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一落地他們最先去的是酒店,Royal Pita Maha的Pool Villa.坐落在烏布的山谷之中。到達之前景思思一直以為訂的是海邊的房子,在Facebook上提前預發了消息。可宋愛兒卻說:“Royal Pita Maha坐擁一座山,風景是六星級。”
蔣與榕沒有拂她的面子:“都聽宋小姐的安排。”
景思思面露不快:“為什麽不住海邊?”
宋愛兒向王邈看了一眼,一直仰頭佯寐的王邈摘下耳機,摟着景思思的肩膀:“乖,不喜歡再換。”
他們從Villa入口的小石階往裏走,草木裏隐約有蚊蟲,轉過一個彎,卻可以看見大片大片的山景。山谷底有瀑布,隐約有聲音傳來。宋愛兒頓了一頓,扭頭說:“山谷裏開設瑜伽課,專業的老師授課。清晨時有風聲鳥鳴,視野格外開闊。景小姐有沒有興趣?”
景思思動了心思,面上卻只淡淡的,把傘壓得低了些,幾乎遮住了整個額頭:“到時再讓服務生帶路吧。”
宋愛兒一笑,這是和解的标志。把景思思弄得不開心了,對她沒有半點好處。更何況,她的對手不是景思思,而是王邈。王邈的耳機只是虛戴,因此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将下巴微微擡高,朝宋愛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卻已扭過頭微笑着和蔣與榕說起話來。
“蔣先生,我聽杜可姐說您的生意都在東南亞?”
“差不多。”
她笑了,從脖子上摘下一串項鏈似的東西,放平攤在掌心:“我有一個朋友在沙巴學潛水,他給我采集過一顆鯊魚牙,據說能辟邪。您看,就是這個。”
“真的能辟邪?”景思思好奇地接過話。
“我很多年沒做過噩夢了。”她話剛一落音,王邈就“噗”地笑出聲。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微微彎起,眼角飽滿,顯得那漆黑的眼珠子也十分有神。他就那麽定定地看着宋愛兒,不說話。
宋愛兒面不改色地補上一句:“哦,也許有過那麽一兩次。”
蔣與榕擡手替她系上鯊魚牙項鏈,她的頸曲線柔美,低垂着,讓人想起日本古典小說裏描寫的美人,未曾擡頭已動人。
王邈不解風情地嗆了一句:“你昨晚落枕了,導游小姐?”
等真見到了酒店,由人一路引向房間,連一直面有不豫之色的景思思都不再吭聲了。而王邈早看慣了這格外淡美的風景,一手半插入褲袋,靜靜地立在窗前。
宋愛兒問蔣與榕:“蔣先生,您看還滿意嗎?”
蔣與榕有一個私人的小島,大馬等地又多置辦物産,對于這樣的風景并不怎麽上心。只是宋愛兒站得這般近,輕輕地問着他,仿佛是咬着耳朵的私語。蔣與榕于是微微一笑,點點頭。
宋愛兒這才長籲一口氣,既然滿意,回頭報價時他一定不會看得太認真。
說來有些可笑,宋愛兒在巴厘島當過那麽幾年的導游,卻從來沒真正住進過這樣的Villa。她給當地的旅行社老板打工,負責接待華人,旅行社走的是中低端路線,很多年輕夫婦為了省錢會提前在網上訂好房間。她只負責帶隊參觀。
最窘迫的時候,她連帶客人的參觀車也是借錢租來的。車行的租金不低,老板又不願多開支,所以最後壓減的永遠是宋愛兒的錢包。氣急了真是不想幹,可是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着天花板,再摸一摸肚子。不幹這份活,明天早起就沒飯吃。何況,有一個當地老板的好處遠遠不止開出薪水那麽簡單。
分了房,景思思和王邈住一間,宋愛兒住一間,蔣與榕住一間。
她才收拾了一小會兒,景思思已裹着浴巾換了比基尼出來,一躍而入私人泳池。換上泳褲的王邈坐在一旁,上身赤裸着,也不用浴巾遮攔一下,就這麽看着景思思在泳池裏來回地折騰。水很清,景思思在水底的動作一望可見。
蔣與榕仍是一身休閑打扮,已經快走到泳池邊了,卻又走到一旁接起電話。宋愛兒只是覺得餓,想在房裏搜羅一點吃的。房間裏只有水果的礦泉水,水填不飽肚子。她又翻了翻冰箱,竟然發現了一罐花生,味道還不錯。
過了一會兒,下午茶時間就到了。三明治和紅茶,其他三人誰也沒動。宋愛兒成了唯一一個在吃的人。王邈微微偏過頭,壓低聲音,似是嘲諷:“宋導游,你出門沒吃早飯?”
