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曾輝·★
十年裏,曾輝和劉蘇生把狼跡成功做成了 pua 培訓領域的一座高傲的圍城。
它高聳,尖銳,高級,堅固,如貧瘠的小城中一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突兀而嚣張地伫立在城市的雲端之間,接受着無數的仰望和妒忌。
其實,這一行一直都不是只有他一家,可它太一家獨大,幾乎壟斷了整個市場,甚至有人認為狼跡可以直接與 pua 教育劃等號。這樣的狼跡每一天都在瘋狂擴張。圍城外那些零零星星的小機構只能望塵莫及,一邊顫顫巍巍地經營下去一邊擔心自己随時被狼跡擠死。
可是最近,這圍城的牆壁似乎出現了裂痕。
一則【荒唐!pua 教父笙哥其實是萎哥,狼跡是個大騙局!】的帖子迅速在圈內走紅,緊跟着出現了大批變了形的衍生傳聞,一個比一個誇張。什麽其實曾輝從小就是萎哥,幹這行就是為了滿足作為男人的虛榮心,那幾百個被他推倒的女人都是無中生有,不然有那麽多仇家他不可能活到今天;還有說曾輝是個彎的,所以才那麽了解女人;更有曾輝早就死于獄中的說法,說現在這個曾輝其實是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陽痿男冒名頂替的。
謠言奇形怪狀、天花亂墜,但唯一逃不開的就是——他那不行。
一夜之間,圈內人都知道了那個被神話為獵女宗師的男人竟然連獵槍都是壞的,不管真相和原因究竟是什麽,這件事本身太戲劇太諷刺太有聊的了。
狼跡的學員們紛紛抗議、退課,正打算報名狼跡的人們也轉向了別家機構。這座摩天圍城一夜間變得搖搖欲墜,岌岌可危,一直在城外蠢蠢欲動的小機構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它們虎視眈眈地潛伏在狼跡的周圍,待它轟然倒塌之時,好瓜分從中呼啦呼啦流出的市場資源。
事情一出,劉蘇生第一時間讓曾輝回家避一避,曾輝照做了,可沒兩天,他家也被迫淪陷了。
家裏的大門被從早敲到了晚上,都快被敲爛了。曾輝一直屏息躲在書房裏給劉蘇生打電話,但沒人接,他就一個接一個地打,直到晚上五六點鐘,劉蘇生終于接了。
“真不是我說出去的,你家地址要是我洩漏的我還讓你回家躲什麽呀!別說你家了,我也被圍了,我這邊都應付一天了,水都沒空喝,”劉蘇生在電話那頭連連喊冤,“肯定是那幾個高級班的,就他們跟你混的挺好,媽的這幫孫子,平時人五人六的,笙哥長劉哥短的,關鍵時刻過河拆橋!”
外面敲門聲太大,曾輝關上了房門:“先別管是誰洩漏的了,現在怎麽辦?給我個方案。”
劉蘇生:“這幫人退了學費還不滿意,居然還跟我要精神賠償!發現咱們停課歇業了,就找到咱倆家來了。現在當務之急也沒什麽特別好的辦法,只能躲着別出來。給我一晚上想一想,我想出應對方案了再告訴你。”
曾輝想了想:“好吧,就這樣。”
“哎!好好躲着千萬別出門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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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輝把手機往桌上一摔,往後一仰,渾身脫力地靠在椅背上,聽門外的敲門聲和叫罵聲。
“曾輝!開門!你不是挺能麽,出來給我們上課啊給我們洗腦啊,忽悠人的能耐哪兒去了,現在就會躲屋裏大氣都不敢喘你丫是不是男人!”
“啧,是不是男人這麽一目了然的事你還問個啥!”
“對哈,哈哈哈……”
“曾輝,你個孬種,你丫就是個招搖撞騙的臭屌絲,不把騙我們的錢都給我們,我們天天來!輪流看着你,看你彈盡糧絕了還出不出來!”
“對,靠呗,看誰能靠過誰!孬種!”
曾輝一言不發地聽,漸漸閉上了眼睛。
他解開自己的褲子,手在其上緩慢而有力地上下運動着。
耳邊的叫罵聲逐漸混亂,聲音忽多忽少,時大時小……
“孬種,臭屌絲,小軟雞,土鼈三,小偷,矮窮矬,哈哈哈哈哈喝喝喝喝!”
