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綜]敬水流深

第52章

賈代化自然心無芥蒂。

對于他來說,忠君愛國，為了君主犧牲什麽的,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對于兩個兒子的愛，讓賈代化寧可犧牲的是自己,可若在無可選擇時，哪怕兩個兒子都因為皇帝犧牲了,賈代化也絕對不會對皇帝心存怨恨的。

不因為皇帝是他三兩三錢的債主,也不是不愛賈敷和賈敬。

只是封建武将的正統價值觀罷了。

何況賈代化根本不認為自己的幼子真的從此失去了。

雖然賈代化只夢到賈敬三次，其中一次還有一只完全不符合現實的兇悍威猛玄色巨獸,不過他還是相信,那是他家幼子和他這個老父之間因為濃濃的父愛導致的神奇感應。

敬兒一定沒事！

而且還正關注着自己所率領水軍和倭寇的戰争！

賈代化在第三次夢到幼子時,見到的依然是深藍大海,而幼子則在一頭巨獸身上若隐若現,一揮手就是滔天大浪，然後視角迅速轉換，海浪直撲倭島一處本沒作為戰略目标的狹長海岬……

醒來後，基于對幼子越來越強大的信心，賈代化不顧幕僚副将反對，執意整合水軍，從夢中所見那處海岬沖擊倭島。

果然這一次，大青的水軍順利登陸倭島——至于登陸之後的，就不用說了，大青的陸軍那是連草原上據說到發色眸色奇異的異族那兒都能稱王稱霸的瓦剌都不敢輕撄其鋒的，倭寇那算什麽？

于是賈代化一路在倭島之上勢如破竹，衆之前恨不得以死反對賈代化輕舉妄動的幕僚将士們一邊欽佩得五體投地一邊忍不住納罕——

賈代化在江浙近兩年，莽撞二貨的赫赫威名已經傳遍江浙水軍，而賈代化從京中帶來、閩粵調來的各個水軍将士，也足夠對倭島那幾處可能攻入的海岬潮汐周期了解透徹。

——那處海岬本來早被剔除出攻略目标了，因為那處兒無論是據江浙一帶和東倭素有往來的老海商說、還是從俘虜那兒審問出來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明明還要十四年之後的夏天，才有一次潮水在那處海岬倒灌入倭島，怎麽這次就這麽巧提前了這許多，賈元帥還那麽巧事先知道了？這兒何時來了這麽位善于觀察天時水勢的能人了？賈元帥也居然能忍得住不各處炫耀？

京中也各種羨慕嫉妒恨賈代化的好運氣的，只有皇帝看着自家賈愛卿送來的密折，嘴角好一陣抽搐——

什麽叫“我家敬小子雖然出了意外暫時無法回來，但一定在某處關心戰局為我皇效力，還特意藉由我們父子之間的特殊感應提醒我進攻倭島”的好時機啊？

子不語怪力亂神懂不懂！

——好吧，雖然賈敬那小子貢獻出來的玉件兒護身符效果就挺怪力亂神的，可是賈愛卿啊賈愛卿，難道你忘了那小子在暢春園小小的觀賞湖上都要借着荷葉什麽的才能跳躍嗎？他失蹤的可是海，還快兩年了啊！

再想想快兩年了依然保持每日至少三次至多八次詢問賈敬是否有信來的小保成，皇帝憂郁了。

果然賈愛卿也和小保成一樣，太看重賈敬導致不肯接受事實了吧？

嘆了口氣，皇帝到底壓下了要訓斥賈代化、讓他不許再因為奇奇怪怪的夢境就肆意妄為的打算，反正這次夢境誤打誤撞中了，至于以後，新式船舶已經弄了出來，火器也基本在倭島戰役上試用過了，賈代化那小子，還是趕緊地調回京裏來吧！自己花點心思看着，不讓他再有這麽莽撞犯二的時候就是了。