她也知道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吃啊吃的,和這氣定神閑的公子哥兒比起來實在丢人。可見到這人一副嘲諷嘴臉卻又咽不下這口氣,咬緊了珠貝似的牙齒,慢慢地一笑:“我可沒有王總公寓裏那麽大一個食櫃,可以塞一櫃子的速凍水餃,餓了就煎着吃。”
王邈維持着微笑,轉過頭,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又轉過頭:“你從前沒這麽能說,不過——”頓了頓,他又說,“那煎餃子的味道确實不錯。”
“噗”的一聲,景思思忽然從水底鑽出,烏黑的長發緊緊地貼住脖子,微卷的發柔柔地簇成一小團,像《青蛇》裏張曼玉和王祖賢的貼片子頭。角色太白,透出兩團撲撲的紅暈。
王邈的視線移開,盯着宋愛兒一動不動的臉。
“是你喜歡的D杯。”她說。
“怎麽認識的蔣與榕?”
“游程從明天開始,皇家Pita Maha有接送車,去市區很方便。”
“你勾引他,還是他先看上了你?”
“可能先去烏布的藝術村,不過大多數人會選擇作為标志性建築的皇宮。”
“看來是他先找上的你。”他笑,“你們在哪裏遇到的?party,酒店,還是你那個幹姐姐牽的線?”
“皇宮就在Lotus cafe的旁邊,大市場的對面,不用門票。據說還有皇族的後裔們居住。”宋愛兒不受打擾地頓了頓,“王總,你見過皇族嗎?”
這場雞同鴨講的對話奇異地交彙在了一個終結點上。王邈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望着她:“見過,我奶奶就是皇族。”
宋愛兒被噎住。
他的薄唇悄無聲息地張合着:“葉赫那拉氏。”
這算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和她聊起自己的家世,這麽的突如其來,宋愛兒幾乎是微微一愣,随即王邈卻哈哈大笑起來:“騙你的都信?”她還來不及懊悔,從泳池邊扶着欄杆站起身的景思思已經朝他們走來。另一邊,蔣與榕也已收了電話。
說來有些可笑,宋愛兒在巴厘島當過那麽幾年的導游,卻從來沒真正住進過這樣的Villa。她給當地的旅行社老板打工,負責接待華人,旅行社走的是中低端路線,很多年輕夫婦為了省錢會提前在網上訂好房間。她只負責帶隊參觀。
最窘迫的時候,她連帶客人的參觀車也是借錢租來的。車行的租金不低,老板又不願多開支,所以最後壓減的永遠是宋愛兒的錢包。氣急了真是不想幹,可是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着天花板,再摸一摸肚子。不幹這份活,明天早起就沒飯吃。何況,有一個當地老板的好處遠遠不止開出薪水那麽簡單。
分了房,景思思和王邈住一間,宋愛兒住一間,蔣與榕住一間。
她才收拾了一小會兒,景思思已裹着浴巾換了比基尼出來,一躍而入私人泳池。換上泳褲的王邈坐在一旁,上身赤裸着,也不用浴巾遮攔一下,就這麽看着景思思在泳池裏來回地折騰。水很清,景思思在水底的動作一望可見。
蔣與榕仍是一身休閑打扮,已經快走到泳池邊了,卻又走到一旁接起電話。宋愛兒只是覺得餓,想在房裏搜羅一點吃的。房間裏只有水果的礦泉水,水填不飽肚子。她又翻了翻冰箱,竟然發現了一罐花生,味道還不錯。
過了一會兒,下午茶時間就到了。三明治和紅茶,其他三人誰也沒動。宋愛兒成了唯一一個在吃的人。王邈微微偏過頭,壓低聲音,似是嘲諷:“宋導游,你出門沒吃早飯?”
