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一次被對方嘲諷了,用簡短的話語。
這樣想着的古斯塔夫,将手探向了自己腰間的槍。他認為自己在武力上勝于對方,畢竟先前與對方近身交手時二人勢均力敵、而眼下對方失去了一只手。
但是,似乎只要是和眼前人有關的事情,便都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快得超乎想象的一記飛踢卸掉了自己腰間的槍;自己的手指原本已經碰到了槍柄,下一秒卻發現那只熟悉的槍已經被對方踢到了牆角。
看到對方持着處刑人專用的、裝了消|音|器的槍的那只手正打算扣動扳機,古斯塔夫下意識地伸手去抽腰間的配劍;雖然那在大多數時候都只是裝飾,但終究是精鋼鑄成的武器。
“倏”地一聲,對方開槍了,劍身随之斷成兩截。
“在這麽近的距離使用長度超過一米的冷兵器,這可不是個好想法。”羅伊斯嘴角微微上揚,“不過這是可以理解的。你太輕敵,誤以為我失去右手就會變成廢人。而剛才你又太緊張了,以至于忽略了我從這個角度開槍便能輕松折斷你的劍。”
古斯塔夫抿住了唇,向室內環視一周。他直接忽略了橫陳的肢體,将目光定在對方已經被開了鎖的鐐铐上。“這些人都是你殺掉的。”
“是的。如果我讓這些人活着,會給我帶來麻煩的。話說回來,你不該讓獄官在帶着電棍與鑰匙的情況下走進我的牢房,而且還是個腳踝受過傷、斷過肋骨的獄官。”
“僅僅是這一點,就給了你機會、讓你做到這個地步?”
“不。還有一點。你不該讓我知道這座監獄——至少這條走廊——的監控系統是由你在控制。”
古斯塔夫有一瞬間的訝異;回憶起當日卡門失控的表現,他便明白了原委,繼而自嘲般地笑了起來。“因為那一天,外面的獄官趕來得不夠快,是嗎。”
羅伊斯點了點頭。“你是個愛看熱鬧的家夥。如果是其他軍官在監控着我的一舉一動的話,在我靠近那個女人的時候就會采取行動,因為你們會認為那是實質性的攻擊行動,而非試探。但這很奇怪,不是嗎?你應該知道的,我會不斷計劃、直到逃出去為止。”
不,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不知道你能借助一切突發事件來完成逃亡計劃罷了。古斯塔夫盯着面前擺出防衛姿勢的人。“迄今為止你做得不錯,看來我應當給與你贊揚。但是,這間囚室之外還有兩道門,而監獄之外則是一個你完全不熟悉的星球。你該不會真的以為,你能活着離開這裏嗎?”
聽了這嘲諷般的問話,羅伊斯竟然真的維持着戒備的姿态思考了一會兒。“幾率不高。我有計劃,但利用的都是小概率事件。但我總得試一下。說不定就逃出去了呢?”
