”
宋愛兒點點頭:“其實你特喜歡給人過生日吧,王邈?”
給人過生日,就能名正言順地送蛋糕,借着東風大飽口福。然而王邈堅決不承認:“我一大老爺們能喜歡這玩意兒?”
她想起了從前在他的公寓食櫃裏發現的打蛋器和做點心的小玩意兒,嘿嘿笑了兩聲。正在繼續吃着的王邈聞聲擡頭,看了她一眼,宋愛兒又嘿嘿了兩聲。
王邈吃不下了,他把勺子啪一聲往桌上一扔:“你都嘿嘿什麽呢?”
“喜歡吃甜食不丢人啊,王少爺,你是不是還有些其他的愛好。比如攢絹花,在文具盒裏放放小發夾,往兜裏存存零食之類的。”
王邈正要發作,她又說:“下一個生日,你給我做個蛋糕呗。”
“不識貨,這是我讓一法國的烘培師做了送來的。”他哼笑了一聲,不過心情大好起來。
過年邊的北戴河其實很冷清,宋愛兒和王邈兩人很是膩歪了一陣,每天早起去海邊散步,回來後生火做飯,看看球賽和國際新聞。
宋愛兒甚至突發奇想:“要不咱們養條狗吧?”
王邈瞥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然後呢,你養膩歪了,咱們離開了,就把它送人?”
宋愛兒沒吱聲,不再提它。
年三十的清晨,王邈起了個大早,把宋愛兒也從睡夢中喊醒,親自開車載她去南戴河的海濱菜場。她坐在副駕上眼睛還是閉着的,靠着頸墊,歪頭幾乎要睡過去。王邈一邊轉着方向盤看前方,一邊低聲:“嘿,嘿,醒醒。再不醒,我就親你了。”
她仍舊垂着睫毛,嘴微微地張合着,打了個小哈欠。清晨的路上,幾乎沒什麽人,前方視線開闊平順。王邈看得笑了一笑,俯過大半個身,低頭就親了下去。還沒親完,只聽一聲尖銳的聲音響起,随後是一陣哀哀的鳴叫。
他心底一驚,急急剎住了車。宋愛兒也被那聲音驚得醒了過來。兩人下車往前察看,大路坦坦,清晨的風吹過袖間,展眼望去前後無人。那一陣低低的嗚咽聲又從周圍響起,宋愛兒退後幾步,趴下身子,朝車底看了一眼,很快喊出聲來:“王邈,快過來。”
王邈跟她一起俯身往車底看,車下伏了一只小小的雜毛狗,正垂着頭,嗚咽着舔自己受傷的腿,受到兩個陌生人的注視,它驚恐地擡起頭看了一眼,嗚咽聲更低了。那嗚咽聲打着戰,聽得人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宋愛兒看他:“快拿個主意。”
王邈想了個辦法,按節奏拍手把它引了出來。雜毛狗一瘸一拐地往車外扒拉着,直到半個身子都探出車輪底後,王邈伸手一拽,幾乎将它整個兒提了起來。雜毛狗嗚了一聲,那聲音尖銳又刺耳,幾乎有些凄厲了。
宋愛兒沒想到王邈是這麽沒耐心的人,那一句“你做什麽呢”險些要脫口而出,快步走上前搶過小雜毛狗抱在胸前,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腦袋。
王邈在剛剛的一提一拽中早把這小雜毛狗打量清楚了:“這小雜毛是個瘸腿,剛剛過馬路時一瘸一拐,個頭又小,才沒被人看見。”
小雜毛狗似乎聽得懂人話,聽出了男人口中的嫌棄,越發瑟瑟發抖,嗚嗚地在宋愛兒懷裏縮成了一團。
宋愛兒耐心聽他說完,開口道:“王邈,咱們把它帶回去養着吧。”
王邈挑了挑眉毛:“養哪?”
“你的北戴河別墅。”
“過完年回去了呢?”