她也知道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吃啊吃的,和這氣定神閑的公子哥兒比起來實在丢人。可見到這人一副嘲諷嘴臉卻又咽不下這口氣,咬緊了珠貝似的牙齒,慢慢地一笑:“我可沒有王總公寓裏那麽大一個食櫃,可以塞一櫃子的速凍水餃,餓了就煎着吃。”
王邈維持着微笑,轉過頭,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又轉過頭:“你從前沒這麽能說,不過——”頓了頓,他又說,“那煎餃子的味道确實不錯。”
“噗”的一聲,景思思忽然從水底鑽出,烏黑的長發緊緊地貼住脖子,微卷的發柔柔地簇成一小團,像《青蛇》裏張曼玉和王祖賢的貼片子頭。角色太白,透出兩團撲撲的紅暈。
王邈的視線移開,盯着宋愛兒一動不動的臉。
“是你喜歡的D杯。”她說。
“怎麽認識的蔣與榕?”
“游程從明天開始,皇家Pita Maha有接送車,去市區很方便。”
“你勾引他,還是他先看上了你?”
“可能先去烏布的藝術村,不過大多數人會選擇作為标志性建築的皇宮。”
“看來是他先找上的你。”他笑,“你們在哪裏遇到的?party,酒店,還是你那個幹姐姐牽的線?”
“皇宮就在Lotus cafe的旁邊,大市場的對面,不用門票。據說還有皇族的後裔們居住。”宋愛兒不受打擾地頓了頓,“王總,你見過皇族嗎?”
這場雞同鴨講的對話奇異地交彙在了一個終結點上。王邈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望着她:“見過,我奶奶就是皇族。”
宋愛兒被噎住。
他的薄唇悄無聲息地張合着:“葉赫那拉氏。”
這算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和她聊起自己的家世,這麽的突如其來,宋愛兒幾乎是微微一愣,随即王邈卻哈哈大笑起來:“騙你的都信?”她還來不及懊悔,從泳池邊扶着欄杆站起身的景思思已經朝他們走來。另一邊,蔣與榕也已收了電話。
“笑什麽,這麽開心?”景思思笑意盈盈地問他。
宋愛兒站起身:“我回房間有點事。”話未落音,手腕卻被那人順勢一把抓住:“走這麽急做什麽?”
“太累了,補覺。”
“飛機上就見你一直睡。”
飛機上他明明一直在和景思思說話說話,要不就是戴上耳機佯寐,連頭也沒往她這邊扭過來。難不成眼睛長後腦勺上了?宋愛兒在心底翻了個白眼,臉上卻是笑眯眯的,因為蔣與榕已經看見了他們:“昨晚睡得太遲。”
“為什麽睡得太遲?”他追根究底,“第一次來巴厘島?不該啊。我聽說宋導游在大馬留過學——”有意地頓了頓,王邈一副興致勃勃的神色,“是有什麽非見不可的故人?還是重回故地勾起了許多已經忘記的事?”
“王總,您說笑了。”
“不,我可不是開玩笑。我是真的想問一問宋導游呢。”
“我——”宋愛兒毫不猶豫地開口,卻在說出第一個字後出現了習慣性的大腦空白。就在她瞳孔微張有些驚慌失措的瞬間,他已如低低盤旋于空中的大鷹捕捉到了獵物時猛扣上爪般敏銳:“這可不是為了我自己的一己私欲,你知道,宋導游。畢竟我們請你來,不是吃白飯的。該做的功課,是不是要替客人先做好。”
她的确有失導游的操守了,陪吃、陪玩,陪着客人一起傻樂,這樣的事從前每天都做,現在卻耍起小性子。王邈擡了擡下巴,示意着她才起身的地方:“坐。”
一個字撂下,不冷不淡,有千斤重。
氣氛一時繃得簡直令人背後發麻,景思思看了一眼宋愛兒,又看了一眼王邈。
這時,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怎麽了?”
