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皇帝剛剛解決了一天政事,正與陳老太傅并無逸齋的幾位師傅說起皇子王孫們的功課,就忽然一陣地動屋搖,雖在侍衛機警護佑下及時和大臣們都撤了出來,卻不防清溪書屋外頭老樹太多,雖皇帝眼明手快,拉着老太傅避過一截斷枝,卻避不開另一處忽然整株倒下的大樹,虧得皇帝有龍氣護佑,不只自己,還護得老太傅也平安無事,一群人撤到一處空曠之地暫時停歇下來,可臉色卻越發難看——
太子,到底如何了?
可憐皇帝這個職業實在苦逼,雖恨不得将身邊所有的侍衛都派去西花園那裏察看,奈何還有壽宣殿裏頭老太後并幾位太妃在,又有前殿的大臣、集鳳軒裏的妃嫔等等,皇帝看着那一個個分出去的侍衛,幾乎和看着自家湯圓兒被分出去的希望一般,心都疼得在滴血。
唯一支撐皇帝依然努力發出一個個好皇帝該發的命令的,不過是因為剛剛大樹砸下來時,懷裏荷包冒出的淡淡金光。
陳老太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眼昏花,半個字也沒提剛剛那個角度也只有他有可能看到的金光,也或許真是老糊塗了,居然忘了剛剛皇帝詢問無逸齋諸人功課時,中正平和不偏不倚、對于自己給小太子講故事所得意的一切也半句不提的忌諱,竟上前谏言,說皇帝關心太後大臣是仁孝所致,然而儲君才是大青的未來,不可輕忽,況且此刻太子身邊,還有諸宗室王爺家的子嗣,皇帝需為大青明日計……
如此皇帝方順理成章地又往西花園派出一隊侍衛,人數不多,卻是皇帝近身的親信。
但人才派出去不一會,那邊兒倒塌的樹木之上,就飄飄悠悠地飛過來一個玄色身影,留守的侍衛一個個大驚失色,劍拔弩張,幾個無逸齋的師傅文人出身,平日裏言必稱聖言子曰的,竟也有忘記了“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時候,不知哪一個脫口而出就是“妖孽”,唬得不知道是哪個侍衛竟失手射了一箭出去!
虧得皇帝到底父子連心,及時發現那玄色身影頭頂那顆嫩生生的湯圓兒臉,疾聲喝止,又有其他侍衛趕緊将那個明顯心理素質不夠的侍衛拖了下去,方由着賈敬猛地縱身躍起,将剛剛那支險些射中小太子面門的箭踩在腳下稍一借力,又在某棵側躺着的樹上一點一飄,輕飄飄地在皇帝跟前落下。
賈敬一落地,小太子立刻在他腦袋上撲騰:“皇父皇父,你沒事兒吧?保成可擔心你了!”
皇帝揮退仍擋在他身前的侍衛,親自上前幫賈敬一道兒解開小太子身上的“安全帶”,聽着小太子嘟着嘴埋怨他怎麽就偏偏愛挑這到處是大樹的地兒住、讓他一路只擔心他不小心被那哪棵不長眼的樹掉落的枝桠碰到可怎麽好,心裏又安慰又好笑,在帶子一解開,也不顧身邊還有外臣在,直接一把将這顆嘟着嘴鼓着臉顯得越發白胖圓嫩的湯圓兒抱了下來:“保成又怎麽偏偏就在今兒要到西花園采蓮呢?可不知道皇父也擔心壞了。保成要是不小心給水濺到些,受了涼可怎麽好?”
小太子抱住皇帝的脖子咯咯笑,孤才沒給水濺着,賈卿可厲害了,最後荷葉小船都被漩渦吸進去,賈卿眼睛卻尖得很,不知道發現了誰掉在水裏的畫卷,那麽一踩,我們就穩穩到了岸邊了~
小太子小嘴吧唧地将剛剛西花園裏那一幕繪聲繪色地和皇帝說了,皇帝一陣後怕,只不好現在當着這些人的面和賈敬說“如若以後再有這種事,你只管護住朕的太子就好”,還不得不捏着鼻子誇了賈敬幾句,心裏卻恨不得把這輕重不分、還拖着自家寶貝兒子一道兒冒險的臭小子倒吊起來抽他幾十鞭子!倒是拍着小太子後背時誇得很真心:“阿父的保成也很厲害,将水洺他們都安置得很好啊!”
