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互語,游客都是一對對的,說話聲音也不高。
對于初到巴厘島的人,來看烏布的皇宮,留張合影或者住一晚皇宮旅店,都能徹徹底底享受那種異域風情。可是宋愛兒早年當導游時幾乎是帶着人一天來一趟,閉着眼也能把路摸熟了,自然沒什麽新奇。蔣與榕對于這類小島人文風情的興趣也不大,宋愛兒想起杜可曾經提到過,蔣與榕喜歡的是打獵。他有一把專門定制的獵槍,每年十月後就會和生意上的夥伴去俄羅斯打獵。這些場合蔣與榕通常是不會帶上杜可的,她的名分也僅止于一個他在北京的“女朋友”而已。
景思思對于人多雜亂的地方一向沒有好感,即使那是一座始建于公元十六世紀的皇宮。
于是宋愛兒的導游詞只能講給那個她最不願面對的人聽:“這座皇宮始建于十六世紀,由當時彙聚而來的藝術家們設計,幾乎算得上是巴厘島最具風情和歷史的地方。皇宮裏一共有六十間房……”
“裏頭還住人嗎?”王邈興致勃勃地打斷她。
宋愛兒調整了一下表情,微笑:“當然,雖然烏布王室在二十世紀被荷蘭人廢黜,但是……”她的“但是”還沒說完,王邈便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比起慘透了的愛新覺羅,下場還是好一些。”
“雖然有皇族後裔生活在裏面,做的卻是和平民一樣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他們也要掙錢糊口?”
“當然。”
王邈那雙漂亮極了的眼睛又微微彎起:“那收回我剛才的話吧。”
景思思在一旁給王邈充當着臨時導游:“這裏的宮殿晚上會有傳統的巴厘島舞蹈,我們要不要看?”這時中午剛剛過去沒多久,一整個下午的好時光實在是太悠長,王邈又是那樣的急性子,肯定等不及。
宋愛兒看了一眼王邈,有心挑事兒,于是趁他不注意向景思思微微一笑,下巴朝蔣與榕那邊擡了擡。景思思倒沒像往常那樣把她當透明空氣,她略帶遲疑地向宋愛兒回望了一眼。這是不願直接接觸王邈的逆鱗呢。
宋愛兒忽然就想起了和王邈在一塊兒的日子。那時她可真是把王邈當大爺供着,生怕一句話說錯,他就會突然翻臉。而且他身邊的莺莺燕燕實在太多,沒見誰能霸占着這人,跟立了個廟似的。這樣慣着他,到頭來不過是自取其辱。再想下去,她便着了魔似的,一時也忘記了在北京時杜可是怎麽和自己說的,腦子裏只浮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
她不能讓他就這麽痛快地忘了自己。從巴厘島回去,各自塵歸塵土歸土,那些往事會像風一樣被吹散。而榮辱裏的每一寸猙獰,都不過是這人今後漫長的人生中偶爾回想起的那一瞬淡淡的笑柄。
宋愛兒知道自己這樣子傻透了,簡直是胳膊比着勁擰大腿。可是,她還是深吸一口氣,滿臉笑意地走到了正在一旁打着電話的蔣與榕身旁。
耐心地聽他講完電話,她才露出一個純真得仿佛孩童一般的微笑:“蔣先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宋愛兒湊向蔣與榕低聲細語時,王邈的眼睛就一直沒從她身上挪開。等她笑眯眯地回來時,還沒開口,他就已截斷了她的話:“哎喲,宋導游和人咬耳朵說什麽呢?”
景思思屏住氣,看着神色自若的宋愛兒,她有點擔心自己親手點燃了身旁這兩個定時炸彈。
好在宋愛兒是一個被澆了水的炸彈:“我剛剛和蔣先生介紹烏布皇宮的風俗。蔣先生聽說了宮殿裏會有巴厘島的傳統舞蹈,非常感興趣。”
王邈笑了一聲,順手擰了擰景思思的下巴:“哦,三個人都想一塊兒去了?”
宋愛兒說:“那王總您呢?”
“客随主便。”
但王邈明顯是生了氣,也不願景思思在自己眼前晃悠了:“我要一個人透透氣。”
好在打完電話的蔣與榕非常有紳士風度地請景思思一同随行在皇宮內參觀。
人都走幹淨了,連那些鬧哄哄的旅游團也都不見了,宋愛兒看了一眼站在陽光下皇宮大門口的王邈,沒打算搭理,剛要走到一旁去買水,忽然被他叫住:“哎,哎。”
“有事嗎,王總?”
