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年的時間,足夠改變什麽?
賈赦已經是翩翩少年,顧誠平也已經能拉得開一石弓,賈敷已經能略微随意地自己去騎騎馬,賈代化如願抱上嫡長孫,陳氏肚子裏還又懷着一個……
賈代善的嫡次子從會翻身認人都被史氏拿出來炫耀,長到了據說已經開始會背三字經,而且史氏現在最值得炫耀的事情還不只這一件,另有她懷抱着的嫡長女——誰敢再說她是不下蛋的母雞?不過大器晚成罷了,短短三年就生成了個“好”字!
而賈敬,身高八尺,容貌不甚精致卻頗英朗,唇邊每日清晨都需刮一刮才不至于顯得邋遢……已然是個青年模樣,修為更是已再次跨入了練氣大圓滿時期,就等機緣一到,便可築基。
不過變化最大的卻是小太子,當年那個湯圓兒似的小娃娃,竟也抽條成一個已經比賈敬腰部還略高些的小小少年,當年作為大工程征服的各個門檻兒,已經完全不是問題了。
可人生總是這樣,舊的問題解決了,又會有新的問題出現。
自從兩年前,小太子親自看着生下來的那匹小馬略微長成,雖尚未可騎得,小太子也三不五時地就要去看看他,只每每在馬廄總看得心癢,在又一次看着賈敬策馬揚鞭時,終于忍不住,自己先練起了小鞭子。
這一練,問題就出來了。
一開始,內務府給太子殿下準備的馬鞭,雖然制作精細了些,但究其實質,那真的只是時下初學者常用的那種馬鞭,型號也縮小的恰到好處,絕對符合太子殿下的身量手型的;然後太子殿下在因其興趣所致而皇帝又支持、而不得不提前走馬上任的武術師傅謹慎恭敬的目光下,第一次拿起鞭子,就舞得似模似樣,讓偶然經過的水清都對這個太子弟弟的武學天分頗為驚訝。
可小太子還是覺得那鞭子不怎麽趁手,總覺得鞭子應該是另一種樣子的。
可憐內務府實在沒有讀心術,尤其是在小太子也說不清自己想要的鞭子應該是什麽樣的情況下,将現有各種鞭子樣式外加匠人的奇思妙想都制作了全新精美的呈了上去,不過得了太子殿下一皺眉,雖沒打沒罵也沒罰,可這位殿下卻是皇帝的心尖尖,便只是一皺眉,內務府管事們又如何能不戰戰兢兢?
可偏偏,怎麽做都不符合殿下心意,內務府相關部門的管事幾乎都撓禿了一半兒頭發,虧得賈敬不敢說對小太子的所有心思都了若指掌,但有些事,例如這個鞭子事件,卻是不用讀心術都知道為何。
雖內務府那些個禿不禿頭和他沒關系,小太子每每拿起鞭子總要皺一下的眉頭卻讓賈敬上了心,花了小半月,總算按照小太子前世的記憶和這一世的身體比例,做出了一把上一世那個保成慣用的十三連。
由十三節玄色金屬節體連成,連接處看似簡單,但微帶暗紅的繩結精巧,竟可以和鞭柄扣起,成一腰帶。
營造司的穆管事怎麽看都不覺得這玩意兒比自己呈上的那些個精致華貴,倒是武備院的鐘管事有點見識,太子殿下的鞭法用這個十三節鞭舞起來,果然更加合适——是了,賈侍讀出身武家,賈節度使一手亢龍锏法可是軍中有名的,這鞭锏同源,想來是殿下不知何時與賈侍讀學了他家傳的獨門鞭法,是以總挑剔其他樣式的鞭子不趁手……
穆管事略笑了一回賈侍讀促狹,怎麽單教了鞭法不早獻上鞭子的?沒得讓大夥瞎忙活了一個多月;只是鐘管事拱拱手,道是為殿下忙活是應該的,衆人也不過笑笑而過。
內務府管事們的煩心事結束了,小太子卻開始做起了各種奇奇怪怪的夢,也算不上多恐怖,卻總能讓小太子一身冷汗地驚醒。
例如夢到自己對着一個和皇父有些像,卻禿着頭只在頭頂留着一小撮毛、編成細細的辮子、身上的衣服也怪模怪樣的男子喊皇父——
小太子能不吓醒麽?懷疑自家皇父有那麽奇怪的品味不可怕,畢竟夢嘛,總是離奇怪狀的,自己還夢着過賈卿穿着仕女服在繡花呢……咳咳!這個不能說。這最恐怖的是,尼瑪孤居然覺得那怪模怪樣沒半點審美價值的發型服飾熟悉又親切……
混蛋!你可以侮辱孤的想象力,但不能侮辱孤的審美觀啊!孤可是引領着以一幹宗室子弟為首的大青新一代潮流的先進人士啊!
小太子咬牙切齒詛咒周公,就算尊老是美德,也不帶您老這麽給孤亂安排夢境的啊!