“大言不慚。”
“也許。但說實在的,同樣作為俘虜的你沒立場說這個,古斯塔夫。”羅伊斯走上前來,用槍抵着古斯塔夫的額頭。“在我離開這兒之前,你就一直陪着我吧。雖然,我也不覺得你能起什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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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端詳着對方的臉,須臾之間心髒便狂跳起來。他忽然意識到,從一分鐘之前,對方就沒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從始至終,對方都留意着自己身後的什麽。“你打算……”
在古斯塔夫說出自己的猜想之前,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便在身後響了起來。聽到水聲與金屬被什麽毀壞掉的噼啪聲,古斯塔夫知道對方的确是擊中了那道要命的管子。“你是瘋子嗎?那可不是水管!那是……”
“那是液化的毒氣。濃度不高,畢竟沒人希望一個管道破裂的小意外就殺掉監獄裏所有人。但這液體裏還有腐蝕金屬的化學試劑,對吧?所以,你還是盡快帶我出去吧。”羅伊斯語氣輕松且愉快,像是僅僅為了猜中一道謎語而欣喜;如果不是古斯塔夫正被對方的槍口推動、脅迫着前行,他可能還真會被對方純粹的喜悅所感染呢。
是的,吸入少量應急管道的毒氣并不會受到生命威脅,真正要命的是與之混合的腐蝕性液體。當初監獄建造者設計這道機關的初衷是确保大暴動時囚犯能夠被困在這裏且能被成功控制。當大型動亂發生、摧毀應急管道時,其中的腐蝕性液體會擴散開來、破壞熱水管道,而迅速擴散的水蒸氣将成為阻礙視線、擴張毒氣的最佳工具。自己是不能陪着對方再次喪命的,眼下唯有不惜一切代價盡快離開這裏。
白色的水霧将他們的身形遮住了。古斯塔夫稍微回過頭去尋找羅伊斯的身影,只看見了霧氣之中透出的依稀輪廓;當他疑惑對方是否還在那裏時,槍管再次頂上了他的後背。古斯塔夫聽見對方說道:“真是令人意外,不是嗎?我猜對了。”
“我的确意外。”古斯塔夫還是決定說實話,“你可從未來過萊恩公國,更不可能得知監獄是什麽樣子的,但你……”
“但我還是能夠分辨管道所用的材料的。憑這個推斷內容物便足夠了。”
古斯塔夫嘆了口氣。他承認,對方的确是很聰明的。
但我也不是毫無後招的。如是想着,古斯塔夫在經過一處拐角時,忽然右手伸向牆壁,準确地取到了獄官們放在那裏的備用武器。不敢有絲毫耽擱,他回身開槍。
同一時間響起的槍聲将自己手中的武器擊落了。由于離得太近,右手的虎口開始一陣陣地疼痛。
反應好快!還是說,這家夥被送進監獄的時候,已經将周遭環境都看清楚了呢?古斯塔夫再次感到了驚訝。
但對方的反擊并沒有結束。古斯塔夫感到自己被對方扯住了前襟、被拉到了與對方咫尺之遙的位置。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将槍口抵着自己的肩膀開了一槍。
“我一個人是不可能成功出逃的,你我都清楚。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古斯塔夫。”與平日無異的淡漠聲音透過水霧傳到了耳中,但隐約透過來的、對方的眼神,卻是面對死敵一般的冰冷,“像你這樣官居高位、甚至還想着篡權的家夥是何等高貴呀,沒必要因為與我這樣普通的機甲師硬碰硬而損失性命吧。”
***
羅伊斯的計劃很明确。他對萊恩公國以及這顆星球并不熟悉,所以借助他人力量逃走是最穩妥的選擇。巡禮将至,會關注自己的只有那兩個人:卡門是不可以被暴露的,因為那樣的話,第三星球的秘密也會被公布于衆;這樣一來,就只有古斯塔夫這個選擇了。
盡管早就做好了打算,此刻挾持住對方的羅伊斯也有着下一秒就扣動扳機的想法。
把日後最大的敵人解決在眼下,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對。
但是,那樣一來,自己也難以脫身,多半更無緣得見日後發展了。諸多“不确定性”,還是要由自己親身經歷過才好。而且,根據自己前世的經歷來看,第三星球的大危機都是在對方成為輔佐官、徹底掌權之後才産生的;那麽,只要确保對方不會爬到當初的高度就好了。