“叫王總多客氣。”
“王邈,該說的在海神廟那會兒我都和你說透了。”
有那麽幾秒,他被那炫目燦爛的巴厘島的陽光刺得幾乎睜不開眼,淡淡地用手背遮了一下。視線裏的宋愛兒,站在白蓮花的陽光底下,好似欲融的雪一般。她的眸子也變成了淺淺的琥珀色,笑容很透明幹淨,是讓人捧在掌心舍不得呵一口氣的水晶玻璃。
王邈覺得自己有些眩暈了。
好一會兒,他的神志終于回來了,非常可笑地自嘲着:“我怎麽覺得我們倆就像一個夢似的?”
宋愛兒冷冷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可也知道總不會是好話。果然,下一秒王邈已不緊不慢地開口:“我這一眨巴眨巴眼,那個勢力透頂的小姑娘就回來了。”
她終于聽明白了,他這是在諷刺他們頭一回見面的場景呢。腦子裏的血液“噌噌”地往上冒,宋愛兒卻不覺得羞恥。
陽光這樣暖,這樣曬,太陽好似将一整個世間的璀璨都聚集在了這赤道上的一顆明珠上。生命在陽光裏流動着,她感到血是燙的,骨頭“咯吱咯吱”響。
活着,并不是一件羞恥的事。哪怕是像個小醜一般地活着。
“哦,那一定是你的那個夢做得太長了。”她說,“那個勢力透頂的小姑娘可一直沒走,她原本是什麽樣,就該什麽樣。是你自己把她想得太好了,連人生究竟是一場夢還是冰冷的現實都沒分清,王總。”
王邈擰了擰眉頭,角色并不好看地望着她。
而她站在距離自己咫尺之遙的地方,那口氣不知是玩笑還是嘲諷。
它們之間只有瀑布似的轟轟烈烈落在人世間的陽光,巴厘島的陽光。陽光曬得人睜不開眼,曬得人臉上發燙,眼睛也漸漸被迫閉上。
可真大啊,這巴厘島的太陽。王邈想。
一場戰役還沒來得及爆發,立即被剛剛沖散在四處購買小工藝品的新婚蜜月團給滅了火,三五成群的人沖開了她和他。
王邈被一個中年人撞到了一邊,幾近狼狽地踉跄了一步。宋愛兒也沒好到哪兒去,那中年胖大叔像一個立體扇形似的,橫掃一大片。她跳得快,也沒能躲開。來不及惱怒,往前走了幾步的胖大叔已經回過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宋愛兒拂了拂身上的裙子,剛想說一聲“沒事”。那胖大叔眼見旅行團已走遠,急了,連忙一把拽上他們:“嗨,這異國小島的,小兩口鬧什麽別扭呢?”
說着,不容王邈辯解,胖大叔一手拽住一個把兩人趕鴨子上架似的轟進了蜜月團的人群裏。
對方的力氣很大,再加上王邈一向不願在人前失了風度,所以倒像只小雞仔似的被他一路向着宋愛兒推搡去。
宋愛兒僵着一張臉:“不,大叔,您認錯了。我和他壓根兒就沒什麽關系。”
“胡說什麽呢!”沒想到大叔的臉黑得比她還快。
王邈趁這功夫慢悠悠地煽着風點着火:“就是,親愛的。”頓了頓,一把攬住她的肩膀,歪過頭親昵地蹭了蹭她柔軟的發,“不就是為了那個你喜歡的小玩意兒咱沒買嗎,你這一路上就都不理我呀?”
“王!邈!”她瞪得眼睛都快直了。
王邈卻是十分享受這難得的樂趣,一轉身,滿臉誠懇地望着胖大叔:“大叔,您是好人。您真得幫我勸勸我這媳婦兒。”
“怎麽了你們這是?”
“我媳婦兒和我鬧脾氣呢。”
大叔扭頭看向宋愛兒:“怎麽了姑娘,他對你不好呀?”
宋愛兒心知辯解無力:“大叔,您玩您的吧,甭管這事。這事我和他……我們自己解決。”
“能解決你們至于成剛才那樣?”
