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成筠
噠。噠。噠。噠。噠。
腳步清脆,擲地有聲,餘音回響,一聽就是極細的鞋跟才能踏出來的音色。
高跟鞋,讓女人慢了下來。
腳脖的肌膚在這節奏、這一升一落中稍合微張,設計精巧的鞋身使她的足弓和腳背曲線優美,從側面看上去,如一座起伏的山巒,無限暇思在心頭,含蓄、欲說還休的美,勾人魂,奪人魄。
高跟鞋到達黑色皮鞋和行李箱面前,終于停下了。
“喲,來的早啊,”成筠輕啓紅唇,微微一笑,大方去點電子門的密碼,沒有半點怕人偷看的意思,“我剛在路上還想呢,你要是敢遲到半秒鐘,我就假裝不認識你,不給你開門,然後告訴保安你是變态把你拖走。”
滴滴滴滴——嗡,門開了。
屋裏飄出一股淡淡的草本清香,應該是養了什麽植物。
成筠進屋,擡腳把兩只高跟鞋啪啪甩飛在地上,也不穿拖鞋,光着腳丫。
她很瘦,差不多骨瘦如柴的級別,但她不醜,所以不能叫骨瘦如柴,要叫骨感美。
她的小腿纖細,腳精致小巧,在光滑的木色地板上輕盈地摩擦。
如果地上有雪,被她踩過的地方大概都不會留下痕跡。
成筠回頭,看站在門外愣愣盯着她的腳看的曾輝,說:“進來啊。”
曾輝緩緩走進來,步子很慎重,畢竟第一次造訪,而且是女孩的閨房,況且這才第二次見面,他就直接搬進來了。
成筠看着他的超小行李箱:“要半個月呢,你就帶這點東西,幾個意思,指望缺什麽讓我給你買?”
曾輝倏地擡頭看她,又低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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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筠噗嗤笑了:“逗你玩的,我家什麽都有,拎包即入住。”
曾輝換了鞋,把行李箱往屋裏推。
“除了主卧其他三個空屋随便選,”成筠頓了片刻,“但你要是非來主卧我也沒意見。”
曾輝又停下動作,回頭怔怔地看她。
“我可以跟你換,”成筠瞧他的表情又想笑了:“哈哈,又逗你玩。”
“……”
曾輝仍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成筠:“怎麽了?”
“你跟上次見面不太一樣。”
“哪兒不一樣。”
“說話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法?”
“說不好,變直接了。你上次,密不透風。”
“那是什麽場合,說的都是生意場的鬼話。我平時鬼話說太多,自己的生活裏就一句違心的話不想說了呗。你喜歡聽那個?”
“沒有。”
“還注意我說話了,看來你早就盯上我了。”
“……”曾輝低頭,“沒有。”
他随便挑了個離廚房最近的空房間搬進去了。
成筠的目光追着他背影,輕笑了一下。她光腳跳到客廳沙發區,踏着純白的毛毯,一頭栽倒在白色的沙發裏,把頭枕在手枕上,兩腳交叉搭在另一邊手枕上。她從茶幾上拿了一盒煙,點了一根,深吸了一口,極致的舒爽。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落地窗外的天空,天上有朵雲,成筠夾着煙眯眼看,越看它越像一頭沉睡的獅子。
吸煙讓人想象力倍增。
忽然,屋裏傳來兩聲慘烈的叫聲。
一聲是曾輝的,一聲是非人類的。
曾輝驚恐地沖出來:“你家有個肉呼呼的東西你過來看一下,像耗子,但比耗子大。”
成筠悠哉地晃腳:“什麽耗子,那是貓。”
“貓?”
曾輝瞪大了眼,他發誓雖然那玩意兒竄得很快,但他百分百确定那不是貓,倒有幾分神似 ET。
正想着,那“ET”又噌地一下從屋裏竄出來,轉眼就跳到了成筠腳邊一頓蹭。成筠不起身,用腳逗那貓玩——那跟主人一樣瘦且渾身上下除了皺巴巴的皮膚之外一根毛都沒有的醜貓……
成筠:“李紅霞,沒禮貌,吓客人一跳。”
“你叫它什麽?”
“李紅霞。”
“李紅霞是誰?”
“就是它。”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它名字為什麽這麽……具體。”
“你沒見過這個品種嗎?”