手上的動作逐漸失去了理智的掌控,越來越快,越來越急躁。
最後一次,他不信,他要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去證明。
他忽而感到被溫熱的液體噴了一臉濕,他睜開惺忪的眼,農村正午的太陽好烈,陽光化為千萬根銀針刺進他的眼睛,他擡頭仰望,樹影綽綽,混亂不堪,四五個男孩像幾座大山将他團團包圍,光着屁股挨個往他頭上撒尿。收音機裏古惑仔歌曲的伴奏,為此刻增添了幾分莫名詭異的儀式感。
他想要掙脫,他知道自己深陷在夢魇中卻無法叫自己醒來。
透過忽閃忽閃的腿縫,一個一襲藍白條紋裙的姑娘正經過,他想要大聲呼喊她,他知道只要呼喊,她一定會來救他,但她的名字已到嘴邊還是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讓她看到自己這樣子,比被折磨死還要難受。
慢慢的,打從心底裏,他認同了他們給他的種種綽號和行為,他不予否認,甚至欣然接受。
男孩們累了,歌曲逐漸遠去。
他獨自躺在苞米地旁,望着天,與一堆堆苞米棒子一起在烈陽下晾曬……直到敲門聲沒了,嘲諷聲也沒了,人影沒了,音樂也沒了,男孩們走了,女孩也走了,他才醒了。
這一覺,曾輝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陽光明媚,世界無聲,唯有窗外的鳥啼作伴。他擡眼看表,上午九點。
褲子是解開的,但很幹淨。
曾輝穿好褲子從椅子上起來,渾身生疼。脖子也落枕了沒法左扭,只能目視前方。
他把門和窗戶分別查看了一番,确認不再有人騷擾。
他去廚房沖了杯咖啡,回到書房,一邊喝咖啡一邊翻看手機。
有幾條劉蘇生的未接來電和短信。
【先拿賣手冊的錢堵住那些人的嘴,過陣子我會幫你解釋你的事。留得青山在,以後我們還有重振的機會。】
這就是他想了一夜的對策?
曾輝沉下臉,看着窗外樓下小區圍坐在一起的大爺大媽,一時不知道該幹些什麽,他從沒這麽閑過。
沉默半晌後,他用筆記本登陸了逗魚直播,從關注裏找到了沙瑩瑩,把她的最近動态查看了一番。
從粉絲的留言得知她已經連續兩周沒直播了。
有人說她生病了,有人說她家裏有事耽誤了,有人說她可能要辭職了,有人說她可能在忙着發歌。
曾輝點上一根煙,打開沙瑩瑩的最近的直播回放。
”hi 寶寶們~今天想聽我給你們唱什麽歌呢?”
這聲音,這面容,這舉手投足一颦一笑,每一秒都溫柔而尖銳地刺激着曾輝的神經。
就着半包煙,他把回放看完了。
今天,劉蘇生還是不讓他出門,他便躺在床上一直抽煙,困了就睡,醒了接着抽煙。清醒的時候,他會目不轉睛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轉眼,夜幕降臨了。
曾輝昏昏噩噩,正又要睡去,電腦上突然的一聲消息提示音把他吓到了。
他爬起來眯着眼瞄了一下,下一秒瞳孔擴張了好幾倍。
他立刻拿起鑰匙和外套沖出了家門。
筆記本屏幕上赫然顯示着一條逗魚推送。
沙瑩瑩分享了一首名為《愛》的歌曲鏈接,作詞演唱都是她。
“你給我解釋解釋這怎麽回事!”
曾輝把手機扔在霍振川的桌上,雙眼冒着火,厲聲質問他。
“什麽怎麽回事。”
相比之下,霍振川淡定太多了,他一個眼神把辦公室裏的其他幾個人支走,然後沒精打采地瞥了一眼曾輝的手機,笑道:“喲,這歌我剛聽完,唱的不錯,十有八九能火,想不到咱們直播平臺也要培養出明星了,不錯不錯。”
曾輝狠狠擰過頭,落枕的脖子刀錐地疼,他忍着疼,死死凝視霍振川,聲音黯啞:“霍振川你少他媽裝傻,我在問你人為什麽沒給我看住,讓她偷偷找別人發歌了!!”
“哎,人家願意幫她免費發,我也沒辦法,只好成人之美了。”
“但是你我說好的,沙瑩瑩,你幫我看着她不離開逗魚半步!”
霍振川嗤笑一聲,低頭倒了杯茶:“老弟,我旗下二百多個藝人,不可能每一個都看得過來。我已經幫你看了十多年了,這期間我為了她拒絕了多少大制作公司的合作,損失了多少,你不會不清楚,我霍某人對你夠意思了吧。再說,這人都靠老了,現在不賣出去難道你要我爛在手裏?”
“怎麽可能爛你手裏,我說了我會把她帶走!”
“你拿什麽帶走?”
