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天之後,羅伊斯便沒再見過古斯塔夫。
羅伊斯也不在意這個。在他看來,期待古斯塔夫釋放自己就像硬要從無解的方程中尋求答案一樣愚蠢。相比之下,他對之前交過手的女人倒是有着更多的期待。
那個女人不可能是萊恩公國的人。盡管她的外表進行了完美地僞裝——大概是通過注射病毒或其他強行感染的方法改變了樣貌特征,但無法改變的頭骨輪廓出賣了她。此外,她完美地扮演了萊恩公國軍官的角色,也獲得了古斯塔夫的信任;腦海中回放着當日對方的所有表現,羅伊斯想着。
這很奇怪。前世這個人應當也是存在的,就像是古斯塔夫身邊的一枚□□。但是,對方在古斯塔夫篡權、針對第三星球的全過程中并無作為。那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是被發現了,還是什麽別的緣故?
走廊之中懸挂着的屏幕中正播報着萊恩公國當日的新聞。閃爍的熒光屏晃花了羅伊斯的眼睛,令他不得不閉了會兒眼。然後他便聽見囚室的房門被打開,緊接着是來人将槍上膛的聲音。
羅伊斯睜眼,發現果然是他想象中的那個人。他再度閉上眼,揉了揉額角。“我想你也是會在這個時候過來的。你失血過多、不适合起身活動,但你時間所剩無幾,畢竟古斯塔夫不會放心讓我活到下一周的。”
“你倒是很冷靜嘛,不過想得未免太多。”金發藍眼睛的女人舉着槍走到了他面前,“你可以叫我卡門。話說回來,我和你所在的星球倒是有些淵源的。二十年前兩國交戰,我的父母都參戰了,而且死在你們的軍隊手中,我也當了幾天的奴隸……我應該感謝你們至少不殺小孩子嗎?這一次由我親手将你捉捕,真是我的榮幸。”逆光而站的她表情漠然,與她起伏不定的語氣完全不符。
羅伊斯擡眼看向對方身後,視線越過了對方的肩膀直直落在卡在囚室頂端的微小鏡頭。
看來這女人的勢力還不夠大,竟然沒能停止監視系統的運作。羅伊斯眯起了眼睛。“嗯。”
他早就猜到第三星球是那時候安插了棋子;那場持續了四年的大規模戰争是最好的機會,只要将第三星球的孩童改造成異類人種的模樣、以不殺孤兒的名義放回便可以了,畢竟第三星球能夠憑借注射病毒來改變面部特征的事一直是軍隊高層才可得知的秘密。
問題也恰恰出在這裏。四五歲的孩子是很難承受惡性病毒的,那麽,面前的這個女人很可能恨着當年的決策者。而年輕的皇女陛下不曾親眼見過卡門,多半也不敢随意下達指令吧。但這次……羅伊斯擡頭:“那麽,你來做什麽呢?”
“來看看你呀。”戒備地保持着安全距離的卡門,面上卻是親切得體的笑容。“聰明的男孩子我最喜歡了,而且你長得也不差。我說,你怎麽就不能向我的長官服個軟呢?為了讓你能夠安心休息,他甚至清空了這條走廊,你看,長官對你多麽彬彬有禮!後天是萊恩公國一年一度的軍隊巡禮,說不定他會允許你一覽公國風采?當然,如果你能夠成行,我是會寸步不離地陪在你身邊的,決不讓你一人孤孤單單。”
如果有盛大慶典的話,那麽自己的死刑應該會趕在那前面;而以古斯塔夫的性格,應該會安排在前一天深夜至第二天清早吧。羅伊斯點了點頭,擡眼看向卡門,但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個女孩子是你們的公主殿下嗎?”
卡門回頭看了眼屏幕,之後不甘地咬住了下唇。
她知道,自己不僅不可能與古斯塔夫在一起,而且甚至連追求對方的資格都沒有。
不可以與任何人結成婚姻,否則自己的真實身份就可能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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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這些年接收到的、那些屬于自己原本家人的資料與照片,既是支撐自己的動力,也是束縛自己的枷鎖,畢竟那意味着自己的家人仍舊受着國王陛下——也可能是由皇女——的密切監視。
種種原因之下,自己只能做古斯塔夫·梅洛的副官。必須停止于此。
卡門咬牙看着屏幕上的畫面。長相普通的公主殿下在福利院中視察,此刻正因為被小孩子們遞到眼前的貓咪而局促不安;而自己所仰慕的男人,此刻正以相當溫柔的表情柔聲鼓勵着她。
“你們的公主殿下很喜歡小動物啊。”波瀾不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卡門被吓了一跳,迅速回過頭來。她第一反應是克制屬于軍人的、開槍反擊的沖動,畢竟自己不能殺死羅伊斯——是誰也不能是自己!然而,她面前的那個人,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封鎖了自己的反擊。
“我不會傷害你的,”對方語調平平地說着,“只是給你點兒小建議罷了。你很重視那家夥,對吧。”
自己的秘密被羅伊斯知道了,這令卡門感到羞恥;但羅伊斯附在自己耳邊的輕聲細語則更令她震驚。怔愣了幾秒,她忽然猛地一怔,揮動槍支狠狠擊在對方下颌上。“你真是瘋了!你這家夥,不過是個階下囚而已!”