那些都是卡門的任務了,對自己來說,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羅伊斯将思考重點轉向眼前。“先前我看到監獄外面有備用的小型飛船,以你的身份應該可以調用吧,古斯塔夫。我不會為難你的,只是想請你送我離開萊恩公國罷了。是你扣留了我,現在由你來送走我最合适不過。”
聽了這話,古斯塔夫臉上露出了嘲諷的微笑。“你甚至可以請我将你親自送回第三星球呢。”他想擺出氣勢來,但肩傷令他威嚴減半。雖然羅伊斯在警告過他之後便以“善待俘虜”的名義幫他挑出了子彈、以免傷口感染,但這也令古斯塔夫失血過多。
“那倒是不必。你只要将我送到第三星球的人造子星就好了。這樣一來你并未入境,也不會遇到任何麻煩。”
“聽起來就好像你在為我着想似的。”古斯塔夫挖苦他,“當然,我是個好心腸的人,不會對你這種人趕盡殺絕。你既然能憑借一己之力做到這個地步,那我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回去還能做什麽呢?失去右手的人是不可能做機甲師的;不,恐怕連留在軍隊中的技術部門也是不可能的。”
羅伊斯沒有回答。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打心底承認失去一只手看起來十分突兀——尤其還是自己慣用的那只手。但他知道,如果不顧後遺症的話,多半是有修複方法的。
這些話他不打算和古斯塔夫講。“既然你如此好心,就先我一步上飛船吧。”
古斯塔夫不快地撇了下嘴,但照辦了。
他們使用的是為高層軍官準備的救生飛船,只要軍官本人進行指紋掃描并輸入密碼便可以使用。它們的存在原本是為了防止高層陷入監獄暴動或是什麽其他人禍,現在卻成了異國囚犯的逃生工具。
懷着不甘的心情啓動了飛船,古斯塔夫輕聲感嘆:“我沒想到你能逃出來。”
“我也沒想到。”仍舊用槍指着古斯塔夫,羅伊斯皺起眉頭,“我說過了,我的計劃中全是些小概率事件。比如,你會在受傷之後放棄反抗。這其實不太像你……”
消聲片刻,羅伊斯忽然明白了什麽,先是不解地“咦”了一聲,繼而輕輕地笑了,“古斯塔夫,你呀,最好在巡禮結束後去看看心理醫生。”
“什麽?”古斯塔夫茫然地回望對方。
“你不希望我死;至少,是從你個人角度來說。”羅伊斯陳述着他的發現,“這種心态倒是沒什麽奇怪,如果是我遇到有趣的難題也不會想要立刻解開它的,而是将自己的所有思路都付諸實踐、紛紛嘗試一遍。但你竟然會對自己的敵人産生這樣的感情,實在是腦子出了問題。”
“別開玩笑了!我并沒有……”
“是嗎?看來你連最基本的自我認知都失去了。”羅伊斯用譏諷的眼神盯了對方片刻,繼續說道,“從我挾持你到現在,你有三次翻盤的機會。上樓梯之前,你可以趁我靠牆咳嗽的時候将我擊倒、踩在腳下制住的;使用密碼開啓大門時,你可以利用那裏的微型話筒向外人傳遞信息;我幫你挑出子彈時也是非常好的機會。反駁我沒什麽意思,還是先說服你自己吧。”
說罷,羅伊斯并未關注對方的表情。他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人是不該将危險因素和不安定因素留下的;他本人不得不在二者之中做出抉擇,而對于古斯塔夫來說自己既是“危險因素”也是“不安定因素”,本應該盡早除掉的。
或許也有“個人感情”作祟吧,畢竟那是自己從未接觸過的玩意兒,也無從分析。
這樣想着的羅伊斯,并未察覺對方的靠近。當他發現古斯塔夫已經距離自己太近時便瞬間擺出了防衛的姿态,手中的槍也頂在了對方的下颌。
“現在緊張什麽呢。已經快到你們的領空了,不是嗎?”不在意地将羅伊斯持槍的手撥開,古斯塔夫将臉貼了過來。
對于羅伊斯來說,沒什麽能比這一刻更令他震驚又無法理解的了。
星球炸裂、時空轉換、年歲回溯,大概都比不上這個短暫的、柔軟的觸感了。
“呵,”古斯塔夫短促地笑了一聲,退後幾步,臉上的挫敗早已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愉快的表情,“你說的沒錯。事情變得更有趣了。”
哪裏有趣了。
這種名為“接吻”的行為,只消持續一秒鐘就會有兩億個細菌通過口腔互相傳播。
最重要的是,這意義何在呢?羅伊斯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