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陳吟
你聽過關于愛情最好的解釋是什麽?
陳吟聽過一個,她覺得那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耿直的。
“如果相互喜歡的話,男生就會讓女生打。”曹一童幸福地說。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剛被小筆蓋怼了一拳,因為走得太快她追不上他,那是三年級。
陳吟以為曹一童之所以敢這麽說,是因為那時他們倆還沒像現在這樣嚣張地“公布戀情”,還處于愛你在心口難開的暧昧期,所以連打打鬧鬧都是甜的。
但她沒想到直到現在,曹一童仍然讓小筆蓋打,不僅不生氣還總一臉享受。
這似乎也無意間洩露了一個真相——愛情其實就是周瑜打黃蓋。
在愛情裏,好像打人可以不是錯,挨打也不一定疼。
只要兩個人都是自願的,旁人無權幹涉。
所以這天晚上,當陳吟看見小筆蓋揮着拳頭揍曹一童的時候,她沒有立即去阻攔,導致曹一童的媽媽痛罵了陳吟一頓。
事情是這樣的,這天在潭柘寺逛了不到三個小時陳吟就嚷着返程,她和曾輝如約趕上了學校放學,卻看見小筆蓋哭着走出了校門,她撲進了陳吟的懷裏說這一次她真的要異地戀了。
陳吟問:“怎麽,這回老師把他的座調更遠了?”
小筆蓋用淚眼望着她:“曹一童要搬家去外國了,明天就走了。”
陳吟的表情僵住了,她看了眼曾輝,他也很驚訝。
移民國外,這無疑是大人的決定,陳吟不能完全想象這件大人的事對五年級的孩子來說是怎樣程度的打擊——在這個愛得沒輕沒重、用盡全力卻沒有任何決定權的年紀。
“姐,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那可咋辦啊,我們也去外國行不行,我求求你了,求你了姐,咱們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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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她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小筆蓋身後不遠處默默看着她的曹一童,想了片刻後,她把小筆蓋送到了他的面前,把她的小手送到了他的小手裏,蹲下來對曹一童說:“今天小筆蓋去你家寫作業吧,我晚上來接她。”
這是我昨天欠你們的,還有這沒說出口的半句話。
小筆蓋聽了擡頭看她。
陳吟起身往家走,曾輝不說話,就帶窦佳成陪着她。
到家後,曾輝想要陪她等,到時候一起去接小筆蓋,陳吟不同意,還是讓他回家休息。
她用昨天的剩飯做了個蛋炒飯,吃完後開始翻譯那本難嚼的人工智能著作。
晚上九點半,陳吟接到了曹媽媽的電話,讓她來接小筆蓋。
她在路上拖了又拖,但曹一童家并不遠,沒多久還是到了。
小筆蓋背好了書包早就準備好了,手裏還攥着一幅畫,她對陳吟說:“這是我跟曹一童合作完成的哦。”
小筆蓋的心情看着挺好,好像這真是一次普通的去同學家寫作業,明天、後天她想來還可以來。
可表面的平靜終究還是被曹媽媽打破了,當她提出讓曹一童和小筆蓋抱一抱作為最後告別的時候,兩個小孩瞬間沉默了。
曹媽見他們不動,仍熱情地勸:“別不好意思,都是好朋友嘛,以後可能都見不到了,抱一抱吧。”
漫長僵持之後,誰也沒想到,小筆蓋竟突然打了曹一童一下。
曹一童哇地哭了。
小筆蓋也哭了。
她邊哭邊打他,一下一下。
曹一童也不還手,只是哭得越來越兇。
曹媽趕緊攔:“哎哎哎怎麽還打人呢?”
她不敢真的下狠手攔,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還是個女孩,她覺得此時此刻最應該強制把小筆蓋抱走的應該是她自己的家長吧?于是,曹媽擡頭看向陳吟,可陳吟一直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倆小孩,好像沒有半點要動的意思。
曹媽怒了,她指着陳吟鼻子罵她教妹無方,并強行将兩個孩子分開,把她們姐妹倆趕出了家門。
咚——門被重重地關上。
曹媽在門裏咒罵:“一家莫名其妙。別哭了!為那種人?”
