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秋十月, 正是不冷不熱的好天氣。
徐府，內院, 花園的涼亭裏。石桌上擺着各色時令水果, 還有新鮮的糕點, 瞧着就讓人胃口大好。
蔚氏，左氏, 還有蔚容, 正在亭子裏拉家常說知心話，旁邊站着幾個丫鬟，不遠處還有幾個小厮。
“姐姐, 你說好笑不好笑, ”左氏一邊嗑瓜子一邊說道，“這金寶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怎麽了, 原本是挺有靈氣的，吃喝拉撒從不讓人操心。”
她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跟那綁匪纏鬥，吓着了。容兒這孩子, 又是及其喜歡它的，經常帶着它一起洗澡、一起睡覺。這狗啊, 居然在床上小解了。容兒還怕我知道，将它攆出去呢！狗犯了錯，她還哭了起來，這個傻孩子喲。”
錢九九又回到狗殼子裏了。此時她正趴在地上, 左邊是小容兒，右邊是一根石桌子的石桌腿。
她這個狗殼子本來就是野狗，哪像富貴人家養的狗，還有人專門教如何正确優雅又不失風度地吃喝拉撒。這不，她一離開狗殼子，狗的本性自然就出來了。哪能跟她在的時候一樣，她就算是狗，也是靈氣十足的神犬。
不過，錢九九還是有點小感動的。她原本以為小容兒喜歡的是金毛狗可愛又聽話，沒成想當它不聽話的時候，年僅七歲的小容兒依舊是不離不棄。小小年紀，這品性，這覺悟，這氣量。真的很難想象她是守財奴蔚宇的女兒，他那樣子，怎地生了個如此好的女兒？錢九九對此很不解。
蔚容将丫鬟切好的蘋果，放到錢九九面前的盤子裏。她細聲細語地說，帶着稚童的小奶音，“金寶為了救亦安表弟，也是生病了呢。如果我這樣就嫌棄它，也不配當它的主人。”
還是小容兒好啊，大吃大喝的，日子過得太舒坦了。要不是能感覺到這副狗殼子，體重正在飙升。
蔚氏心道，果然沒有看錯人。她這個小侄女，真是越看越喜歡。
“弟妹，前些日子亦安一直病着，那件事我也不好再提，”她和左氏互通了眼色，“如今，亦安大病痊愈，你覺着呢？”
左氏臉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本來她還擔心，現在由蔚氏說出來正好。“我當然是覺着好的！”
随即，面上又有些擔憂，雖然她知道這根本不算事兒。“只是不知道姐夫的意思？”
蔚氏拍拍她的手，笑着搖搖頭，這個弟妹實在太多慮了，“他呀，是不反對的。”
“還有呢，他早就找人合過亦安和容兒的八字了，還算良配，”蔚氏笑着說道，“你別看他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對亦安的事，比我這個親娘還上心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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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氏心裏的大石放下了。
“不過他說，先不急訂婚書，”蔚氏補充說道。
放下的大石又被擡起來了，左氏的心裏被這一上一下鬧得不安生，“姐夫不是不反對麽？”不着急訂婚書？只有定了，她才能安心呀。
“你姐夫雖然也是極其喜歡容兒這孩子，但是徐府東西兩院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爺爺硬要爹娶他不喜歡的李氏，這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蔚氏短嘆一聲，“所以，你姐夫的意思是，亦安娶妻只能是他自己喜歡的。我們能幫他出主意，但是不能幫他做主。”
這西院的例子，徐修也怕重演。他和徐俊之間，若是沒有父母錯配的前因，又豈會兄弟不睦呢？所以他是同意兩個孩子從小培養感情的。
蔚容聽到自己的名字，對着姑母甜甜一笑，随即又開始撥弄她手裏的小玩具。
左氏這心裏犯了愁。這？這也太懸了吧。喜歡不喜歡的事，旁人怎麽說得清。甲之蜜糖，乙之□□。誰又能知道徐亦安到底喜歡什麽樣兒的姑娘呢？
石桌下面的錢九九也犯了愁，她還想吃桌上的杏仁糕。可這蔚容喂了她蘋果後，竟是不管她了。難道七歲的姑娘，已經能聽懂嫁娶之事了？她身子往後挪了挪，偏着腦袋向上看去，結果這姑娘正在玩兒小玩具呢。
錢九九用爪子拍了拍蔚容的腿，心道：唉，真是少年不懂愁滋味。你娘正商量着幫你找婆家呢，你倒好，只顧着玩兒。
感覺到有東西在拍打她的腿，蔚容一看，金寶正用濕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呢。她知道，它一定是餓了，就将丫鬟剛削好的蘋果放進它的盤子裏。
沒有杏仁糕，蘋果也是好的。有的吃就不錯了，就不要挑三揀四了。錢九九只好這樣告誡自己。
