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一榛·★
“去,把評估打印出來直接給我看,現在,立刻。”
成筠不情不願地松開了緊抱白一榛的手,走出辦公室。
白一榛放下杯子,目光追她的背影嘆了口氣。
手松早了,杯子打翻,咖啡灑了一桌子,濺濕了成筠的筆記本。
白一榛迅速把杯子放遠點兒,從紙抽裏唰唰唰地抽了幾張紙擦筆記本。
擦完蓋和外殼後,她把筆記本打開檢查了一下,還好沒滲鍵盤裏去。
她擡頭,透過玻璃門,看見成筠歪着身子靠在打印機旁盯着它工作,可雙眼其實好像在放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白一榛低下頭,在要合上筆記本的剎那間被屏幕上的東西吸引了注意。
她皺着眉頭快速讀了一遍,而後不動聲色地把筆記本合上。
成筠拿着打印好的評估向辦公室一步步走來。
“吶,一共三家的。”
成筠進來,把評估放在桌上。
白一榛伸出纖瘦細長的手,擡眼望了她一眼,拿起評估,看了起來。
兩天後的上午。
在說來就來的暴雨中,一輛銀白色寶馬緩緩停在了路邊海鮮大排檔前。
排檔大棚下桌挨桌地坐了許多客人,有的是專門來吃飯的,也有臨時躲雨順便點幾個串等雨停的。其中,有一桌上只有一個人,那人從上到下都是不菲的名牌西裝,自己點了一大桌菜和啤酒,他是霍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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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振川不算是個有長性的人,沒什麽事是堅持了很多年的,除了時不時地借各種由頭單獨約白一榛出來。
而且屢敗屢戰,锲而不舍。
一般情況下,如果非工作需要,白一榛是不會赴約的,所以後來霍振川長了記性,就經常假以工作之名約她,一開始她會來,兩次三次之後,她發現醉翁之意不在酒,對這招也免疫了。但是今天,白一榛卻答應得挺爽快。
半個多小時後,當霍振川獨自坐在大排檔看見白一榛停下寶馬并向他走來時,他有點受寵若驚。
她走進防雨布撐起的大棚下,把傘支在空地上瀝着,在霍振川一刻不放的目光追随中坐下。她看懂了他表情的意思,解釋說:“今天我剛好沒什麽事。”
沉悶的雨點重重地砸在塑料棚頂上,嘩嘩作響,嘈雜喧鬧,如果不大點聲,聽不大清人說話。
白一榛看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炒蛤蜊、蒜蓉扇貝和幾串燒烤,說:“原來大老板也來這種小吃攤。”
霍振川哼笑了一下:“小時候的味道。”
“小紀告訴我娛恒二季帶貨銷量第一的事了,恭喜你霍總。”
“謝謝。”霍振川的情緒并不高漲。
放眼望去,桌上、地上,起碼七八個空啤酒瓶子,另一邊還有幾瓶沒開的。
白一榛問:“心情不好?”
“沒什麽事兒,就離了個婚。”他說的雲淡風輕,卻仰頭悶了一杯酒。
“服務員。”
忙得團團轉的服務小哥耳朵很尖,他迅速識別出召喚他的聲音方位,并看向這邊。
“給我一個杯子。”
白一榛今天本不打算喝酒的,但此時此刻,還是給自己倒了一杯,她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很多人覺得白一榛為人冷漠,處事冷靜,稍微帶點溫度的話從不會說,沒有同理心,其實她只是天生不太會安慰人罷了。
懂她的人知道,這一碰杯就是她表達安慰的方式了。畢竟,鮮少見到不可一世的霍振川這副沮喪樣子。
事實上,白一榛在感情方面純粹得像張白紙,如同孩童。可有時候,被她善待過的人甚至不知道她為此付出了多少。
這一杯酒霍振川很受用,他又給白一榛和自己倒上。
他們相對無言,只一杯接一杯酒地喝下去,這種陪伴勝過千言萬語。
“白總,我今天跟小紀約你的時候其實沒抱什麽希望,反正你拒絕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都習慣了,”霍總笑道,“但是,今天真是沒想到,你能二話不說來陪我,讓我非常的感動,真的。”
即使坐在塑料板凳上,白一榛的腰板也挺得很直,她淡淡地對他說:“霍總別這麽說,作為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
一聽此話,霍總猛地擡眼看她:“朋友?聽你這麽說我可太高興了,我還以為你一直只把我當生意夥伴而已呢,原來霍某人在白總心裏一直算朋友。”
“當然了。”
“那能不能不止于此?”
白一榛一愣,跟霍振川在一起的時候,被調戲這件事可能會遲來但永遠不會不到,她也淡定處之,按慣例回以沉默。
霍振川沒被打擊到,畢竟他已經習慣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凝望着白一榛,與其說是欣賞,更不如說是考究,他在她臉上考究得時間太長,把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白一榛問:“我臉上有東西嗎?”