站在樓道裏,小筆蓋仍哭得一抽一抽的,陳吟給她摸了兩把眼淚,牽起她的手說:“回家。”
第二天,曹一童沒來上學。
陳老師告訴全班原因的時候,小筆蓋在埋頭練字,她再也不用把練字本當傳紙條的了。
沒有了曹一童的日子,小筆蓋除了學習沒事可做,她連禍都懶得惹了,但成績卻沒怎麽進步。
小筆蓋跟陳吟說曹一童讓她等他回來,除此以外就再也沒提過他。他剛走的一個月,小筆蓋沒完沒了地哭,看喜羊羊灰太狼都能哭,後來是階段性地哭,再後來就很少哭了。可陳吟相信小筆蓋肯定在等他,但能堅持等多久,三個月?五個月?一年?兩年?她不知道。
不過,這段日子倒是陳吟熱戀的時期。
都說撒嬌女人是慣出來的,在跟曾輝在一起之前,陳吟只有在每個月姨媽最痛的那幾天才深刻體會到自己是個女的,但是現在的她連說話聲比以前細了幾個度。
有人說,當一切事情都可以自己完成時,男朋友這種的生物就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
曾經陳吟一度對這段話深以為然。
直到遇到曾輝,臺燈壞了沒等她買新燈泡他就已經換上,下水道她還沒動手就已經被他修好,下雨前會提醒她出門帶傘,比她更早發現小筆蓋着涼并買好了藥。是的,這些陳吟自己都會做,因為潛意識認為不應随便将女生的無助示人。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那麽一個人告訴她,你可以流淚可以示弱可以撒嬌可以偶爾不講道理;幫她卸下沉重的漢子外殼,呵護囚禁于她心底的公主。這時候連空氣都是粉紅色的,叫她還怎麽大聲說話?
盡管,陳吟一時半會還不能心安理得地使用這些小女人的權利,可只要想到有這些權利,就足以使她高興。
陳吟逐漸适應了生活裏多了一個男朋友。周末她經常帶着小筆蓋去曾輝家玩,或者叫曾輝在家裏吃飯。工作日太忙見不到彼此的時候,她會趁小筆蓋睡着時跟曾輝悄悄視頻通話。昏黃的臺燈下,他倆誰都不說話,只把手機立在桌上,然後各幹各的,偶爾擡頭可以看到對方專注工作的樣子。
陳吟對曾輝的工作不是很了解,只是見他開會比較多,飯局比較多,偶爾二人世界進行到一半,他就被一個電話 call 走了。
這一天也是。
陳吟的著作翻譯進入尾聲,有大量的校對收尾工作,她連續加班了兩周,最後終于趕在了第二個周末的尾巴裏跟曾輝見上一面。
她買了一些菜和甜味的葡萄酒去曾輝家,打算做一桌好吃的。她比說好的早到了一個小時,剛好撞上了滿頭大汗的曾輝,家門口堆了三大包滿滿登登的垃圾袋,陳吟問他幹什麽呢,他尴尬地笑說:“幾天沒打掃衛生了,想趕在你來之前突擊一下呢。”
收拾出這麽多垃圾,屋裏得有多亂,要是再早一點到恐怕更尴尬呢。陳吟笑着想。
“你怎麽不接我電話?”曾輝問她。
“我出門急,到你家樓下了才發現手機落家了。”
“哦還以為你路上出什麽事了,你來了筆蓋兒晚飯怎麽辦?”
“她去湯文佳家玩去了,在那吃。”
“那行,我幫你拎。”
“不用,你再拎散了。”
陳吟拎着東西進廚房洗菜,曾輝一直像狗皮膏藥一樣從身後環抱住她的腰,嚴重影響了工作效率,陳吟嫌棄地趕了他幾次都趕不走,只能這樣了。
誰知菜剛洗完,兩人還沒說上幾句話,曾輝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陳吟看他通話的表情就明白了,她把洗好的菜放進了冰箱裏說:“等你回來再做。”
“我快去快回。”
曾輝歉意地親了她的臉,從沙發上抓了一套西服就火急火燎地出門了,走的時候還被門口的垃圾袋絆了一跤,幸虧陳吟及時扶住了他,讓他慢點。
曾輝轉過頭來嘿嘿笑,說:“餓了你先吃。”
“嗯。”
陳吟目送他進了電梯,轉身要回屋,腳下一滑也差點摔倒。
她低頭一看,原來是曾輝剛才被絆的時候把一個垃圾袋刮破了個大口子,褐色的不明液體流了滿地。
聞着像麻辣燙的湯汁。
“啧,靠外賣過活的可憐蟲。”
這更加深了她今晚要給他做一頓豐盛大餐的決心。
陳吟進屋找了一個新的垃圾袋和抹布,打算把這裏收拾一下,她蹲在地上順着湯汁的流淌軌跡一路擦到了垃圾袋口子那,手不小心被袋子裏的紙碰到了,她無意間瞥了那紙一眼,手裏的動作漸漸停住。
那紙被湯汁染上了顏色,但仍能隐約看到幾個手寫字:追求女生。
只是一看,陳吟就直覺般地伸手去小心抽出了那張紙。
紙被染了大半張,而且被撕毀過,她在紙的有限空間中仔細辨認出了幾個或完整或不完整的詞。
制造、upart、感控制、摧毀。
摧毀。
摧毀什麽?