宋愛兒回過頭:“蔣先生。”他見到了她眼裏一剎那的示弱,有點像小動物似的可憐巴巴。
“姐夫,宋導游可能是累了吧。”
“不,我只是……”宋愛兒淡淡打斷他,扭頭向蔣與榕微微一笑,“只是想回房收拾一下東西。蔣先生,不如現在就出發,我們去海神廟看日落。”
“好。”蔣與榕點點頭。
兩個大男人動作很快,景思思稍慢,還要沖個涼,換上新買的裙子。宋愛兒既沒下過水,也沒有要換的衣服,因此只是抱着膝坐在房間的窗邊出了一會兒神。
“要帶相機嗎?”宋愛兒見三人都空着手,一副無所謂的閑散游人模樣,多嘴問了一句。
景思思說:“太陽曬,就這樣去吧。”
其實夕陽一點兒也不曬,,何況來巴厘島,哪有不曬太陽的。宋愛兒點點頭,沒有多說:“好,出發吧。”
沒用酒店的接送車,宋愛兒直接聯系了當地車行的一輛車。等王邈見了那輛小家子氣的路有接送車,忍不住笑了一下。也許這輩子都沒坐過這樣小巧的車子,蔣與榕艱難地彎下身,擠進了車子裏。宋愛兒沒想到車行會給她這樣一輛車,只能一次次說抱歉:“不好意思,一定是他們弄錯了。等明天我們換輛大一點的。”
蔣與榕笑了笑:“偶爾這樣也不錯。”
話音未落,就被伸長胳膊故作不堪忍受狀的王邈打斷:“你很缺錢嗎?宋導游。”
“明天我就去換一輛。”
“不必等明天了,做這樣的車讓人沒興致!”
他打開車門就要下去,萬萬沒想到景思思會在這當口幫她的忙。她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放軟聲音:“就這樣吧,王邈,忍一忍。我想看海神廟的日落。”
王邈沒辦法,伸出的腿又放回了狹窄的車廂裏。
宋愛兒長籲一口氣,看了一眼車鏡,調整了一下臉上僵硬的表情,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好了,下面我們去巴厘島之行的第一站,海神廟。”
“Tanah Lot蓋在海邊的一塊巨岩上,漲潮時海水會把整個岩石包圍。所以看上去就像孤零零地伫立在海之中。它是巴厘島最著名的寺廟之一……”
“你這是按百度念呢?”她還沒介紹完,就被後座那人冷冷一聲嗤笑打斷。
王邈沒有開一點玩笑,車內空間狹小,偏偏他的個子又高。一雙大長腿為着舒服伸到了車座與副駕駛座的空隙,踢了踢她的胳膊:“過去些。”
還在開車的宋愛兒生怕會出什麽岔子,一邊看着前面的小路,一邊把身子無限地往一旁挪了挪。
他又找茬:“不給我們介紹海神廟了嗎?”
“好。”她深吸一口氣,微笑着繼續說:“海神廟是巴厘島最著名的寺廟之一,關于它的傳說……”
“傳說?”他打斷她,“我可不是來聽傳說的,宋導游。”
“海神廟建于公元十六世紀……”
他聽得笑了,那笑容是滿滿的惡意挑釁:“它建于公元幾世紀,和我有半毛錢關系?”
宋愛兒握緊方向盤,前方汽車忽然一個急剎車,令她驚得也急忙踩了剎車。
景思思受驚地抓緊王邈的手臂。
王邈在那樣的險境中也未動容,那雙眼睛自始至終盯着開車的女孩。她的耳朵上戴了一枚小墜子,悠悠地晃着,是玉色的水滴,仿佛要一直漾開融化在人的心上。
他就這樣看着,不痛不癢地蹦出一句:“喲,宋導游生氣了。”
宋愛兒說:“王先生,還是把你的腳放下吧。我怕下回急剎車就控制不住了。”
他依言配合地把腿收回,她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确定王邈是生氣了。這人生氣時,話會比平常要多,多到不受控制似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詞句從嘴裏一句接一句地蹦出。她不怕他的尖言酸語,也不怕他羞辱自己。那些早在來巴厘島之前,在當初她那麽巴結着他讓着她時,在他還沒把她跟一團不要的垃圾甩在路邊時就早跟家常小菜似的習以為常了。
宋愛兒只是不願讓蔣與榕看見,不願把旅行弄砸了,不願那些謊話穿幫。
如果王邈是面照妖鏡,她就是沒修煉好的白骨精。
他們終于在日落之前趕到了海神廟。
其實海神廟的落日并不算絕美,那落日熔金,海水四起,都只是小島上每天重複的景象。天已漸漸地暗下來,太陽就快要沉到海平線。雪白的浪花簇擁着争先恐後地拍打到了腳邊,又慢慢地退下。
風吹來,有栀子花的馥郁香氣。
宋愛兒站在一處岩石上,凝望着遠處噴薄的金色餘晖,漸漸出了神。
忽然有人從背後貼住她的頸,交纏着吻了一下。她吃驚地回過頭,碰上王邈複雜的眼神。逆着光的緣故,他的眉眼也被融在了金光中,柔柔和和的,少了棱角。
“想起在三亞時的落日了嗎?”他問她。
宋愛兒不語。
王邈說:“站在游艇的甲板上,可以看見太陽一點點地落下去。真美,是吧?”