往前朝後宮報信的、往前邊兒探路尋找更安全地方安置那群宗室子弟的……小太子小小年紀,竟是心思齊全。偏偏此刻見了皇帝,又不掩稚子依戀之心,抱着皇帝的脖子,拿自己嫩生生的湯圓兒皮子,往龍顏之上蹭了一遍又一遍,皇帝竟也被蹭得十分舒心,抱着小太子的姿勢也看得出娴熟。
父子兩個膩歪好一會,皇帝才忽然想起來,趕緊吩咐另一隊護衛:“趕緊去看看大皇子三皇子三公主四公主都怎麽樣了?”
這話一出,侍衛裏頭那位姓柳的,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
柳姓侍衛柳明樓,是大皇子生母柳氏良嫔的娘家兄長,雖沒外祖史家那般依然對皇長子抱予過高的期望,到底是自家外甥,自然更希望他能更進一步,可惜今日一見,雖只是管中窺豹,也可知皇帝儲君之間父子情深,而儲君更是早慧聰穎,實在不是憑一個長子身份就可以越過的。
柳明樓現在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雖然自家外祖仗着和兩宮史太後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個遠親,就自以為真的得了兩宮支持,好歹自家妹妹是個溫柔膽小的,又素來對先皇後極恭敬,自家外甥雖被挑唆得對要給一個小自己近十歲的弟弟行禮很有些不滿,卻還沒敢起什麽大逆不道的心思,自己再下點功夫,大概還來得及挽回。
再等聽到小太子一邊抱着皇帝的脖子蹭,一邊笑眯眯地邀功:“孤就知道皇父擔心大哥弟弟,剛剛來尋皇父時,就順路去觀德處看了下,弟弟雖然受了點驚吓,可喜沒有受傷,我急着來見皇父,就只挑了處暫時安全的地方讓奴才們伺候着他先待着;又在無逸齋外頭見着了大哥——難怪大哥騎射那麽好,他好勤奮的!大家都下學了,他還在練弓箭,不過那處卻有處兒地裂,大哥竟陷了下去,教騎射的師傅又恰好被皇父喚來,奴才們不頂事……好在賈卿厲害,跳下去拉了大哥上來,孤親自看過了,只是扭傷了右腳,左手也有些擦傷,其他地方卻盡不礙的。因那兒離弟弟待的地方近,孤就命奴才們擡着大哥先到那兒待着了——大哥和弟弟都讓孤問皇父安,說他們那兒不礙,讓皇父政事為要。”
這一連串的話說得,柳明樓心裏最後一絲火苗也熄了。
無論如何,大皇子雖是長子,卻是庶子,太子殿下是元後唯一嫡子,就算異日登基,總也不至于無故為難庶長兄。就算混不到福王的程度,至少在這樣一位地動時還記得順路看看兄弟、在父親面前也不會抹去兄長努力的人的丹陛之下讨生活,想是不會太難。
小太子卻不知道自己無意之間K.O掉皇長子的一個有力臂助,在某種程度上又将已經偏離了方向的紅樓前傳引得越發偏了開去,說到“政事為要”時自己猛然醒悟,松開了抱住皇帝脖子的手,自己蹬着小短腿,皇帝會意,放了他下來。
小太子下盤練得不錯,在恰好又一陣地動中還能穩穩行下禮去:“此處地動,恐怕京畿之處也難免受災。暢春園雖是前朝舊園子加蓋起來的,房屋卻甚穩健,此處尚且屋塌樹倒,恐百姓處越發艱難。皇父只管政事為要,皇祖母大哥弟弟妹妹們并諸庶母妃處,兒必會讓皇父後顧無憂。”
皇帝哈哈大笑:“好!吾兒長成,朕可後顧無憂矣!”