“沒見過。”
“你好土,這是斯芬克斯,俗稱無毛貓。”
“哦,它多少錢。”曾輝很想知道得多賤賣才會有人願意養這種貓。
“這只?三萬。”
曾輝的消費觀坍塌了。
李紅霞走着直線到成筠手邊,成筠一手舉着煙,一手摩挲着那只貓,也不知道沒了毛還有什麽好撸的,她倒是愛不釋手、沉醉其中地說:“你不覺得它長得很可愛麽,皺皺的臉,像個生氣的奶奶。叫李紅霞非常合适。”
曾輝的審美觀也坍塌了。
他不想再去讨論這些與此行無關的事情了,直徑走到開放廚房去。
成筠像一條水生動物,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枕在靠墊上看他:“缺沒缺什麽,缺了我再買。”
曾輝把冰箱裏滿滿登登的新鮮食材盤點了一遍,說:“沒缺。”
“那就好,”成筠吸完最後一口煙,掐滅,用腳趾勾過來一張薄毯子蓋在自己身上,“那你開始吧,用你上次的自信征服我。我眯一覺。”
曾輝轉身望了一眼,女人和貓都睡了。
他也開始了。
不知睡了多久,成筠是被美食的香味叫醒的。
她睜開細長的丹鳳眼,睫毛纖長輕翹,像黑蝶,在空中轉了半圈,停住了,看到桌上有一盤紅黃相間的炒菜。
“那是什麽?”她直指那盤菜。
曾輝還在忙着上其他菜,抽空看了一眼:“辣椒炒雞蛋。”
“嘶——”成筠條件反射般露出了“這東西能吃麽”的表情。
曾輝看出她的質疑,倒是胸有成竹:“嘗嘗再嘶。”
成筠看他一眼,猶猶豫豫地坐到桌邊,用筷子夾起一點雞蛋,一入口,怔住了。
一兩秒,才開始咀嚼。
“怎麽樣?”
曾輝把最後一道菜送上桌,順勢摘下圍裙坐下了。
成筠沒直接回答,而是問他:“哪兒學的做法?也是自創的?”
曾輝垂下眼簾,思索片刻:“嗯。”
成筠沒評價,但是用行動告訴了他答案——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來。雖然吃的很慢,但是對她來說已經算狼吞虎咽了。
曾輝問她:“你平時都吃什麽?”
“沙拉,玉米,有胃口了吃一點牛排,或者什麽都不吃。”
曾輝看她吃着他做的“粗茶淡飯”們,說:“其實你可以請個專業大廚來給你做。”
成筠慢慢咀嚼着問他:“你覺得我是因為請不起他們才找的你麽?”
曾輝看了眼這大房子,心想當然不是。
成筠:“誰專業誰業餘顧客說了算,上次只嘗了一點你調的醬汁,我就想吃第二口,你知道這對厭食症患者意味着什麽嗎。”
曾輝微驚。
原來是厭食,怪不得她這麽瘦。
成筠夾了一塊雞翅到飯碗裏,努力地啃着,那樣子不像是吃飯更像在逼自己完成一個艱巨的任務。咬了一口,她要嚼半天:“這半個月你只管變了花樣地管我一日三餐,讓我能趕在拍照之前快速增肥,我就給你錢,其他的你不要管。”
曾輝愣愣地看她,他覺得之前她還活潑開朗愛開玩笑,現在說到這個的時候她又有點生意場上的樣子了。這個女人的脾氣有點讓人捉摸不透,熱一陣冷一陣,像貓。
難道人寵物養多了就會跟它越來越像?