她看不清了。
陳吟把三個垃圾袋都翻了個遍,只有這一張。
她蹲在垃圾山中,把這張紙緊緊攥在手裏,空洞地看着前方,看了很久很久。
曾輝家沒找到電腦,陳吟也沒帶手機,她就帶着紙回了家,她一刻也無法等。
到家以後,陳吟火速打開電腦的百度網頁,照着紙上的詞挨個輸,但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東西。
她再次盯回這張紙,看到一個詞的時候,眉頭緊皺起來。
upart
翻譯過幾百萬詞彙的陳吟從沒見過這個單詞。
她按下後退鍵,清空了搜索框,輸入 upart,回車。
UPart 巴黎國際藝術機構。
陳吟不由搖頭。
又看了一遍紙,這個單詞似乎是某個詞組的一部分。
她凝視着搜索框想了想,然後在 upart 後面加上“感控制”三個字,回車。
随着網頁再次刷新,陳吟的雙瞳不由放大,她緩緩坐直了身子。
Pick up artist
搭讪藝術家。
一連串刺眼的關聯詞彙湧入她的眼睛:
pua、情感控制、把妹、騙炮、榨取錢財、玩弄女性、鼓勵自殺。
光是看到這些,陳吟的心就已經快要跳出來。
她點開了一則标題為“pua 培訓的五步陷阱法”的文章,上面詳細解析了 pua 渣男如何以戀愛為由一步步從女性身上騙財騙色甚至引誘她們自殺。
陳吟一邊看一邊無法自控地一一對應到曾輝。
她一向不想以最惡意的打算揣測別人,尤其是最親密的人,畢竟極少人能被她認定為親密。
之前小筆蓋僅從一個小小的調座事件就推論出一連串窦佳成的陰謀時,陳吟不是完全覺得她說的沒道理,她只是不想相信。
如果窦佳成真是因為喜歡小筆蓋而大費周章地調座,通過舅舅再通過她姐姐讓她跟他上同一個輔導班,那這對一個五年級的孩子來說,也太可怕了。
等等,可如果是大人呢?
有沒有可能,從一開始就是舅舅慫恿外甥跟老師要求跟小筆蓋坐同桌,這樣在不久後的期中家長會上他就能順理成章跟她的姐姐坐在一起,說上話?
這想法,讓陳吟不寒而栗。
“反正男生為了想要的女生就是啥都能幹。”
不知怎的,小筆蓋的這句話突然地鑽進了陳吟的腦子裏。
一旦開啓了這個方向的聯想,就像光照射到了物體的另一面,陳吟似乎看到了他們之間曾經發生的種種的背面。
會不會是他故意吸引陳吟給小筆蓋報補習班,為的是他們每周末因接孩子而增加的見面次數。
會不會是他故意點了那家外賣,只是為了等待陳吟送餐上門。
陳吟越想越不敢想,當回神時,她才看到了桌上的手機裏有無數個未接來電與短信,都來自曾輝。
她盯着手機,像盯着一個随時會引爆的炸彈。她剛伸出發抖的手去拿,突然有人敲門。
陳吟呼吸急促地去開門,是氣喘籲籲的曾輝。
他急瘋了:“你怎麽跑回來了?還不接電話!吓死我了。”
陳吟面無表情,把紙拿出來:“是不是你的?”
曾輝看着紙僵住了。
他們僵持着,差不多一個世紀那麽長。
他終于開口:“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