“那頭我被你們灌醉了,沒看到。”
王邈聽後笑了一聲,神情很是譏諷:“你真的醉了嗎,宋愛兒?”
那會兒他們還好着呢,他一通電話就把她連夜叫到了三亞。那是他最好的一個哥們在游艇上開Party慶生,從白天一直鬧到傍晚,最後人人醉得七歪八倒。她也被灌了不少,都是替他擋酒,喝得臉蛋紅紅的,醺然欲醉的樣子。他一個人坐在甲板上,雙臂撐在後頭,支着半個身子。宋愛兒記得那頭他穿的是一身特別秀氣斯文的襯衣,半挽着袖子,寬松的休閑褲,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話大男孩。
她給他開了一瓶酒,晃了晃:“你不要?”
醉醺醺的臉闖進了他的鏡頭裏,他的一張臉臭得可以:“宋愛兒,你腦子裏灌漿糊了?別人灌你多少就喝多少,你當自己是馬桶啊?”
這比喻可真難聽,可她只是賠着笑臉,看了看左右,還好,所有人都玩得正高興。雖然他說話聲音不大,可這樣罵一個女孩實在是有失風度。
她低頭看了一眼抱在懷中的酒瓶,有點呆呆的,腦子被喝傻了:“哦,你不要。”
話未落音,他已經伸手奪過酒瓶,随手扔進了海裏。
她叫了一聲:“那是——”沒說出酒的品種和年份。
他氣得也不好好說話了:“過來。”
兩人傻兮兮地坐在一起看日落,都沒話說。
最後他回過味來,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不琢磨琢磨些話對我說,宋愛兒?”
可是那時她都喝傻了,哪還記得那些東西。隐約只記得自己轉過頭,伸出手指,對他比了一個巨傻無比的“噓”的動作。
他擡了擡眉毛,看着夕陽裏被曬得金撲撲紅通通的她。
“別說話。”
“為什麽啊?”
“就這樣——怪純情的。”她嘿嘿笑了一下,連自己也沒察覺。
他就這麽定定地注視着夕陽裏的她幾秒。終于閉上嘴,眼裏少有地閃過一絲沒辦法控制的懊惱:“宋愛兒,我就不該讓你來這,讓那幫東西往死裏灌你。”
她傻傻地聽着,他忽然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宋愛兒記得那個吻,是真正的深吻,舌尖和舌尖打着卷,兩人的眼睛都閉上了。好像所有的海水都鋪天蓋地而來,可是在夕陽裏,海水是那麽暖,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寒冷。她把整個肩都縮了起來,靠在他的懷裏。迷迷糊糊中還記得對自己說,你可不要心動啊宋愛兒,你和他就是一對搭夥的,一個傲得像祖宗,一個鑽進錢眼裏。這要都能成愛情了,那為了心愛的露絲活活凍死在海水裏的傑克怎麽辦?
“你有那麽一點兒喜歡我嗎?”那天,他忽然問她。
喝醉了的宋愛兒笑嘻嘻地反問:“你跳海嗎?”
王邈像看一個神經病似的看着她。
宋愛兒認真地說:“如果你跳,我就跳。”
可這裏不是三亞,也沒有游艇。這裏是巴厘島的海神廟,太陽将落,天色一點點地暗下去。
回過神的宋愛兒終于說出了一句真正應景的話:“有必要嗎,王邈?現在來說這些。”
“你沒醉吧,那頭?”他站在日落的餘燼裏沒有動,幾近奇怪的固執。
“那天我要沒醉,就該對你說……”她終于笑了起來,珠貝似的牙齒輕輕地咬住下唇,像個小女孩似的天真柔軟,“對你說……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王大少。我接近你一點也不為了別的東西。我要是沒醉……”她終于露出了之前像他在車內一樣挑釁的笑容,“我腦子裏缺根弦嗎,不借這個機會表表情?”
王邈說翻臉就翻臉:“我怎麽就這麽想把你推下去呢,現在。”
“下面就是海灘,只是暫時被水淹了。你淹不死我。”宋愛兒微笑,“要試一試沒什麽要緊,我買了保險。”頓了頓,“大額的。”
“蔣與榕給你買的?”