宋愛兒頓了一頓:“帶回北京。”
“你怎麽就知道它沒人要?萬一人家早有主了。”
“有人養着的小狗,能餓成這樣?”宋愛兒摸着小雜毛的腦袋,“我想養着它。”
“養你就夠累了,還捎一只狗。”王邈諷刺地笑了笑。
宋愛兒知道這是他不耐煩的征兆,她努力放低身段:“上天有好生之德。大過年的,它能撞在你車輪底下,也算和咱們有緣分。”
“有緣分?”王邈又看了一眼那只小雜毛狗,“我正嫌它晦氣呢。”
“我知道你為什麽推脫,王邈。你不就嫌棄它是一只雜毛麽。”宋愛兒心平氣和地說,“這要是你養外澳洲大宅裏的德國牧羊犬,養着也就養着了。我說得沒錯吧?”
王邈又笑了:“你覺得自己挺了解我,宋愛兒?”
“我不了解你養狗的愛好。不過女人在你眼裏和狗也差不多。”
“找茬兒呢?”
“我想養着它。”宋愛兒定了定神,繼續說。
王邈沉默了幾秒,作出讓步:“你要真喜歡狗,回頭我讓人從牧羊犬俱樂部挑幾只。”頓了頓,“要帶回北京養着,也成。”
王家的牧羊犬俱樂部是不動産的一部分,這是身後有一個大家族的好處,從養狗人到狗舍的設計再到品種的培育,全然是一條産業鏈。王邈很少跟人提起這個牧羊犬俱樂部,這是從死去的二叔那裏接手的。
王家只有一個人那麽喜歡狗,死也是死在這上頭,總歸還是有點不祥。
他沒想過有一天會為了讨好一個女人到這個地步。這個女人竟然還毫不知趣。
宋愛兒說:“我就要這只小雜毛。”
王邈聽得冷笑一聲:“世界上想要的東西多了去了,你要得過來麽?”
她被他噎了一噎,一時間似乎有些微怔。
“我拿鑽石和你換。”宋愛兒低着頭,忽然蹦出一句。
王邈有些意外,随即不動聲色地答她:“鑽石也是我送你的。沒這麽做生意的,宋愛兒。”
“那你說說,怎麽才能大發慈悲收留下這只小雜毛?”
“你這是給自己找不自在。”王邈只覺得心中的一點小火被悠悠地扇起,越扇越大,越扇越熱,連帶着那一小點耐心,也快燒沒影了。
宋愛兒忽然說:“我拿我的喜歡跟你換。你送我那麽多東西,讓我已經很喜歡你了。讓我把狗抱回家,全世界最喜歡的就是你。”宋愛兒擡起頭,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他,她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反應,“王邈,這個換法你願不願意?”
清晨冷冷的風拂過他有些滾燙的臉頰。半晌之後,王邈臉上沒什麽表情地轉過身,走到車門前時靜靜地停了半秒,才砰一聲打開車門,口氣淡淡的:“都他媽給我上車吧。”
那天王邈的脾氣特別不好,就像一個自動行走的炸彈,随時都有點燃的可能。
宋愛兒抱着小雜毛,給它小心翼翼地塗上消炎藥,包紮好傷口,一聲接着一聲地逗弄着它。
“乖乖,你怎麽會鑽到哥哥的車底下?”
“你的主人是不是不要你了?”
“你叫什麽名字啊?”
王邈在他的中國大竈裏添着柴,一邊受不了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差不多就可以了,宋愛兒。真當自己是愛心大使?”