賈敬，确實是可惜了。

皇帝自覺很理智地拒絕了賈代化那等怪力亂神全無根據的說法，卻沒察覺自己在朝中兩派對于倭島的處置上，選擇了勞心勞力地遷徙倭島原住民、派駐軍隊大臣、遷移本土流民等等徹底将倭島納入大青版圖，而不是像對待緬甸之類的打完收獲戰利品年貢等省心省力的方案，其實也還存了那麽一絲絲希望。

也許賈敬，真的還在江浙倭島一帶的某處艱難活着，只待歸來。

皇帝尚且如此，賈敷對自家弟弟更是信心十足。

不過賈代化不知道，他從接到皇帝調他回京的旨意開始，就糾結不已。

他想念長子，想念長孫，想念在他離京時還在長媳腹中的那對雙胞胎，也想念皇帝。

可卻不怎麽想離開江浙回京去。

一來他堅信賈敬必然在此地的某處，二來難以面對長子。

賈代化太清楚長子對幼子的感情，那是哪怕長子自己有了嫡長子之後也不曾超越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那是集結了兄長和母親能給予的所有愛。

而賈代化自己，雖然私心裏更溺愛幼子，但卻也同樣疼愛長子，尤其顧忌他的身體。

雖然賈敷近年已經調養到了不輸常人的地步，但早年命懸一線的模樣兒讓賈代化印象太深刻了。

一年前，賈敷因為陳氏生雙胞胎時一度難産危急而累倒好幾天的事兒賈代化也聽說了，雖然最終長媳次孫長孫女都沒事兒是好事，但賈敷又一次躺倒大半月也讓賈代化不敢輕忽，連寶貝藥丸子都用得越發吝啬，也越發瞞緊了，不敢讓京中得知幼子失蹤的消息。

可若是回京，賈代化可沒把握自己能在長子的追問下，隐瞞幼子失蹤的事兒。

敬兒一定沒事，一定可以順利歸來，可若在此之前，敷兒先以為擔憂将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又折騰壞了，可怎麽好？

可到底聖旨已下，賈代化當面私底下會駁回皇帝想要下嫁公主的意思，但那是私事，略微逾越一點不算什麽，抗旨的事兒他是萬萬不肯做的。

哪怕明知道抗旨的結果也不會那麽糟，到底舍不得損傷早年就算在丹陛之上、也要極盡艱難才能維持住帝皇體面的那個小娃娃，好不容易才建立穩住的威儀。

再說敷兒也到底是大人了，兒女都三個，以後賈家也都是他的，也該經點事兒了。

賈代化移交了權力，打點上路，一邊摸着賈敬先前給他的、已經在東倭戰役中驗證過效果極佳的、雖然用得很吝啬也只剩下一個的藥丸子，一邊暗自嘆息。

随從的衆人也很理解賈代化這種打下了勝仗、卻還來不及享受戰果就被調回的糾結，都識趣地不去招惹他，由着他一會子想趕路一會子想慢慢走的折騰，卻不知道，賈代化根本不在乎什麽勝利戰果，他嘆息的只是：慈父難為啊！

又想磨砺長子又舍不得怕折騰壞他身子的心情，沒經歷過的是無法理解的。

不過皇帝倒是很理解，他這一年多裏，也一直糾結得很。

太子殿下已經慢慢長成，皇帝現在只有在心裏才會偶爾喊他小保成了，在外臣面前更是早在一年前就連摩挲他發頂的親昵都不肯做了，就是私底下，也只有很偶爾的、身邊也只得三兩個心腹貼身宮人時才會肆意親昵一會兒，暖床湯婆子的福利更是兩年沒享受過了……

皇帝很努力地維護太子的威儀，而太子也果然沒讓他失望，功課騎射樣樣優秀，對待兄弟宗室溫和有禮，對待臣下進退有度，家事上事父極孝，國事上雖仍稚嫩，卻也偶有出色見解，更總是知道憐憫民生……