蔚氏見左氏滿臉愁容，笑出了聲來，“弟妹也不用過于擔心。只要你我兩家多走動走動，或者每個月将容兒送來住上幾日。兩小無猜的，這兩個孩子都是好的，再多些時日，這感情自然就出來了嘛。”
“只是……這兩個孩子會彼此喜歡麽？”左氏有些頭疼。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輪得到子女做主？
可是這是徐修說的，她和蔚宇哪敢有異議。現在蔚家的生意，都靠着徐修扶持，才能蒸蒸日上。本想趁着兩家關系好轉了不少，将孩子的婚姻大事定了，才能吃穿不愁。豈料又攤上這一番說辭。
心裏苦啊。攀大樹，不容易啊。
“若兩個孩子真是有緣無分，那就算了吧。”
左氏還想說點什麽。蔚氏卻突然彎下身子，對着錢九九招手，“金寶，來來來。”
錢九九不明所以，不是在說訂婚的事麽，叫她作甚。最近都在徐家吃的飯，徐家人的話她還是聽的。她站起來，搖晃着尾巴就沖蔚氏走去。
“這狗，真是有靈氣，”蔚氏說道，“它救過亦安兩次。別說容兒喜歡它，我也喜歡它。”
是三次，謝謝。錢九九在心裏說，你兒子的魂兒飛了還是我找回來的。
“弟妹你知道，我這個人信佛。佛說，‘萬事萬物，皆有因果’，”蔚氏摸着錢九九的頭，一臉慈愛，“初初我還不信呢，我們家亦安啊，一周歲的被狗吓得差點丢了命，從那以後看見狗就要大哭的。沒想到，卻是被狗救了兩回。你說，這金寶啊，是不是來報恩的？”
錢九九心裏一驚，嚯，這徐亦安的娘是不是開天眼了？
“姐姐你這一說，我也覺得還真像那麽回事！金寶啊真是神了，上次我府上的廚娘惹了它，被它整得團團轉。這廚娘之前看到它都要躲着走呢！而且這狗，除了生病那個月，其他時候都是不吃狗食的，要不然它就要絕食。容兒又寵它，自己吃什麽就給狗吃什麽。”
蔚氏喂了錢九九一片肉脯幹，“要不，就将它留在我府中養着吧。”是肯定句。沒有任何詢問主人意見的意思。
“姑母，我可以自己養金寶麽？”蔚容揪着衣角，眼淚有些包不住了。
左氏不明白，這是鬧哪出？她說，“姐姐，這……”
錢九九也懵了，徐亦安的娘怎麽回事？
“弟妹，你先聽我說，”蔚氏笑了笑，“若是将金寶養在我府裏，容兒便能常來徐府了。”
“這……這能行麽？”左氏有些懷疑。
蔚氏不着急回答，她先是喝了一口茶，又給錢九九喂了塊梨子，然後才說道，“我這個兒子我還是有些了解的。你與容兒在府上住了這麽久，可曾見過他主動找容兒說過話？”
左氏搖搖頭。
蔚容見狀，也跟着搖搖頭。
“可自打他醒後，就常去找金寶玩耍。就昨兒吃河鮮，他還想着給金寶留了一份兒。因着他知道，是金寶救了他和李小公子，這孩子心存善念，自然就和金寶親近了些。”蔚氏分析的頭頭是道。
錢九九白了蔚氏一眼，昨天吃了河鮮她就鬧肚子。都是徐亦安害的！那個臭小子居然拿生的河鮮給她吃，這仇她是記下了！
蔚氏又喚來蔚容，“容兒啊，表弟大病初愈，也喜歡金寶，也會對金寶好的。你可願意讓金寶陪他一段時日？”
蔚容有些為難。表弟生病的樣子她是見過的，那樣子可難受的。可是她也喜歡金寶啊，而且是她在家門口發現的金寶。她不好拒絕姑母，也不舍得金寶，“可是我……”
蔚氏繼續說，“要不這樣吧，你和母親搬來姑母這裏長住怎麽樣？”
蔚宇一年有一半時間都不在家，都在杭州經營生意。左氏帶着蔚容守着家，也确實有些孤單。
“容兒，你可願意在姑母家長住？等你爹回來，咱們再回自己家裏住。”左氏問道。
“娘，只要能跟娘還有金寶在一起，容兒是願意的。”
錢九九蹲在地上，一張狗臉，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這天夜裏。
一只鬼魂兒輕車熟路穿過一扇門，飄飄蕩蕩移到床榻邊上，坐了下來。榻上是熟睡的徐亦安。
這是之前錢九九争取到的權益。她在人間，也能夠以魂體的姿态出現。這不是她第一次暗戳戳來到徐亦安的房間了。當然，她認為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惡三說，天魂歸位後，命盤的怨氣就慢慢散了。所以，她和徐亦安，不再是見面就想掐死對方的關系了。
錢九九很愁，很煩。她怎麽看還是覺得徐亦安就是一個讨人嫌。
她用很小的聲音說話，更像是喃喃自語，“轉世前跟轉世後還是同一個人麽？”
“當然是啦！”惡三忽地現了身，“都是一個魂魄，怎麽就不是一個人了？”
“可我怎麽也不能把徐亦安，和天魂聯系起來啊，”錢九九問道，“徐亦安就是個狗都嫌的小屁孩子，怎麽就是上輩子的大黑狗了呢？”
“這個嘛……”問題太深奧了，已經超出了惡三能理解的範圍了。
錢九九照例掐了徐亦安的臉。說道，“因為每一世都際遇、經歷都不相同，魂魄還是魂魄，卻不是原來那個魂魄了。這輩子，他叫徐亦安，是徽州富商徐修的獨子，再不是那個為我拼命的大黑狗了。”
惡三覺着她的情緒不太對，想說些什麽。他張了張嘴巴，還是沒想出來能說什麽話。
“惡三，你說，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錢九九有些怨。
“誰？”
錢九九怒了，“我去你親爹的，跟你講了也是白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