霍振川搖搖頭:“其實有一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一直不好意思開口問白總。”
“你問,知無不言。”
“那我可問了啊,你、談戀愛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我總是想象不出來,是跟工作時候一樣一直板着臉,還是會撒嬌很小女人,跟平常反差極大,我一直非常非常好奇,很想親眼見見。”
白一榛沉下眼:“這個問題不是我不想回答,只是我沒談過戀愛,我在親密關系中是什麽樣我自己也不知道。”
霍振川将信将疑:“一次都沒有?”
白一榛一言不發。
霍振川點起一根雪茄,在這路邊大排檔裏顯得格外錯亂,他說:“我不信,你啊,就是不想告訴我。一個從小美到大的女人,怎麽可能沒人追,男人都瞎了麽。”
白一榛聽這話笑了:“霍總這話說的,好像真親眼看着我長大似的,誰告訴你我小時候好看了。”
“哎!別說,我還真見過你小時候!”他忽然來了興致。
白一榛被他說懵了,只見他把雪茄叼在嘴裏,從褲兜裏摸出了手機,不知道在翻什麽。
“看看我找到了什麽。”霍總興致勃勃地把手機遞到白一榛眼前,那是一張很舊很舊的洗印照片,盡管像素模糊,但隐約可見其背景是游樂場,拍攝對象是兩個小姑娘,大手拉着小手。
白一榛看着照片,眉眼微蹙。
霍振川舉着手機一言不發地盯着她的反應。
半晌後,她卻沒有正面回應,反問他:“你從哪兒搞到的?”
“這你別管,你就說是不是你吧!”
白一榛擡眼注視他,說:“你不說你哪兒弄的我也不會告訴你。”
霍振川愣了半天,只好繳械投降。
“嗨,就是在小成筠辦公室談事,無意間看見的呗。我看一個是成筠,另一個肯定是你了呗,我一看有你,實在沒忍住,就拍了一張。”
見白一榛沒吭聲,他也有點不确定了,探過頭來小聲追問她:“哎,這大點的是你吧?”
白一榛垂眼看着照片上的兩個女孩,陷入到漫長的緘默裏。
雷電把昏沉沉的天空劈開,雨從撕裂的縫隙中傾盆而落。
一時間,白晝變成暗夜。
頭頂的棚布被瓢潑的雨打得絲毫不留情,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砸破了,讓躲在下面撸串喝酒的人們既慶幸又不安。
雨下到下午仍沒停的意思,反而呈越來越大的态勢,一輛銀白色寶馬緩緩停在了小區樓下。
小芬在廚房忙活,鍋裏炖着土豆和胡蘿蔔,今晚就吃這個,一個人簡單一點就好。
李紅霞在水池邊找到了一席之地趴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鍋裏咕嘟咕嘟冒上來的泡。
咚咚咚——
貓豎起耳朵,警覺地挺直身。
有人敲門。
小芬放下湯勺,調至小火慢煮,匆匆去查看。
“誰啊?”
家裏一向鮮有客人的,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我。”
這清冷的聲音太有辨識度,小芬趕緊打開門,看見白一榛站在門口,又驚又懵。
小芬反應了一秒:“白總,小姐早上剛走,她旅游去了,不在家的。”
白一榛抖了抖黑傘上的雨水,踏着高跟鞋邁進屋來,關上門:“我知道,我給的假。”
小芬見她要進來,開始手忙腳亂地找拖鞋,找水壺。
“不用忙活了小芬,”她拉住她,“我問你你一個問題就走。”
“問俺?”小芬一愣,“行,白總你想問啥。”
“那個三天兩頭被小姐帶家裏來的男人,是叫曾輝嗎?”
小芬想了想:“對對,好像是。”
白一榛的目光沉了下來。
窗外雷電交加,樹在雨中瘋狂搖顫。
“行,謝謝你,”白一榛放下手機,打開門,邁出一只腳又轉回來對小芬說,“不用告訴小姐我來過。”
“好的好的。”小芬連連應和。
白一榛關門走了。
劉蘇生對霍振川千恩萬謝了一番後,立即給曾輝去了一個電話。
上午,他得知那個成筠果真跳進了曾輝欲擒故縱的陷阱裏,現在兩個人應該已經到香格裏拉的酒店了。
為此,在這通電話裏,劉蘇生把曾輝狠狠地誇了一頓。
身為曾輝這麽多年來的最佳拍檔,劉蘇生管理發展培訓機構的第一要義就是誇好曾輝,他可是機構的核心競争力,只有将這位金牌導師的價值發掘到最大,能從而獲得的利也就越大。
其實,劉蘇生早就預感到 pua 培訓這一行壽命有限,現在得以肆意發展其實是受益于它目前還很灰色的法律性質。pua 這一概念一旦廣為人知,便是它衰敗隕落的開始,pua 培訓的未來不可能是蓬勃生長,之後只會越來越艱難。
不過,這并不影響劉蘇生繼續幹下去,這一行于他而言即使是昙花,他也要在它凋謝之前,取其花粉,收其香氣,榨其汁水,最後在黎明來臨之際,還要給它拍張照發到朋友圈秀一番賺些點贊和關注。直到把它身上的價值榨得一滴不剩後,它是生是死,被陽光曬幹,抑或爛在泥土裏,都與他無關。
一朵花而已,何必認真。
曾輝這個人就不大一樣了,他近乎瘋狂地愛着這一行,視其為一生的事業和信仰,是他存在的價值。想要讨好他,錢不一定管用,但對他專業的肯定一定有用。哄好了他,就是機構成長最好的養料。将來,狼跡要是死了,所有人都有可能全身而退,唯獨他曾輝必定陪葬。這麽個肯賣力又不圖利的好搭檔,劉蘇生可不會輕易放手。
不過不管如何“同床異夢”,那一天到來之前,他們倆還是互相成就、互利互贏的共生關系,甚至比一般夫妻還要牢固緊密。
把曾輝誇開心了,劉蘇生準備把更好的消息告訴他:“哥們兒還真把那渣渣像素的照片查明白了,牛逼不牛逼。”
曾輝在電話那頭沒耐心聽他故弄玄虛了,直接開罵:“別他媽廢話,到底是不是白一榛?”