曾輝眼睑微顫,他們四目相對,像針尖對上了麥芒。
“錢?還是你那本破書?我可是聽了你的,結果現在被人家攥着假離婚的證據宣告徹底涼涼。哼,現在的笙哥,還有那個能力嗎?”霍振川抿了一口茶,嗤笑道,“先把自己的那些爛攤子事收拾了吧,沙瑩瑩是我的藝人,我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你現在沒有資格耽誤我賺錢。”
曾輝聽懂了他的意思,點頭冷笑:“好一手過河拆橋,姓霍的,你真行……”
“小張,送客。”
曾輝聽霍振川要轟他,一氣之下跳上桌,揚起拳頭照着霍振川的臉上就是狠狠一下!
霍振川被捶懵了:“保安保安!叫保安!”
在二人膠着之際,三四個膀大腰圓身穿保安服的男人沖進辦公室,把發了瘋的曾輝生生扛了出去。
燈火闌珊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路人和車輛都被娛恒大門前那個被保安扔在地上的男人吸引了注意。
男人看着還不服氣,坐在地上也要罵罵咧咧,把幾個保安逼急了,又給他一頓拳打腳踢。
路過的人們一邊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前進一邊轉頭來看熱鬧,但只有一個人把保安奮力推開,并伸出手将他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
曾輝沒說話,被攙起來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回過頭來。
攙他的是成筠。
“我是 pua,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找你就是為了上你。”曾輝說。
昏暗的清吧裏,成筠坐在他對面靜靜地等他情緒穩定些後再說話,結果一開口就是自曝。
點的酒來了,一杯莫吉托一杯茱莉普,哪杯看着都眼熟,因為都是薄荷調酒——成筠的愛。
她把莫吉托輕輕推到曾輝面前,說:“我知道。”
“知道還幫我,”曾輝看着她,冷笑道,“女人真的夠賤。”
成筠不置可否,說:“剛碰巧我也在娛恒辦事,無意間聽見你跟霍總吵架,才知道原來你才是沙瑩瑩真正的老板。之前為什麽撒謊說不認識她?為什麽一直看着她?你明明知道她多想成為歌手,為什麽阻止她?”
“跟你有關系麽。”
“我很好奇。”
“你好奇我就必須得告訴你麽?”
“是不用,你不說我就亂猜喽,”成筠點了一根煙,想了想說,“我猜,你們倆好過,然後她把你甩了,你氣不過,就暗中控制她,扼殺她的夢想來報複她,對不對。”
曾輝眯着眼盯着她:“成筠,我特別煩自作聰明的女人,你就是這種女人。”
成筠一愣,繼而道:“行,那我不問了。”
寂靜。
她攪着酒,冰塊撞擊玻璃杯,叮鈴桄榔地響。
“我是想控制她,但我不想報複她,更不想扼殺她的夢想,相反,我會幫她圓夢。”曾輝沉默了一陣,突然開了口。
成筠屏息,目光追随着他。
曾輝盯着那杯酒,一口也不喝,只是盯着,他的雙眸流露出一絲狼眼般的兇狠,聲音低沉:“我有了足夠的錢,就會買一個音樂制作公司送給她,我要讓她認識到一些事,那些中看的男人未必中用,這世上,只有我能幫她實現她想要的一切,也只有我可以毀掉她的一切。”
成筠盯着他低沉的臉頰,無聲無息的空氣裏盡是刺骨的涼,許是空調太大,許是人心太冷。
半晌,她恍然道:“啊,原來你就是她歌裏的那個人。”
曾輝一頓:“她的歌有我?”
“對啊,《愛》寫的是她的初戀,你還沒聽麽?”
他沉默不語。
成筠嘆氣,拿出手機插上耳機,遞給他:“聽聽看吧。”
“我不想聽。”
“不聽你會後悔的。”成筠微笑,直接把耳機塞到了曾輝的耳朵裏。
接下來的五分鐘,将是曾輝三十年來最崩潰的五分鐘。
這些天經歷的一切,都不及這五分鐘裏經歷的萬分之一痛。
細膩的前奏緩緩響起,輕風細雨般輕易地鑽進他的身體裏,歌聲還未開始,他就想要逃脫,但他出不去了,故事已經娓娓道來……
“你不覺得,他變成後來那樣,跟你有點關系嗎?”
成筠盯着沙瑩瑩低垂的臉,聲音陰沉。
“我不覺得。”
她回答之幹脆決絕,讓成筠小驚。
沙瑩瑩瞪着成筠,眼神越擰越紅,擰得幾乎出了水來:“他會變成這樣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作自受,跟我沒有半毛錢關系。”
随後,沙瑩瑩陷入漫長的緘默之中,盤子裏吃剩的沙拉已經被她的叉子叉的稀爛。
成筠看着她,嘆息道:“你其實很愛他,為什麽不願意承認呢。”
沙瑩瑩執拗不語。
成筠繼續說:你把他的一切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那是恨他!”
“沒有愛,何來的恨?”
沙瑩瑩啞然,執拗的眼睛再也支撐不住那一滴淚了。
“他不配得到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