“嚴格來說是用他的錢買的。”
有那麽一剎那,他冰冷的眼神讓她有些不寒而栗。可是很快地,王邈就笑了:“那你得好好抱住人家的大腿才還得了這個人情。”
“沒必要這樣酸言酸語。”宋愛兒平靜地看着他,“我現在不靠你活,從巴厘島回去後也沒什麽機會再見你。”
“你就這麽肯定蔣與榕會把你捧在心窩上?”
“你為什麽總是戴着有色眼鏡看人?”宋愛兒皺着眉頭看他,“導游是我的工作,我很努力地在做,你是我的客人,蔣先生是我的老板。”
王邈這次是真的聽笑了。過了一會兒,他調整了一下表情,重新擡起頭:“我為你的智商着急,宋愛兒。”
回酒店前他們去了海邊。
宋愛兒找人支了一個燒烤架,就着夜風她為他們烤了一些果腹的東西。白日裏的暑氣漸漸消退了,深藍的天穹繁星點點。她一個人站在烤架邊手忙腳亂地烤着,沒人來搭把手。景思思不喜歡煙熏的氣味,早挽着王邈的手遠遠地走到海灘邊聽浪拍岩岸的聲音去了。
夜色裏,王邈着一件白T,休閑長褲。他的背影,景思思的玫紅色長裙,都漸漸變成一團小小的螢火似的光暈。
宋愛兒被煙嗆得咳嗽咳幾聲,眼圈都紅了。
低下頭,她繼續認真的給那些肉串翻了個面,慢吞吞地烤着。
“我來吧。”一個聲音忽然響在她的頭頂。
宋愛兒轉回身,蔣與榕已接過了她手上的工具。指尖相碰,她極力握住工具不肯放手:“不不,這太失禮了,蔣先生。”
“我是客人,你是導游。所以髒活累活都交給你,是嗎?”蔣與榕笑了笑,“可現在這個客人覺得親自動手燒烤也怪有意思的。”
他都這樣說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抓住工具不放。
蔣與榕玩燒烤比她輕車熟路多了,只是一小會兒,那肉香就輕飄飄地探入她的鼻底。宋愛兒幾近貪婪地猛吸一大口:“好餓。”
話未落音,蔣與榕就把烤好的一串肉喂到了她的嘴邊。宋愛兒沒多想,以為是試生熟,樂滋滋地咬了一口:“熟了。”
大約是她的不解風情又取悅了他,他那雙暗沉的眼裏竟有了一絲笑意。
“咦,蔣先生親自動手燒烤嗎?”海浪聲裏景思思偶然回過頭,驚訝地說。
王邈淡淡地向言笑晏晏的兩人瞥去一眼:“走,我們回去。”
這頭宋愛兒和蔣與榕已跳到了另一個話題。
“什麽,您還當過兵?”
“嗯。”蔣與榕漫不經心地翻動着那些快要烤熟的肉串,“特種兵。”
宋愛兒一口肉塞到嘴裏,險些硌壞牙:“騙我的?”
“在野外考核時幾個月不見肉星子,一只凍死的老鼠就是滿漢全席中的美味了。”他似乎起了逗弄這小姑娘的心思,放慢聲音循循善誘,“剝了皮,放在柴堆上烤。烤到七分熟,肉味鮮嫩,真是不錯。可是火種哪有那麽好找,要是被困在石洞裏,那就只有用牙齒把鼠皮生生地撕開。”
“別說了,快別說了。”宋愛兒強笑着打岔,聽得胃裏直惡心。
“你們在說什麽?這麽有趣。”景思思快步走到他們跟前。
蔣與榕轉移了話題,随手将一串烤好的肉串遞到她手裏:“來,景小姐,嘗嘗。”
景思思只知這人是王邈的前姐夫,又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并不算熟悉。可是一路同行,蔣與榕的修為與風度,實在遠超王邈,很難讓人沒有好感。因此她也就矜持地笑了笑,伸手接過。
王邈笑了:“姐夫,我怎麽覺着你的眼睛就沒往我身上正經瞅過一眼?”言下之意是在譏諷他的眼珠子盡往兩個女人身上轉了。
蔣與榕倒是很從容地擡起眼皮看他一眼,口氣是長輩的漫不經心:“你十幾歲時就在我身邊瞎胡鬧了。這些年我給你收拾的爛攤子還不夠?”