胖大叔長相讨喜,湊近了看,宋愛兒才發覺他像一個人。他像年年上春晚的馮鞏。可是臉比馮鞏還胖了一圈兒,看着挺慈祥的。一說起話,那慢悠悠的神态,好似老驢轉磨子。對着這樣一張臉,宋愛兒真發不起火,她甚至情不自禁地破功笑了的一聲。
“大叔。”宋愛兒拉長音,“您誤會了,我們不是這個旅……”
“行了親愛的。我認輸,我服軟。”一旁演戲勁頭還沒過足的王邈忽然一把抓起了目瞪口呆的宋愛兒的手,明亮的眸子裏映出她因為太吃驚差點合不攏的嘴巴,“等回去,咱們就去挑戒指。”
“原來是為這個呀。”胖大叔一聽就明白了,他朝王邈看了一眼。王邈是出來玩的,又在巴厘島這樣的赤道區小島,穿着上很随意。他的衣服件件死貴卻又低調,可這着裝在胖大叔眼裏甚至不算齊整。再看一眼宋愛兒,從裙子到鞋跟,頸上戴的項鏈,腕上套的手環,耳邊的墨鏡,都是一副典型的花錢不怕手軟的“月光族小姐”打扮。
“姑娘,你連人都嫁了,還嫌他買不起鑽戒?”過了好半天,大叔語重心長地說。
宋愛兒當場傻在了原地。
倒是王邈捂住快要笑抽的肚子,一本正經地握拳咳嗽了一聲:“親愛的,你聽——還是大叔說得在理。”
“你也別得意,我可是幫這姑娘說話。”大叔連拍照都顧不上了,站在原地訓着他,“別怨你媳婦兒鬧脾氣,結婚多大的事,你連一枚鑽戒都給不了人家。再看看你這身打扮,大褲衩走街上丢不丢人?這好歹也是烏布王室的皇宮啊。”
王邈這天穿得格外風騷,上身玫紅,下身粉藍。要不是仗着個兒高,又生得好看,壓根兒就Hold不住這身衣服。他自己且得意着呢,沒想到招搖過頭了,連胖大叔都看得有點紮眼了。
“一個男人,窮,那叫什麽事兒?”對方苦口婆心,“可咱也不能因為窮就連形象不顧呀。”
這回笑抽了直按肚子的人換成了宋愛兒。王邈大約是從一出生都沒給人這麽埋汰過,可看着對方一張“馮鞏臉”,還不能急紅了眼。他也就綠着臉為自己辯解:“不是,大、大叔……”
“叔什麽呀,快給你媳婦兒道個歉吧。”
“我……我給她道歉?”王邈結巴着。
“行了,親愛的,你就和我道個歉吧。”宋愛兒碰着他的胳膊,“你要是真道歉了,我一定原諒你。”她頓了頓,語氣無比嚴肅,“立馬。”
胖大叔在一旁點頭看着。
王邈這輩子都沒給人低聲下氣地倒過歉,自然是寧死不屈。宋愛兒笑眯眯地說:“大叔,您別怪他。他就是這輩子吧……“都沒給別人服過軟。””
“小夥子,她能是別人嗎?”大叔拿手指着宋愛兒,“她可是你媳婦兒啊!”
自己先唱起的戲,到這時騎虎難下,王邈說,深吸一口氣,注視着陽光下像小人魚似的宋愛兒,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對不起了,媳婦兒。”
她沒想到王邈真能把“對不起”這三個字輕輕松松地脫口而出。
事發突然,她愣愣地張了張嘴:“沒……沒關系。”
一邊說着,連拉帶拽地,她和王邈不由自主地就随着大叔往皇宮走去。蜜月的新人依偎着,都忙着拍照留念。只有大叔一個人形單影只。宋愛兒這才發覺有些不對勁,這是新婚蜜月團,來的都是成雙成對的年輕人,他一個脖子上挂相機的胖大叔,要報也該報老年夕陽團啊。
沒來得及問出聲,胖大叔已經興致勃勃地四處溜達了起來。
王邈看對方把笨重的旅行包反背在了身前,一邊四處走走看看,一邊緊緊攥住包,生怕別人會來偷東西似的,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大叔包裏藏金條了?”
話未落音,對方忽然一轉身,瞅着他倆:“會用單反嗎?”
宋愛兒看他脖子上挂着一臺嶄新的單反,顯然是才入手不久,她點點頭。
“那替我和我愛人在烏布皇宮前合一張照吧,麻煩了!”
