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很可惜,賈代化并沒有如何砌預料的那樣倒黴,或者說,賈代化并不是何砌預料的那種倒黴。
賈敬抱着湯圓兒睡了美美一覺,皇帝卻是三更未睡五更已起,賈代化更慘,他節度京營,地動時民衆慌亂,又恐有不法者趁機作亂,少不得出兵安撫救援、順便警戒不法分子,竟是徹夜無眠,直到天蒙蒙亮時才算是初步安定了京城,趕回暢春園複命,就被已經梳洗好的皇帝喚了過去。
皇帝本要問些什麽,但看賈代化忙了一夜、雙目通紅的樣子,嘆了口氣,到底沒說什麽,只聽賈代化回報了京城的情況之後,令他陪自己一道用了些點心,又看着他皺眉喝下一碗燕窩粥,方一起去前殿議事。
到底是京城,天子腳下,就是受災救援也得力些。就是皇帝忙了點,受災的民衆要安撫,坍塌的房屋要重建,死去的屍體要燒毀……
還要防着心憂自家財物的民衆在初震過去後就匆匆回家居住,這地震可往往不只一次就過的,萬一在初震時沒震塌卻震松散了的屋子,在餘震裏震塌了,人又剛好住了進去,那才真叫死得不明不白了。
真真諸事繁雜,好在到底是夏天,住在屋外倒還行,只是也因為是夏天,少不得要提醒民衆們飲水吃食上注意些,尤其飲水,如果食用感染了震中死去卻沒及時清理的屍體上疫病的污水,或者哪怕單純只是因為地震渾濁了的生水,都有可能引發瘟疫——可哪怕是京城,也不乏那些為了省些柴禾就心存僥幸不燒開水的貧民,皇帝少不得又要責令臣下設法……
如此種種,好在小太子雖是睡了一夜好覺,卻沒睡晚,只比皇帝略晚一點兒就起來了,為皇帝将暢春園裏頭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不說,就是皇宮裏頭的事宜,也參照暢春園,商議了陳老太傅又請示了太後,吩咐何砌等人一一辦妥當了,真個讓皇帝沒有後顧之憂,方得以全心督促京畿各地救災不提。
卻說大皇子水清,他母家舅舅在換值之後,就尋機到他那兒探望,舅甥兩個揮退了随從,很說了一會子話,柳明樓就告辭而去,水清撫着手腳上的繃帶,禦醫重新包紮過,可比小太子那手藝好多了——當然,就算小太子的手藝不怎麽樣,也比他那個沒眼色又不懂服侍人的侍讀好多了……
水清眼色暗了暗,到底是皇家子嗣,對丹陛之上的位置有着天生的向往,是以心中仍有火花;可是想到那個沒眼色的賈侍讀經過地縫時,明明那個角度應該能看到自己的,卻不知為何,連眼神也不給一個,竟頭也不回地就要直接離去!
而自己竭力攀住縫隙中的一個凸起,為了不墜落那看不見底的深淵已然無力開口呼救,那些奴才又沒個頂事的,只會哭嚎,卻沒哪個想起來地縫這兒看看——自己可還沒落下去呢!
若非小太子眼尖,叫住了他那個眼神不好的侍讀;而他那侍讀雖然諸事不伶俐,卻好歹身手不錯,竟是帶着小太子躍下地縫救了自己……
水清很明白,再過不了半刻鐘,自己就只能是力竭墜落的結局。
罷了罷了,水清閉上眼,用力抿起唇,心裏依然無法完全放下,到底沒了跟那個胖乎乎笑眯眯的小矮子一争長短的心思。
次日,雖腳上依然不适,水清卻讓人擡了擔架來,親自前往小太子的帳篷,半坐起身問了安,又問太子是否需要他從旁效力。
小太子笑着遞給他一杯茶,親熱問過他身上的傷可還疼得厲害、昨兒夜裏睡得可還好,寒暄過後才說:“方才宮裏傳了消息來,說良母妃日前就有些燒,昨兒受了驚,更有些不好了……”
水清臉色一變,母親發燒他是知道的,只是耐不住他期望能在皇父身邊多表現一下的心思,宮裏傳來的消息時又已經是好了許多的時候了,故他昨兒到底沒回去——也因此,才會煩躁得在下學後還獨自練了許久的箭,差點還被地縫吞了去——現在居然說又不好……
是了,母親素來膽小,雖說沒受傷,可身上本就虛着,這又受了驚……
水清事母極孝,只是男孩兒粗心,又因實在對皇父孺慕得可憐——
皇帝忙于政務、偶爾空閑又忙着教導親自教養于寝宮的太子,見其他兩個兒子的面實在不多。
三皇子還好些,他母妃董淑妃還算受寵,又年幼,常常得以一道兒留在太後壽安宮裏,每每總能見皇帝一面,有時還能說說話。
大皇子就可憐了,母親無寵,年紀又大,除了皇帝幾日一次得空到無逸齋察看諸人功課外,竟是難得有機會見一見皇帝。是以暢春園避暑時難得住近一些兒,皇帝又每常會多來無逸齋幾次,竟就成了大皇子最能接近皇父的機會。
——是以水清沒及時回宮,實在不是存心不孝,只是母親自幼日日相伴,就是現在大了,從母親宮中遷出,卻也是日日可以去請安的。他的消息又略微不那麽靈通,因良嫔有意隐瞞,他得到消息的時候良嫔的病是真的快好了,兩相權衡,便留了下來,不料接下來就是地動……
母親那麽膽小,又心憂皇父和自己并舅舅外祖家,該吓成什麽樣子?