正挽起袖子的王邈手上的動作忽而一頓,反應過來時卻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有點複雜。
蔣與榕順手就要将一串海鮮燒烤遞給他,宋愛兒下意識地就奪過:“哎,別。”
那兩男一女霎時安靜了下來,看着她。
回過神來的宋愛兒臉色泛白,在燈下仿佛自嘲。王邈天生對海鮮過敏,景思思看來并不知道。而蔣與榕是因為隔着年月太久,又正和人說着話,一時也糊塗了。
沉默中只有站在燈下的王邈不緊不慢地挽好袖子,擡起頭,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哦,看樣子宋導游今天餓急了。”
她擡起的手緩緩地放下,在虛空裏無力地抓了幾下,指尖蜷成一團,仿佛一只最卑微弱小的螞蟻。蔣與榕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一旁笑吟吟的王邈,沒有再說什麽。
吃燒烤不能沒啤酒,最後她終于是喝醉了,雖然醉得不是很厲害,然而因為那那滿天的星光仿佛追随拍打上岸的潮水緩緩湧來,似真,似幻,好像也并不那麽分明。
王邈給她敬酒,所以她不能不喝;景思思不願陪酒,所以她不能不喝;蔣與榕沒有阻攔,所以她不能不喝。
這麽多不能不喝的理由,攔不住她千杯不倒的稱號。其實王邈也喝高了,白皙的皮膚透出微紅。他喝高了反而會格外沉穩安靜,眼神越發清明,不見一絲醉态,其實腦子裏早成了一團糨糊。
景思思只陪他們喝了半瓶,蔣與榕則半點酒也沒沾。
“走吧。”他一手挽着衣服,伸手要去扶住已踉跄的宋愛兒,卻是扭頭對着王邈說,“天已經晚了。”
她醉成這樣是再沒法開車了,好在附近就有的士服務。宋愛兒在大醉中仍記得大着舌頭結結巴巴地向他道歉:“不……不好意思,蔣先生。”
灌醉她的罪魁禍首卻慢吞吞地撐着膝蓋站起:“姐夫,她——是你的誰?”
“你喝醉了。”
“你拿手挽着的這女人……她是你的誰?”
“王邈,王邈。”景思思溫柔地拍着他的背,“快回酒店吧,你喝得一身酒氣。”
王邈“啪”地一下幾近兇殘地拍開她的手,想要推開身旁的人,下一秒卻整個人向前傾去。
宋愛兒醉眼如絲,懵懵懂懂中下意識地伸出一只手借給他。誰知那雙手卻緊緊地攥住她,将她拉入了熟悉的懷抱。
“你說,你自己來說。”他一手摟住她的肩,将她扣在了懷裏,指着燈下面容疏淡的蔣與榕。
他嘴裏呵出的酒氣很難聞,宋愛兒吸了吸鼻子,捂住:“你,你放開我。”
景思思有些瞠目結舌地看着白天裏鎮定自若的兩人這一刻就像兩個小孩兒似的鬧着別扭。蔣與榕稍稍擡眼,向她做了一個示意的眼神。她立即明白過來,兩人一個拉住踉跄的宋愛兒,一個扶住癱軟的王邈,将他們分開。
伸手攔了兩輛的士,蔣與榕把宋愛兒塞進自己那輛,這頭景思思哄着王邈上了另一輛。
一路上車窗半降,巴厘島的夜風習習拂來,像是涼涼的小爪子直要撓到人的心裏去。宋愛兒被風吹得稍有清醒,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倒頭睡在了男人的肩上。
“酒醒了?”
“有點難受。”她摸了摸額頭。
蔣與榕仍是那副長輩的模樣:“到了酒店再吃些醒酒藥吧。”
“Royal Pita Maha裏備有醒酒藥?”
“我随身帶着。”
她笑了一下:“你是哆啦A夢嗎,蔣先生?”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看過一發動漫,非常認真又不失紳士地同她商量:“能不把我比喻成那只胖頭貓嗎?”
“我今天喝得有點兒多了。”
“明天我們去哪兒?”
“我想想。”她在車窗邊架起胳膊,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腦袋,醉後的腦子仿佛打了結,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百轉千回還想不出所以然來。好在蔣與榕有足夠的耐心。
良久,宋愛兒忽然睜大眼,像是失去了焦距的瞳孔突然收縮一般:“去看皇宮和藝術村吧。”
去烏布時正和一隊新婚旅游團相撞,宋愛兒才開了門下車,就聽到了熟悉的中文。年輕人的新婚團不比大媽夕陽團,少了些三五成群的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