她被他的請求吓了一跳,環顧四周,聲音有點結巴了:“大、大叔,阿姨在哪兒呢?”
胖大叔摸了摸頭,憨憨地笑了一聲,拉開剛剛視若珍寶的旅行包。他把東西一拿出來,她和王邈就愣住了。那是一張老式的嵌框相片,約有小半張茶幾大小。黑白照的邊緣已經微微泛黃,看樣子曾經被取出來重新修裱過不止一次。
“這……這是?”
“哦,這是我愛人。”胖大叔珍惜地撫摸着框沿,“她走了都快有二十年啦。”
“這是阿姨的遺像?”王邈忽然開口問。
胖大叔點點頭:“過安檢時還非讓拿出來瞧了又瞧,我和導游當場翻臉,說什麽也不讓人碰她。這導游年紀輕輕的,嘿,那嘴兒可真損,還問我‘那您怎麽不把那骨灰盒一起捎上’?”
宋愛兒心裏忽然被震動了,神思游離間,王邈的聲音已響在耳邊:“對,靠左,靠左。”
“是這樣嗎?”胖大叔把大鏡框相片抱在了胸前。
“不不,再靠右一些。”
“這樣?”
“行,別動!”
“那我就挪不出手來‘茄子’了。”
“不用‘茄子’。叔,你只管笑。對,看着我的鏡頭,笑!”
“咔嚓”一聲,照片拍好了。王邈連按了幾次快門,大叔胖胖的笑容在巴厘島的陽光下,燦爛地幾近炫目。不再年輕的中年男人,照片裏和善平凡的女人。宋愛兒偏過頭,湊着他手裏的相機看了一眼,心裏有些百味雜陳。
王邈一轉過臉,薄唇正碰上她的額頭。
宋愛兒連忙捂住額頭,往後退了一步,王邈卻是壞笑着看了她一眼。
胖大叔湊上前将相機拿在手裏,仔細地放大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間,那溫柔的目光不動了,凝視着被抱住的相框裏的女人,喃喃着:“我愛人不錯吧?”
“阿姨看着挺和善的。”
“她呀,脾氣是最好的,整個單位的人誰也沒得罪過。出殡的那天,連他們單位最大的領導都來給她送行。”
“阿姨……是哪一年走的?”宋愛兒随口問。
一直笑眯眯的大叔沉默了下來。就在她後悔自己問錯了話,打算一語揭過時,大叔卻慢慢地開了口:“當初……她走了半年後,我才知道這事。連最後一程也沒趕得上。”
“她走的那年,正碰上我去新疆做地質勘探。那個年代的新疆可不比現在,八十年代中旬很少有人往那邊跑。能在那邊碰上的,除了我們這樣的鑽探隊就是阿爾泰山附近一帶的淘金客。邊疆那麽苦,她要跟着去我舍不得。”胖大叔吸了吸鼻子,“那時我們剛結婚,現在一閉眼,她笑眯眯的模樣就像一場夢似的。”
“她勸我說,給單位打個申請吧,就當把機會讓給別人。那時一起競争的小夥子有好幾個,都是單身,也都還沒成家。可我說什麽也不願意。去新疆幹上兩年,雖然苦了些,給的補貼卻是雙份的。那時候我們都年輕,也窮。結婚時我連一套像樣的床具也買不起,她自己從娘家帶了做嫁妝的被面,裁了縫窗簾,還縫桌布。”
“她喜歡看電視,每回都搬着凳子去另一棟樓的鄰居家看。到了做飯時間又急匆匆地趕回來,做完飯再趕去。到了包粽子的時節,她就拎一長串的粽子上門謝人家。”
“單位出通知招人時,我在補貼那一欄看了好久。沒人去的苦地方,工資加補貼收入能翻倍,那時我和她的工資加一起一個月還不到一百塊。要是去了,一年就能掙回一臺彩電給她。就為了這個,我也不能不去。”
宋愛兒聽得一愣一愣的:“大叔——”
胖大叔抹了一把眼睛,幾十歲的中年人,眼圈紅紅的就像個孩子。忽然,他就哽咽了起來:“我要是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說什麽我也不能就那麽走了。給我金山銀山,我也不去新疆了。”
“她走得急,是生肺結核走的。臨死前還一直叮囑人,要把事瞞住了,不能告訴我。那會兒我們去新疆都是有編制的,人人有任務在身,輕易不能請假,更別談中途退出了。她知道我一聽這消息肯定會什麽也不顧地就回來,怕單位處罰我,怕我丢了工作。”