“我給你起一個新名字吧,就叫……毛球。”宋愛兒沒搭理他的冷嘲熱諷,低頭把小雜毛的兩只小爪子放到一起。毛球似乎聽得懂人話,仰起頭汪嗚地叫了一聲,往宋愛兒懷裏拱了拱。宋愛兒把這軟軟一團放在地上,拍着它的腦袋:“毛球,快到哥哥那邊去。”
正在添柴的“哥哥”黑着一張臉,全然不理會這場鬧劇。毛球有些瑟縮了,四腳立在一處,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
宋愛兒又拍了一拍了一下它的小尾巴,鼓勵似的說:“毛球,快到哥哥身邊去啊。”
毛球終于颠着小碎步跑到了王邈身邊,繞着他不住地打轉,小尾巴一轉一轉的,十分可愛。王邈輕輕踹它一腳:“一邊兒去。”
毛球不氣餒,伸出小舌頭,讨好地舔了舔王邈的掌心。王邈終于氣得笑了:“小雜毛,你還挺招人煩的。”
宋愛兒見他嘴上這麽說,卻順勢拍了拍毛球的腦袋,一顆心終于放下:“毛球,其實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口是心非的人,對不對?”
“宋——”
“毛球,快謝謝哥哥收留你。”
“汪——嗚,汪——嗚。”
毛球高興了起來,它仰面朝天地露出小肚皮,就像谄媚似的眼巴巴朝王邈望着。
王邈伸手撓了撓它的小肚皮。
毛球快活得又連叫了兩聲:“汪!汪!”
“看,毛球和哥哥最好了。”宋愛兒在一旁別有用心地闡釋。
王邈看着這一人一狗附和有聲,唇角終于忍不住微微勾起。生了火,燒了水,他的襯衣被汗水打濕,臉上也顯得有幾分狼狽。
宋愛兒替他拾柴時忍不住點評:“附庸市井。”
只聽過附庸風雅,沒聽過附庸市井,王邈瞥她一眼。
宋愛兒替他揉肩捶背:“放着好好的大少爺不做,在別墅裏搭中國大竈,你是過夠了好日子吧?”
王邈挑起唇角:“還真不是。我們家祖宅裏就有個大竈。”
宋愛兒聽得心裏一動,可是嘴上卻淡淡的:“誰信你的鬼話。你在巴厘島那回,還說自己奶奶是皇族的後裔呢。”
王邈坐在竈邊卷着袖子十分接地氣地揉着一團面團,啪一聲,把面團随手狠狠地甩在砧板上,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沒見識了吧。我姓王,我爺爺也姓王,王是漢姓。別說皇族了,一般的滿洲貴族女人能輕易嫁漢人?”
宋愛兒抱着小雜毛,給它小心翼翼地塗上消炎藥,包紮好傷口,一聲接着一聲地逗弄着它。
“乖乖,你怎麽會鑽到哥哥的車底下?”
“你的主人是不是不要你了?”
“你叫什麽名字啊?”
王邈在他的中國大竈裏添着柴,一邊受不了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差不多就可以了,宋愛兒。真當自己是愛心大使?”
“我給你起一個新名字吧,就叫……毛球。”宋愛兒沒搭理他的冷嘲熱諷,低頭把小雜毛的兩只小爪子放到一起。毛球似乎聽得懂人話,仰起頭汪嗚地叫了一聲,往宋愛兒懷裏拱了拱。宋愛兒把這軟軟一團放在地上,拍着它的腦袋:“毛球,快到哥哥那邊去。”
正在添柴的“哥哥”黑着一張臉,全然不理會這場鬧劇。毛球有些瑟縮了,四腳立在一處,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
宋愛兒又拍了一拍了一下它的小尾巴,鼓勵似的說:“毛球,快到哥哥身邊去啊。”
毛球終于颠着小碎步跑到了王邈身邊,繞着他不住地打轉,小尾巴一轉一轉的,十分可愛。王邈輕輕踹它一腳:“一邊兒去。”
毛球不氣餒,伸出小舌頭,讨好地舔了舔王邈的掌心。王邈終于氣得笑了:“小雜毛,你還挺招人煩的。”
宋愛兒見他嘴上這麽說,卻順勢拍了拍毛球的腦袋,一顆心終于放下:“毛球,其實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口是心非的人,對不對?”