又看看雖然欣慰、卻顯然覺得太子話說得有些大了的陳老太傅,手一指:“雖前朝後宮不可混淆,但師傅年長,又正給太子啓蒙,不如現在也幫襯幫襯?”
陳老太傅正中下懷,再無不應的。
于是皇帝徑自帶着衆臣侍衛們往前殿議事救災,小太子則又坐回賈敬肩膀上,并幾個護衛着陳老太傅的侍衛們一道兒,先往壽宣殿而去。
壽宣殿後頭奴才住的小院子塌了一半兒,正殿裏只砸了一件擺設下來,太後太妃都毫發無傷地避在殿前空地裏,只是風中隐約的血腥味,後殿那處據說裂得約有兩尺寬、且還不知道多深的地縫,讓這些老太太們即使站在空地上也無法安心。
見得太子親來,太妃們臉上都是一喜,倒是太後似乎臉色越發白了些,聽得小太子似模似樣的請安,又禀告了皇帝安好、并慰問母後的話語之後,才笑得略微自然了些,只是話仍不多,眼神似乎還有些亂。
只是太子承諾了讓皇父後顧無憂,今兒要處置的事兒實在太多,也沒時間多多安慰這個鬓發淩亂、似乎受驚不淺的祖母,只好将她托付給某個看起來還挺鎮定的太妃,又再次小聲和賈敬确認過此處果然暫時無虞之後,仔細吩咐好宮人們,就匆匆離開。
賈敬或許真是也匆忙了,除了看着太後的眼神有些古怪,竟忘了施禮告退,就那麽扛着小太子,又往集鳳軒去了。
集鳳軒那地兒,不只有妃嫔,還有兩位跟着母妃住的年幼公主,小太子少不得又安撫了一回兩個妹妹,只他實在匆忙,安頓好衆人後又匆匆離開。
如此小太子一直忙到子時末才得空沐浴歇下,雖睡的只是臨時搭起來的帳篷,遠不如殿中舒适,但看着難得夜晚都沒回家的賈卿,雖只見得那印在帳篷上的身影,小太子仍覺得一陣陣心安。
只是今夜似乎冷了點,小太子在被子裏翻了兩回身,明明困得很,偏睡不着。終于忍不住開口:“賈卿,孤冷了,你進來給孤暖暖腳。”
七月天裏,再冷能冷到哪裏去?
宮人侍衛偷眼看看賈侍讀一身單衣,一個個噤聲不語。
賈敬毫不客氣地在太子被窩裏躺下了,雖說一晚上不睡也沒什麽,但如果能抱着小湯圓兒睡一晚,就算不及以後的大湯圓可以這樣那樣各種暖身修行,也是很不錯的享受。
小太子似乎也完全忘了剛剛那什麽暖腳之類的話,一個翻身直接滾入賈敬的懷中,眯起眼舒适地呼出一口氣,賈卿的懷裏果然舒服的很,不冷不熱不軟不硬的剛剛好,可惜不能長留在宮裏陪孤睡覺……
小太子帶着那份自從接納了賈敬這個侍讀之後就一直存在并逐漸加深的遺憾,迷糊睡去。
皇帝卻還沒睡,好容易将各種安撫京畿地區的命令發了出去,一邊匆匆用着點心一邊聽暗衛回報了賈代化并賈家人的消息,果然都毫發無傷。手摸了摸荷包裏的玉件兒,鳳眼眯了眯,卻又笑了。
匆匆用過飯,聽完了太子今兒的安排,笑容越發明亮了幾分,待得沐浴時聽到賈敬居然蹭了自家湯圓兒的床鋪,雖略有不悅,卻難得什麽話都沒說,連罵一聲臭小子都沒有,只吩咐讓賈代化明兒一早見駕,讓何砌還來不及感嘆賈代化這次的好運氣就又為他默哀:這同床共枕可不比一般的吃豆腐,皇帝竟連議政後再見都等不及,只差現在立刻将賈節度使宣進寝殿——看來這次賈某人要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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