“在新疆時我半個月能和她打上一個電話,起初我們倆能聊好久。後來她漸漸地話少了,只是一直聽我說,有時那頭靜靜的,好半天才會吭一聲。我以為她是累了,工作忙,就和我一樣。我不知道她最後那段日子天天等我的來電。”
“半年後我回來探親,推門進家,家裏空蕩蕩的。收拾得很幹淨,擡頭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遺像。我去南城的公墓看她,給她帶了一束栀子花。那天下了點毛毛雨,我在她的墓前就那麽坐着,一坐一個下午。回去時衣裳都濕透了。可是到了家我才忽然想起,人都已經不在了,再也沒人給我烘衣服了。”
“大叔——”宋愛兒吸了吸鼻子,“阿姨長得挺好看的,您真有福。”
對方聽得笑了,那笑容既滿足又得意。
“我愛人……她是個大學生,比我小了六歲。”胖大叔把相框往外拱了一點,好讓宋愛兒看仔細照片的女主人,“浙大畢業後,她為我去了北方,連學校分配好的在杭州的工作也沒要。”
她說:“那個年代能上大學的女人都了不起。”
胖大叔聽了,嘿嘿地笑着,不說話。
一直靜靜聽着的王邈這時才插上嘴:“叔叔,阿姨走後您再娶了嗎?”
“沒有,他們介紹的女人我一個也不要。”胖大叔憨中帶拗,“我愛人多好啊,我一輩子就守着我愛人一個。”
“她不都死……走了嗎?”宋愛兒忍不住追問。
“誰說她死了。”接話的卻是一旁懶洋洋地攬住她肩的王邈,“阿姨還活着呢,是吧,叔叔?”
前邊帶隊的導游這時清點人數,才發現多了兩個人。
宋愛兒聽他艱難地組織着中文的發音,幹脆用本地話和他對話。對方的眼中閃過一瞬亮色,語速也越來越快。王邈耐心地聽他們談完了,才對上扭過頭來的宋愛兒的眼:“你還真能當翻譯?”
宋愛兒輕輕一哂:“拿錢總得幹點活吧。”
胖大叔這時摸了摸頭,才發覺自己是真拉錯了人:“你們……”
“大叔,我們倆就是一搭夥的,我在巴厘島給他當私人導游。”她終于得到了解釋的機會,像怕被人搶了似的,一口氣說完。
胖大叔臉漲得紅紅的:“這樣呀。”
“剛才是他逗您呢。”宋愛兒又瞥了一眼王邈。
王邈卻是咳嗽一聲:“還沒問您,叔叔。您怎麽想到一個人來報了蜜月團?”
“今天是我和我愛人的新婚紀念日。她嫁給我時,我窮,連件像樣的首飾也沒給她置辦過。等到退休了,就想着一定要帶她度個蜜月。”
他笑了笑,看上去傻傻的,憨憨的:“巴厘島的太陽真大呀,是不是?”
“你怎麽了?”看着對方走遠的背影,王邈忽然轉過頭,“等等,我不是看錯了吧,宋愛兒你……”
“風把沙子吹進了眼睛裏,有什麽好稀奇的?”她使勁地揉了揉眼睛。
王邈這張刻薄無比的嘴,這時一句拆穿的話也說不出了,他認真地想了想,很有着嘴賤地開口:“雖說我這衣服貴了點兒,可誰叫我善良呢?就借你抹幾滴眼淚吧。”
“王……”她瞪着他,張大的嘴卻忽然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他已經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狠狠地吻了上去。牙齒咬着唇,攻城略地,她抵抗,他深入。陽光這樣好,沒人注意到這一對奇怪的男女。他被吻得急了,惡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王邈猝不及防,輕哼了一聲。
“原來不靠我活,就連親一下也不讓了啊。”猛地放開她,王邈有些狼狽地擦着自己的唇,雙眼譏諷地眯起。
“要不說我怎麽是宋愛兒呢?”她自嘲地往後退了一步。
“宋小姐。”遠處傳來蔣與榕的聲音。
王邈低下頭,朝着掌心看了一眼,那裏剛擦過被她牙齒咬破的唇,赫然一點血跡,如此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