可這麽好的太子，偏就是過不了賈敬那一關！

知道了賈代化回京的消息，都還要問一聲“是否有順路帶回賈卿的信兒”，雖得了否定的回答也只是淡淡略微的失望，并沒表露其他什麽，但還是讓皇帝的心疼得一抽。

賈敬！

唉，賈敬。

皇帝對于賈敬還是很有幾分愛屋及烏的，對于他失蹤一事，雖毫不後悔，卻也沒理直氣壯到覺得理所應當的地步，想着在不久就要面對賈代化時還有那麽幾分忐忑，可看着太子那樣子，又對賈敬很有幾分遷怒。

你說好好的，就算試海船，也不用非得第一次就自個兒上吧？就算非要自己去，也犯不着一開始就直接往海上駛吧？就算非得去海上，也好歹維持住你探花兒郎該有的謹慎，不要在那等要命關頭學你老爹莽撞犯二啊！

沒賈愛卿那等憑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境無厘頭地調動大軍結果也能誤打誤撞攻下倭島的運氣，你學他莽撞犯二做什麽呢你？

還帶累了朕的太子，順便帶累了朕！

皇帝憤怒了，因為他不得不再次狠下心，去戳破他心愛的太子兩年了依然不肯面對的現實。

他明明想做個好父親的，卻不得不每次都親自當了逼迫寶貝保成面對殘酷現實的劊子手！

混蛋賈敬！

你最好真的……

好吧，最好還是能夠回來，哪怕刷新了聖賢書上那什麽子不語怪力亂神都無所謂了……

皇帝悲哀的發現，不只小保成賈愛卿為了賈敬失常，就連他自己都将底線一退再退了。

可惜，就算退了也無用。

皇帝一向都是很冷靜很現實的，一如當年那個一身明黃的小娃娃，在轉身邁上丹陛之時，就已經毅然放棄了再次撲到化化懷裏撒嬌哭泣的溫暖一般，堅定地将心裏瞬間的奢望扔開，毅然命人傳來太子。

太子是儲君，終将是皇帝，哪怕只是小小的柔軟允許悄悄存在，也不能柔軟到連現實都不面對的地步。

皇帝面上不見喜怒，語速略快地說明了無論賈敬再厲害，人在茫茫大海上失蹤了兩年之後也不存在完好歸來的可能的。

太子一身杏黃坐在下首，嚴肅點頭：“保成知道，皇父不需擔心。”

再回頭，卻依然每天三五七遍地詢問“賈卿是否有信來”，這讓皇帝如何能不擔心？

可憐近年越發向子控的深淵一落不複回的皇帝，對太子說一次賈敬基本沒有生還可能已經是暗自鼓了兩天勁兒才狠得下心的，再一次……

皇帝想想自己，雖說再不複當年丹陛之下的溫暖，但好歹還能和賈愛卿一起看桃花的溫柔，還有年年如期到手的那三兩三錢債務的利錢……

嘆了口氣，果然慈父難為啊！

卻不想，太子只是在數次夢中見識過那玄色巨獸之後，再也不曾簡單将賈敬當人看罷了，“人在茫茫大海上失蹤了兩年之後也不存在完好歸來的可能的”和“賈敬在海上借機出走增強實力遲早會回來的”這兩件事，在太子心裏，可完全不沖突。

但這種不沖突可絲毫不妨礙已經成熟穩重得連他親爹都不好意思喊他小保成的太子殿下，一到了晚上宮人都退下的時候，又在床上各種翻滾：混蛋賈卿！到底是要多久啊？連賈大人回京都不順道給孤捎信，夢裏也都将近一個月沒出現了……

混蛋混蛋！

孤才沒想你！

孤才不擔心！

你丫根本不是人！

再不回來孤遲早找個大師收了你，就和小母雞一樣，日日夜夜養在籠子裏，哪兒也不給去了，哼！

那麽，讓日益穩重的太子殿下再次傲嬌了的賈敬，此時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