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強大的時代
皇帝哈哈大笑,見賈代化說起舊事,也不惱他總記得自己的短兒,認真地将賈代化送來的利錢——大錢一串兒并另外一小串不成整數的銅錢兒——數了數,珍而重之地放到禦案上的小匣子裏收好。
賈代化看着皇帝的動作,就是一貫莽撞出了名的他,眼神也不由得帶上幾分掩不住的溫和,只不好說什麽,只得看看那個滿了大半的小匣子,摸着鼻子笑笑:“萬歲這個匣子都快裝不下了,莫若改日臣另給您做一個?臣雖然沒敬小子那般精致的雕工,但一個匣子也還是做得的。”
皇帝悠悠笑着,摸着那個小匣子:“愛卿的手藝朕自然是知道的,這不日日看着呢?雖然沒雕什麽東西,倒還齊整;雖不上漆,難得裏外磨得極平滑,連邊角都是圓潤的。”
賈代化笑,他自然不會特特說那個小匣子看起來不起眼,卻是他為了不磨壞當年那個還未穿上明黃的小娃娃的嫩手兒,特特連續磨了一個半月,磨到真真是半點刺兒半處突起也無方罷的。
只是當時本只是裝了宮外的小玩意與他,卻不想,現在卻被拿來裝這些利錢……
賈代化曾經還以為那些小玩意被取出來玩兒了,這匣子也就不知扔哪去了,卻不想……
皇帝又與賈代化閑話一會,卻只說近日,不提當年,然後忽然話鋒一轉:“聽說愛卿近日在為長子擇媳?我這裏倒有兩個人選,愛卿聽聽如何?”
皇帝說媒,還是兩個任選的,賈代化自然沒有不應的,當下細細聽了。
原來皇帝所說的,一個是他自己的長女,當年她生母在孕中就托付于賈代化的那個,後來皇帝誅殺了關羯,自然也就将那懷孕的宮人接回來封了貴人,後來雖然生下的卻是個女兒,好在那小貴人倒是個有福氣的,竟是平平安安将女兒養大了,雖然身體弱些,今年卻也十四了,可不正好擇婿?
而另一個,卻是陳老太傅的嫡親孫女兒,今年略大些,已經十七望八,卻是為了給亡母守足三年孝,才耽誤了花期,品格兒模樣兒都是極好的,就是皇帝也不得不承認,比起他那個長在生母身邊、只皇後在世時還會教養一二的長女,恐怕還是陳老太傅家的長女更适合擔當一族宗婦。
賈代化少不得贊兩句公主,只是話風一轉,卻又說:“論身份,自然是公主尊貴,只是卻是太尊貴了,實在不是我家敷兒消受得起的。再有陛下也說陳家女兒好,那自然必是極好的。”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誰說這是個莽頭子的?瞧這話說的,明明看不中自己的公主,偏偏就是說得讓自己氣不起來!
也虧得這裏都是自己心腹,否則話兒傳出去,別說這老小子還沒那個将醜話說出花兒來的本事,就是真說出花兒來了,也少不得給禦史參個藐視皇家公主的罪過。就是母後那裏,雖後宮不得幹政,但事涉公主,若是頒下懿旨懲治一二,只要不太過,連自己都不好說什麽。
賈代化摸摸鼻子,笑得有些兒無賴:“這不是在萬歲這嗎?臣還需擔心什麽?”
皇帝瞪了他一眼,卻又笑了起來:“罷了,你既挑了陳氏,那就是陳氏罷。至于公主……”皇帝沉吟片刻,到底還是決定将她許與忠靖侯家世子為妻。
這史家雖也占了個史字,卻和兩宮太後的關系不大,早在前朝就已然分了宗祠另過。保齡侯還與宮裏太後來往密切些,這個忠靖侯卻是旁支的又旁支,因着軍功顯赫,才被今上破格賜了侯爵,又有個姐姐配了賈代化為妻,便是賈敷兄弟的生母了。是以忠靖侯家這個“史”字,自與別個的不同,将長女下嫁,皇帝也還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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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琢磨着是不是立刻就磨墨寫聖旨,又想着雖然老太傅已經有過口風,但還是先和他說說,再下旨方顯得尊重些,且到時候就是親筆寫下的聖旨,也沒那麽顯眼……就聽得賈代化居然說:“還請萬歲莫急着下旨,臣還沒和敷兒敬小子他們說過呢!這個……”
皇帝瞥他一眼,真是連話也懶得說了,不就是當年一時疏忽讓那些妾室通房鑽了空子嗎?用得着這麽畏子如虎的?誰家娶媳婦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朕親自保媒,他還要回家與兒子們商量?
因賈代化只涎着臉笑,一張老臉不說笑起來多好看,難得的是他居然不用怎麽保養也不見什麽皺紋,皇帝本又就是個偏心眼的,雖然政事上頭盡力公正,但現私底下兒女私事,少不得又心軟幾分。
再有皇帝雖然絕不會承認,但他當日看着寧國府裏那許多美貌妾室通房都被打發個幹淨、只換了兩個勉強清秀的通房在賈代化身邊服侍起居,其實心裏暗暗愉悅了好久,因此對于間接導致那些嬌滴滴的玩意兒被打發走的賈敷兄弟,也還是挺有好感的,倒也沒介意他們挾制得賈代化連給長子定親都不敢自專。
到底嘆了口氣,擺擺手:“既如此,你只回家說說看吧……朕先把公主也給你留着,若賈敷樂意,尚公主也使得。要是賈敬願意,朕也不嫌棄他比公主還略小些兒。”
見賈代化只是涎着臉笑,皇帝也知道他的心思——居然不願和朕結親!到底是比朕還先娶親的人,流有朕血脈的兒女已然不可能,竟是連流有朕血脈的孫子都不期待了!