“宋——”
“毛球,快謝謝哥哥收留你。”
“汪——嗚,汪——嗚。”
毛球高興了起來,它仰面朝天地露出小肚皮,就像谄媚似的眼巴巴朝王邈望着。
王邈伸手撓了撓它的小肚皮。
毛球快活得又連叫了兩聲:“汪!汪!”
“看,毛球和哥哥最好了。”宋愛兒在一旁別有用心地闡釋。
王邈看着這一人一狗附和有聲,唇角終于忍不住微微勾起。生了火,燒了水,他的襯衣被汗水打濕,臉上也顯得有幾分狼狽。
宋愛兒替他拾柴時忍不住點評:“附庸市井。”
只聽過附庸風雅,沒聽過附庸市井,王邈瞥她一眼。
宋愛兒替他揉肩捶背:“放着好好的大少爺不做,在別墅裏搭中國大竈,你是過夠了好日子吧?”
王邈挑起唇角:“還真不是。我們家祖宅裏就有個大竈。”
宋愛兒聽得心裏一動,可是嘴上卻淡淡的:“誰信你的鬼話。你在巴厘島那回,還說自己奶奶是皇族的後裔呢。”
王邈坐在竈邊卷着袖子十分接地氣地揉着一團面團,啪一聲,把面團随手狠狠地甩在砧板上,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沒見識了吧。我姓王,我爺爺也姓王,王是漢姓。別說皇族了,一般的滿洲貴族女人能輕易嫁漢人?”
宋愛兒笑了:“那怎麽就嫁了人?”
“那必然是特殊年代的結合。”王邈按着面餅,“知道我們老王佳祖上是做什麽的嗎。賣鹽的,大鹽商,這東西一般人走私都得殺頭。讀過《紅樓夢》麽,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我們家最能花的時候,就跟那差不多。我太爺爺那會才是真有錢。你要知道誰找我們家借過錢,得吓一跳呢。”
他張口就是一部吹牛史,聽得宋愛兒興致勃勃的。王邈卻不知想到什麽,眼神忽然暗了一下。
她添完柴,沒閑下片刻。這少爺又開始使喚人了:“過來幫我揉面。”
她揉面,他在一旁拌餡,這場景太過于和諧,令宋愛兒只覺仍在夢中。今夕何夕,今年何年,都不太重要了。
她問他:“大年三十兒吃餃子?”
“你沒過過年?”
宋愛兒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她是真的沒過過年,“年”這個印象,總是與追債、躲藏、饑餓、寒冷相關。等大了一些,她知道了過年就是一家人團圓,因為從沒團圓過,所以在心裏認定不曾過過年。後來輾轉到了東南亞一帶,當黑導掙小費,到了年邊倒是有當地華人慶賀,可那都是與她無關的事。
她這邊一怔,王邈已經拌好了餡。兩人開始包餃子。他背過身趁她不注意将一枚心形的軟糖包到了餃子裏。
宋愛兒用眼角餘光瞥見了,默不作聲。她心想王邈有時也是會浪漫的。雖然他的浪漫有一點小孩子的幼稚。餃子下了鍋,兩人終于可以歇上一歇,王邈換了一身幹淨寬松的家居服,懶散地躺在大廳沙發上,摟着她一塊兒看電視。
這個點除了新聞沒什麽可看的,王邈切換了國際臺,滿屏入目都是關于金融危機的英文解說。美國的華爾街有大批大批的職員領着辭職通知搬箱子走人,政府正在聲嘶力竭地保證着會對人民的財産負責,世界各國随之發生一系列經濟大震蕩。在這樣的兵荒馬亂裏,中國人正在過着萬家歡樂的節日。
宋愛兒見王邈靜靜地聽着英文解說,沒敢吭聲。好一會兒,她把頭歪在他懷裏:“王少爺,你們家那麽多海外資産,這次虧大了吧?”