卡門看見面前的人毫不在意地拭去了唇邊的血,再度向自己靠了過來;那是她在陷入黑暗之前看到的、最後的畫面。
方才她失控攻擊對方令槍支走火了,将囚室之內唯一一盞燈打得粉碎。
“照我說得我去做就可以了。”對方細小的、帶着寒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聽着,我不會幹涉你的私人情感,但你該知道古斯塔夫的野心有多大。只有你能為母國解決日後的麻煩。是你為國分憂的時候了,士兵。”
卡門沉默着與對方僵持了一會兒,最終“嗯”了一聲。
對方想讓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小事,應該不會給古斯塔夫造成太大麻煩;當然,自己也不會暴露。此外,如果那個自己早已陌生的、建立在第三星球的國家能夠平安,那麽,自己的家人也會相安無事的。
說白了,自己之所以願意幫助眼前這家夥,不是為了國家而戰,而是為了生活在那個陌生國家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家人罷了。
卡門将一個相當小的硬東西塞入對方手中。她聽見對方輕笑了一聲,像是贊許。
聞聲趕來的獄官已經帶着備用燈和武器到了門口,卡門只能迅速将對方推開。
她給了對方一枚芯片,和先前用作感應的銀胸針大小相仿。她知道,對方此前也持有與自己銀胸針相似的東西;第三星球執行特殊任務的軍人會佩戴這個,以此感應彼此的存在。當初自己就是憑借這感應迅速找到了對方。大概在那時候,對方就将那玩意兒丢掉了吧,因為自己再不能感應到對方。
但是。現在羅伊斯身處牢獄,并無隐藏東西的地方。
那麽,對方要怎麽保存自己給的芯片?
“沒事。是我情緒激動,導致槍走火了。”卡門安撫着緊張的獄官,同時接過了備用燈,不着痕跡地借着這光将羅伊斯打量了一番。
通過那一瞥映入眼簾的畫面令卡門心驚肉跳。羅伊斯以手捂唇,正克制地咳嗽着,有少許鮮血沾在了他的手指上;一小截線頭從他手下露出,又随着咳嗽而縮短、消失了。
對方早就将絲線固定在牙齒上。剛才在黑暗之中,對方将被絲線拴住的芯片咽下了肚,同時也弄傷了喉嚨。
“你簡直可怕。”面對着面前再度恢複平靜、不露聲色地計劃着什麽的羅伊斯,卡門給出了如此評價,之後命令一臉不解的獄官将門再度鎖好。
另一邊,古斯塔夫通過監控器看到了羅伊斯與卡門沖突的全過程。
雖然對方冒犯了自己的副官,但古斯塔夫絲毫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了歡欣的微笑。他身邊陪同的軍官無意窺得這個表情,不禁心驚肉跳:“大人?”
“沒事。”古斯塔夫輕輕揮了揮手,将那因為喜悅而生的笑容轉換為優雅的微笑,“這兩天就讓那家夥清淨一點吧,畢竟,他的生命也只剩下兩天了。”
雖然下定決心要除掉對方,但古斯塔夫仍舊對這個人有着相當大的興趣。他期待着對方為了求生而做出掙紮,或是情緒失控行為失常。只可惜,對方不論是獨處還是被其他囚犯找麻煩,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無聊模樣。
今天倒是有點意思。不知道這家夥說了什麽,竟然能令卡門動怒。等下可以問問她細節,他如是打算。
事實上,抛開國家立場和個人利益不談,古斯塔夫是很欣賞羅伊斯的。他甚至不認為對方做錯過什麽——立場不同導致他們理想與計劃也同樣相異。
而他們二人的宿命也是不同的。自己将掌控權力、集所有榮耀于一身,而對方就只能靜悄悄地死在牢裏了。
***
行刑時間被定在了巡禮當天的淩晨四點。
這一天,古斯塔夫起得很早;他打算在工作之前去送對方一程。
感到榮幸吧,羅伊斯。你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對手”,而我作為一名将軍,已經給了你這個囚犯以最高的禮遇。古斯塔夫想着。
走近囚室,古斯塔夫感到不對勁:離行刑還有五分鐘,可空氣中已經彌漫起了血腥味。
先動手了嗎?
還是說,那些家夥又犯了老毛病,再度偷着虐殺死囚?
羅伊斯被活生生肢解的場景令古斯塔夫鎖緊眉頭,加快腳步。緊接着,一只橫在地上的斷手闖入他的視線。這東西實在太有沖擊力,以至于古斯塔夫整個人怔在那裏,直到槍支上膛的聲音将他驚醒。
“我以為你會反應更快些的,古斯塔夫。”羅伊斯用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他的眉心,有點失望地說,“畢竟,我露出的破綻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