成筠作為年度最年輕的金融黑馬受邀接受商界最權威的雜志之一《財富》的采訪,同時拍攝雜志封面。但師父覺得她實在瘦得過分,拍出來會像女鬼,有損企業形象,讓她必須在兩周之內至少增肥十斤,不然就把這次拍攝和采訪讓給黑馬第二名。
成筠的師父是金融街上有名的女魔頭白一榛,在新媒體投資方面業內無人能敵。
成筠跟師父不僅僅是師徒和上下級的關系,更是如親人一般。成筠自幼跟着師父,見識過她在一場又一場沒有硝煙的商業戰争中連戰皆捷,視她為終生的榜樣,立志成為跟她一樣的“商界穆桂英”。
如今,還在上大四的成筠就有機會登上《財富》,這是她初步勝利的見證,所以這封面她必須拍上,就算厭食她也要努力吃飯,努力長肉。
想到這,成筠吃得更賣力了。
二人一聲不吭地吃着,李紅霞也悶頭享用着自己碗裏的高級貓糧。
曾輝大口大口吃得認認真真,成筠羨慕極了,她說:“其實除了做菜合胃口,我找你來還有一個原因。”
他塞了一嘴飯菜,一聽這話說了一半,便擡頭看她。
成筠:“你吃相真香,像老虎吃生肉,看得我也想多吃幾口。”
這話讓曾輝食不下咽了,這女人怎麽總搞些奇奇怪怪的比喻。
曾輝說:“你一個小姑娘,這樣讓陌生男人住進你家,有點不安全。”
“我覺得很安全啊,”她放下碗筷,點了一根煙,“你看,如果進小偷了,是我自己在家安全,還是家裏有個男人我能安全些?”
曾輝:“……”
看,她又開始瞎說八道了。
成筠咯咯笑,輕吸一口煙,唇色染紅了煙嘴,笑眼迷離地歪頭看他:“曾輝,我那天說鬼話的時候迷人,還是現在迷人一點?”
曾輝正襟危坐,沒吭聲。
她又向他湊近了一點:“你想聽哪種我都行。”
朱唇皓齒,一縷青煙滑了出來,漫在他的臉上,缭繞漸散。煙熏了曾輝的眼,他微微眨了一下,臉一動不動。
“吃飽了,很好吃,尤其這個辣椒炒雞蛋,很有創意。”成筠起身,抱着李紅霞走進書房,并關上了門。
曾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她的房門,也不吃了,收拾碗筷,回屋睡覺。
接下來,曾輝變成了一個活脫脫的“家庭煮夫”,每天做利于增肥的食物給成筠吃,還要兼顧營養。
成筠不會做飯,但會調酒。她家落地窗前種了一排薄荷,她調酒的時候就會摘下來幾葉,使酒味更甘甜清涼。成筠經常在工作累了的時候調一杯,順便帶出了曾輝的那份,但他每次都不喝。
直到拍攝的前一天晚上,成筠在曾輝的見證下量了體重,成功增肥 9.2 斤,為了表達感謝,她特意給曾輝調了一杯奢華版雞尾酒,他還是一滴不沾。
成筠不太高興:“怕我在酒裏下毒不成。”
曾輝:“我不會喝。”
成筠嗤笑:“酒局上這句話最扯淡,喝酒有什麽會與不會,喝水不會麽,一個原理,往肚子裏倒不就完了。”
她自己喝了一口跟曾輝繼續推銷:“這種唇萼薄荷有緩解緊張的作用,能産生令人心情愉悅的味道,所以喝了我的酒,煩惱就會消失。”
“我沒有煩惱。”
“以後,以後要是有了,你随時可以來找我調給你喝。”
“再看吧。”
“相信我,你會有。”
曾輝看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問:“你的煩惱看着挺多的。”
“還行吧。”
“說一說。”
成筠眯着微醺的眼睛看他:“不告訴你。”
二人靜靜地靠在吧臺上,一個飲酒,一個發呆。
“再待幾天吧。”成筠說。
曾輝疑惑看她。
成筠也看他,認真說:“吃習慣了你做的菜,你一走,我又該吃不下東西了,再呆幾天吧。”
曾輝一言不發。
昏黃的落地燈下,他們四目相對。
微信聲。
他低頭看手機,面露難色。
成筠猜是有人催他回去了,便說:“你回吧。”
說完,她把喝了一半的酒杯放在吧臺上,進屋睡了。
第二天,成筠起大早去了封面拍攝的現場,曾輝中午收拾好了行李,在回去之前去了趟拍攝現場看她一眼。
他到的時候,成筠正在拍攝,精英打扮的她站在白幕前,優雅、幹練、犀利、迷人,聚光燈、攝像機和衆人的眼光聚焦于她一人身上。
曾輝破開人群,站到前面,好不容易趁她拍攝間隙向她招手,成筠看見他,曾輝用口型對她說“我走了”,成筠沒說話也沒點頭,只看了他一眼便轉頭跟化妝老師交談去了,化妝老師幫她補妝,直誇她臉的胖瘦剛剛好,成筠很受用,回以微笑。
再回頭時,曾輝沒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