可憐的是,小太子的噩夢,可不只是那樣而已。
若只是那種程度,小太子驚醒一回、瞪着幔帳咬牙一回也就罷了,頂多拿乳牙在枕套上磨兩下,可是……
混蛋!孤哪來那麽多兄弟?就連那個生子難産結果也不過以普通宮人下葬的甄氏所出的小四算一塊兒,孤也不過兄弟四人,哪來那麽多莫名其妙竟給孤添堵的家夥啊?還有那個同樣禿頭留小辮的家夥——孤的大哥才不是那樣的呢!孤的大哥雖然傻乎乎的,卻好哄得很,還一看到三妹四妹就手足無措連話也不會說了只能板着臉裝嚴肅端正落荒而逃……
最要命的是,孤的皇父怎麽會那樣對孤?疑忌、打擊、廢除、圈禁……
小太子抓狂了,最要命的是,雖然看得不全面,但夢裏頭那個奇奇怪怪的皇父一開始對孤其實也很好,幼年時一般親自帶着同住,還有親自教導孤習字騎射什麽的,和現實也很相似,可最後竟然……
小太子不願意承認,但他心裏确實隐隐恐慌着。
雖賈卿很好,常常皇父忙着,有他在,就算彼此不說話,也不覺得孤單。可賈卿畢竟是賈卿,小太子雖比夢裏那個好些兒,還和母親相處了好幾個月,據說母親沒病前還親自給他喂過奶,可到底母子緣薄,卻因此更重視這個皇父。
被廢除圈禁什麽的不是最可怕的。小太子對于賈敬有着莫名的信心,他相信他的賈卿一定會保護好他,不會讓他落到連吃食都要看奴才眼色的地步;可如果和皇父疏離,不需如夢中般,父子相疑到那種地步,單只是不複現在親昵,都讓小太子想想就難受。
這才是小太子一度給夢境折磨得和熊貓似的,又還偏巧病了,吓得皇帝罷朝九天的原因。
老實說,那次可委實把皇帝吓得夠嗆,別說他家湯圓兒最近不知怎麽的睡不好,已然體虛,就是好好的人,這出花兒稍微不慎也是要命的呢!尤其那孩子竟是夢中都不忘帶着哭腔地喊着“皇父別不要保成”之類的話,讓皇帝更是片刻不敢眨眼,就是真困了眯一會子,都要将一只手放在湯圓兒的被窩裏握着他的手,略一掙動就醒來了的。
就是太後也足足在小佛堂裏念了半個月的經文,只是她年歲大了,皇帝恐她過了病氣,并不曾讓她見着小太子。
虧得或許以太後之尊親自侍佛到底有些效應,才不過十來天,小太子就順利出了花,雖仍有些虛弱,到底沒大礙了,難得的是從此黑眼圈也消褪了,皇帝感念太後慈心,少不得将太後所居壽安宮正殿都辟為佛堂,另從宮裏頭擇了好些人去服侍太後念經,其中從皇帝自己幸過的貴人到辛者庫洗衣的宮女都有,太後從此在宮中念佛,倒是少了許多心事。
當然,具體小太子的好轉,到底是不是因為太後侍佛之功,可還真見仁見智了。就是守了小太子九天的皇帝、和在皇帝恢複上朝之後依然親自守了小太子小半年的顧文航,都不知道,小太子噩夢結束,其實只因為他和賈敬的一次談話。
小太子先是失眠挂了好些天的黑眼圈,然後是出花出得莫名其妙,很多近身侍候的都被拿下去審查問訊了,不過賈敬例外。
皇帝雖每常醋得很,卻也信他對自家湯圓兒的心意,因此倒沒因為太子病了不需侍讀,就不讓賈敬進宮來,還特特允了他夜間在東暖閣裏頭值守,只因扯動皇帝龍心龍肝的湯圓兒,每每夢中喊上三聲皇父都要帶出一聲賈卿的,皇帝現在也顧不上醋,只管小太子要什麽給什麽,只要他能早早醒來。
所以那些晚上,東暖閣裏據說是賈侍讀值守的屋子,其實只空點着燈不曾照着人影,賈敬就在小太子床榻邊,握着小太子的另一只手呢!
不過就算這樣,賈敬也一直撈不着獨自和小太子說話的機會,好在他現在雖修行尚且不足,握着手的時候倒還是入得小太子夢境的,少不得挑了個時機假裝打盹,入夢只問小太子一個問題:“那夢中的太子可知他的皇父愛吃什麽愛用什麽?可知他的皇父何時不适何時康健?不知是為何不知?知又是何時方知、為何而知?殿下又知不知?”
并一句開解:
“殿下和夢中人雖境遇相似,卻也有大不同,又何須庸人自擾呢?”
夢裏的湯圓兒正看着被禁閉于上驷院中憔悴瘋癫的男子怔怔落淚,聞言直往賈敬懷裏撲去,放聲大哭一場之後,果然漸漸好了。
從此待皇帝是越發貼心,倒不是刻意作秀,只是夢中人雖也極其孺慕父親,卻不懂得回報,只一味兒揮霍皇父的愛,直到察覺出危機,為了争取聖心才開始窺視皇帝的愛好起居,最後落得那般下場,委實給小太子敲響了警鐘。
無論皇父對他有多少愛,也經不起一味揮霍。皇父對他好,他需得對皇父也好、甚至更好,如此才是父子親密的長久之道。
孤可不是那個審美觀詭異、連情商也低到沒有下限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