水清恨不得立刻讓奴才擡着他回宮,倒是小太子按住他:“良母妃很好,我已經讓禦醫每日三診脈了,藥材也盡夠的……皇兄傷着,這麽急巴巴的回去,豈不是讓皇父憂心?就是良母妃見了,也該越發傷心了。”
水清略冷靜下來,小太子說話或許無心,他到底年長幾歲,雖挂心母親,卻萬沒有抛下皇父去顧着母親的理兒……只是皇父身邊有的是人,母親雖是嫔位,卻不受寵,身邊得用的可委實不多……
水清皺着眉,倒把小太子看得又好笑又羨慕,可憐他自己竟是沒有為生母憂心的機會,好在還有皇父,又看看身邊另一側坐着的賈敬……心中很快安定,溫聲細說了幾句自己對良嫔的安排,水清聽着果然比自己親自回宮還周到好些兒,眉頭漸漸舒展,又聽小太子貼心建議他派出身邊得力的侍從回宮報信,告知良嫔皇父和他自己皆是平安無事,也好讓良嫔安心,病也自然好得快……
水清也不顧兩只手掌都傷着,硬是撐着椅子扶手站了起來,雖因腳傷站立不甚穩當,這個禮卻行得比任何時候都真心。
小太子眯着圓眼睛笑了:“自家兄弟,大哥何必客氣?”
水清定定看了他一會,罷了,如果小太子能一直是這樣,那他就一直只是皇兄也罷了。
因見小太子這裏事情不大,卻一個個來來回回的,看得水清頭疼卻又無從幫忙,倒還怕小太子花心思招呼他誤事,水清越發清楚自己不擅長細務,也沒硬撐逞強,當下就要告辭,卻不想小太子還真給了他個任務:今兒皇父和他都忙着,只匆匆給太後請安關心了兩句就離開,也不知道太後太妃們現在怎樣?又雖然大公主二公主留在宮裏頭了,可暢春園裏頭還有三皇弟三公主四公主,皇父今天也都還沒時間去看看,他雖去看了一回,卻也只略坐了坐,也不知道現在可還吓得厲害不?另有幾個王爺忙碌,皇父又恐路上餘震有失,幾個堂兄弟侄孫兒等,也還留在暢春園,倒是都沒受傷,只是膽小的多少驚吓,膽子大的又怕這個時候還惹事……
水清聽得笑了,這有什麽?大哥只略傷了手腳,給太後太妃問問安,管管那群小豆丁還是沒問題的。就是小妹妹們……
小太子看着他直笑,原來這個大哥竟是不擅長和妹妹相處,是了,似乎和良嫔養着的二公主也不是很親近。于是就鼓勵他:“妹妹們現在怕得很,雖有各自的母親,到底不如家中男兒頂事。我們家成年的男丁可就皇父和皇兄,皇父此刻心系天下安寧、京畿百姓,無暇兒女私情,可不就得靠皇兄分憂?大哥只管去,妹妹們看到你肯定安心。”
水清就躊躇滿志地去了,一時竟忘了自己一見着姐妹們,尤其是軟軟糯糯的小妹妹們,總連話都不會說了的窘境。
打發走大皇子,又回複了三皇子派來道謝問好的奴才,又處理了園子裏皇宮中各處大大小小的事情,再謝過陳老太傅和顧文航兩位的幫襯,因顧文航固辭小主子送,小太子只得讓何砌送他,自個兒親自送了陳老太傅回他的帳篷之後,方返回自己暫住之處。
這一天累得,小太子簡直連動都不想動了,就連沐浴,都懶得動彈,偏偏何砌去送顧文航還沒回轉,小太子又累得上下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卻還不願意其他宮人內監服侍他沐浴……
最後無法,少不得賈敬親自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