劉蘇生挑了挑眉:“是。”
曾輝一頓:“準嗎?”
“白一榛親口說的。”
“哎,這大點的是你吧?”
霍振川湊過來緊緊盯着白一榛,他已經問了兩遍了,可她盯着照片一直不說話,他還以為是雨聲太大她沒聽清,剛要再問一遍,白一榛忽然擡眼看他,說:“是我。”
這回答讓霍振川小驚了一下,他注視着她的雙眼:“真是你?”
白一榛淡淡地說:“是我沒錯,十八九吧,帶成筠去玩,大人給照的。”
霍振川夾雪茄的手頓了一下,而後他哈哈笑了出來:“那我就放心了哈哈哈,我這偷拍就挺尴尬的了,要是還拍錯,那可太丢人了哈哈哈。”
“不過霍總,私自偷拍人照片涉及侵犯隐私,有點變态啊。”
“哈哈哈還不是因為上面有你,不然我堂堂集團老總能幹這事?!”
白一榛用冷淡的眼神凝望他,澄碧的眸子裏盡是深不見底的層層冰淩,被這樣的目光盯久了反而感到了一絲禁锢的誘惑。
“霍總,你真的喜歡我?”
她問。
霍振川沒防備,一下子被問住了。
他說:“那還有假,你可能不知道,我比你以為的喜歡你還要久。”
“那就下次找個好點的地方約我,路邊攤我吃不慣,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白一榛站起來,霍振川有些發懵,還未完全确認之前,他拒絕自己提前欣喜:“白一榛你,你的意思是接受了?”
白一榛拿起地上的黑傘,低頭看他:“也不是接受,可以試試,這回你不是離婚了麽。”
說完,白一榛撐着傘走出雨棚,走進雨裏。霍振川的目光灼灼,鎖定在她的身上再無法移開,直到目送她驅車駛出濛濛雨霧之外。
白一榛拿出了一個暗灰色的優盤。
成筠盯着優盤,一動也不敢動。
铛——铛——
白一榛家客廳裏有一個檀木大擺鐘,一到整點就報時,幾點就敲幾下,鐘聲渾厚而悠長,其實聲響不大,但成筠還是被驚到了。
淩晨兩點了,她完全不困。
此時此刻,她無比清醒。事實上,這麽多年來她緊繃的神經都沒被這麽刺激過了。
白一榛在質問完那兩個意味深長的問題之後,并沒有等成筠回答上來,就轉身擰開了保險箱,從中取出了這個優盤給她。
“你來的正好,這是我昨天剛從霍振川那弄到手的,裏面有曾輝通過霍振川賣到海外的所有視頻,因為不知道哪個是你姐姐,我就都拷下來了,一共二百三十一個文件。”白一榛說。
成筠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沒伸手也沒回答,只看着她。
白一榛一直舉着優盤對她說:“成筠,拿着它把曾輝送到監獄,不僅給你姐,也算給另外二百三十個人報仇了。完事之後,心無旁骛地給我回來上班。”
成筠眼睑微顫,半晌,笑了出來。
她緩緩地道:“師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什麽姐姐報仇的,我大不了再也不跟那個曾輝在一起了。”
“我看見你電腦裏那篇微博了。”白一榛說。
成筠反映了一下,恍然大悟說:“哦你說那個啊,那是別人發的,我就是刷微博刷到那了,師父你也想太多了吧。”
成筠哈哈笑了兩聲,随手抓起剛才白一榛喝過的水杯喝了一口。
白一榛:“你認為我真的允許自己收養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孩兒麽?”
成筠啞然,眼睛發澀。
成筠的回答對白一榛并不重要。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反正聽我的,把優盤交給警察,把懲罰壞人的事情交給法律,除了這個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白一榛的雙眼像兩條千斤重的鐵鏈,将成筠的身體牢牢鎖住,使她無法動彈,“她會把你交給福利院,也是這個意思。”
她把優盤塞進了成筠的手心裏。
“我累了,你随便找個屋睡吧。”
然後,白一榛進屋去了。
咔嚓——卧室門關上了。
暗影燈光裏,成筠孑然立于寂靜的客廳中央,唯有鐘擺聲作伴,優盤在她的手心裏被越攥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