王邈點點頭,面露憂色:“嗯,虧大了,說不定這房子也住不了多久了。”
宋愛兒僵了一僵,王邈敏感地察覺了:“放心,你拿着那一小袋石頭,不賭不騙,夠花小半輩子了。”
她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側臉上狠狠親了一下:“你破産我也跟着你。”
“別,咱們也就普通的男女朋友關系,說不上為誰生為誰死的。我要是有天家産散盡,你可得提前找好下家。”王邈的樣子不像開玩笑。
宋愛兒親了一下他的眼皮:“騙誰呢。”
王邈笑了笑,不再說話。宋愛兒比他想的聰明,王氏家族的最大資産是歷代積累的不動産。這些不動産包括地契,藝術品和各地實業。世道再亂,沒見過凡·高的《向日葵》跌成人手一張的價格。越是這樣經濟蕭條的時期,越是真正的富豪們角鬥的游樂場。
王邈收住話題,起身:“喲,餃子都該煮爛了吧?”
他一邊去廚房揭鍋,丢在沙發上的手機就一邊叮咚地響起。宋愛兒以為是丁大成有事來了電話,随手替他接起:“喂?”
手機那頭靜默了那麽幾秒,才有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王邈?”
這聲音既溫和又威嚴,讓宋愛兒幾乎隔着遙遠的距離也能感受到此刻坐在寬大辦公桌前的一個嚴肅老者的形象。
她的大腦空白了一兩秒,懵了,完全沒回過神。結結巴巴終于要把“叔叔”那兩個字說出口,王邈已奪過她手中握的機子,走到一旁的落地窗邊,開口就是一句不耐煩的“爸”。
“什麽?女孩兒的聲音?你聽錯了吧,爸。”
“我在外面呢,晚點回來。”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麽老是那麽神神叨叨,我說了沒女孩沒女孩,那是幻聽。幾點回來我哪算得準。年三十兒的,下着雪,再碰上個堵車,您問我不去問交警。沒什麽事我就挂了,待會上路。”
王邈接完電話,一轉頭,發現宋愛兒不知什麽時候抱着只枕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她這副模樣和她在街上撿的那只小雜毛有些像了。
王邈一揚眉:“想什麽呢?”
“你和你爸說話,态度有點不好。”
“我們爺倆這麽說慣了。”
“你就不能和氣一點兒?”
王邈咳嗽一聲,說:“我也不是沒軟過。”
“什麽時候?”
“要錢的時候。”
宋愛兒終于由衷地說了句心裏話:“敗家兒子。”
王邈和她吃完了餃子,天色尚早,他起身去穿上外套,到車庫去開車。宋愛兒披了件羽絨服,蹦蹦跳跳地到他車前,砰砰地叩着窗。王邈緩緩降下了車窗,宋愛兒伸出手,攤開掌心,是一顆紅色的愛心軟糖。
王邈的眉毛一擰,她笑了:“我偷偷把餃子藏起來了,你沒見着。他們說,糖餃也叫福餃。一個人在年三十吃到了福餃,下一年一定會很有福氣。王少爺,你開着大公司,手底下養活着那麽多人。我把福氣全讓給你,好不好?”
冬天的夜晚黑得快,這時四周的天空已陸陸續續有煙花燃起。王邈的臉靜靜地陷落一片黑暗中,偶爾被一剎那的紛紛煙花照得雪亮。他伸手拾起她掌心的糖,扔進嘴裏,嚼也沒怎麽嚼地吞了下去。就在宋愛兒凍得哆哆嗦嗦,快要打噴嚏時,王邈卻伸手猛然按住她的後腦勺,擡頭吻了上去。
他,剛吃了糖的嘴裏滿滿的甜味,渡進了她的唇齒間。
宋愛兒推了一會,沒推開。
兩人之間難得有這樣的溫情脈脈。
王邈深吸一口氣:“宋愛兒——”
她擡頭,結結實實地撞在了車窗上,疼得倒吸一口氣。
王邈的拳頭攥緊又松開,閉了下眼。又長大了一歲的王少爺,對同樣長大了一歲的宋愛兒緩緩地說:“有空,給智商加點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