只是又摸了一下那個小匣子,到底不忍心,加了一句:“就是陳氏看不中,只問問他們都看中誰了,只要不太離譜,朕都下旨賜婚。”
賈代化笑着起身鞠躬謝禮,皇帝哼了一聲,起身往外走,路過時還故意踹了他一腳:“廊外的桃花正好,陪朕看看去。”
其實皇帝和賈代化都不是喜歡桃花的人,可誰讓賈代化雖然自小在軍中摔打得五大三粗、完全不符合時下白面書生美型男的标準,卻有一雙愛惹桃花的眼睛呢?
皇帝自覺占了理,一路将賈代化各種支使,茶水要賈代化奉上的,點心要賈代化托着放在他手邊的,臨了回去前,還要賈代化親自折一支桃花給他插瓶,待得折了下來,又對賈代化挑選花枝的眼光各種嫌棄。
賈代化看着皇帝一邊嫌棄一邊将花枝小心捧在手上,臉上心裏都只是笑。
皇帝一邊兒各種挑剔,一邊兒同樣沒忍住臉上那抹笑意,卻偏偏陳老太傅看着天色好,也帶着小太子并賈敬到林子裏走走,邊走還邊教小太子背桃花詩:“……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開花落年複年……”
小太子邊走邊學,一擡頭卻看到自家皇父笑得……
怎麽說呢,不算失儀,卻也不太像平日裏皇父在臣子面前的作風啊?
還有他那明明白白連小太子都聽得出是雞蛋裏挑骨頭的話兒……
小太子努力維持儀态,腳下的小方步依然穩穩的,眼珠子卻忍不住悄悄往賈敬陳老太傅身上溜——
一來怕他的賈卿看到皇父為難他家賈愛卿心裏難受,小太子可是記住了賈卿父親長相的,這将心比心,雖說是君臣之別,可自己的父親為難心愛臣子的父親什麽的,小太子還是有那麽點點心虛的。
二來又怕陳老太傅看到皇父那樣不喜。這位老人雖然沒有太過死板,可也每每看到自己和賈卿親近太過就要溫聲勸谏的,現在看皇父挑刺,賈卿的父親居然還在傻笑,可真說不準會不會給賈卿的父親又加一頓訓……
——好在小太子很快就發現自己多慮了,一左一右兩個臣子,賈敬也好老太傅也罷,除了如常見禮,誰也沒多餘的表示。
陳老太傅那是因為早見過皇帝和賈代化私底下互動的,他雖然是皇帝登基後才正式成為他的老師,卻是在皇帝還是個小皇子的時候就開始教導皇子們的,因此沒少見這個并不受寵的皇子刁鑽卻沒有惡意地對賈代化各種為難,而賈代化也一直笑眯眯的,無論面對的是不受寵的皇子或者登上皇位的天子都沒變過。
又因為賈代化私底下雖有些随意,卻并不逾矩,平日裏看似大咧咧的卻極謹慎,也從不仗着皇帝的寵信就驕橫起來,陳老太傅也就沒多勸谏什麽:到底就是皇帝,也還是人呢,總要有個可以放松的地方。
至于賈敬,他完全只是看着清淡不動容,其實心裏瘋狂吐槽自家老爹。
只因賈敬看了皇帝挑自個兒父親的刺兒,雖說不上多心疼老父什麽的,到底想着看看皇帝的心思,也好回頭提醒提醒父親,卻不想那麽一看,就發現了一個只怕連貼身服侍皇帝幾十年的顧大人何砌都不敢确定的大秘密。
于是雖然有那麽點欣慰自家父親大戰鬥力——好歹不像病弱大哥哥,每每讓賈敬要提防着,只恐一不留神他就被外頭虎視眈眈的惡狼給叼走了——卻更鄙視老父的行動力:居然二十幾年了,都沒能将這個心裏其實也願意的獵物叼回家去,真是沒用啊沒用!
若是觊觎兄長的惡狼也都只有這樣的戰鬥力,賈敬倒覺得可以安心了;可父親明明不吃虧,居然還拖拖拉拉的——你說賈代化看上的是皇帝?
真遺憾,賈敬對于凡間的帝皇總是缺乏一種時下該有的敬畏。
至于說賈敬這個身體的生母?且不說那位史夫人都過身好些年了,就是還在,也不妨礙男人外頭結契。
賈敬可是看過那位林家姨母的心思的,她和賈代化亡故的夫人可是金蘭之交——關系就和男子結契差不多——賈代化雖與她丈夫不是很處得來,卻也沒少在史夫人健在時,一同護衛她和林夫人兩個出外踏青游玩的。
這是個相當強大的時代,就算以賈敬這樣看過洪荒在道祖的蒲團上撒過尿,也看過後世給無良師兄帶着享受過“公主”、“少爺”一體化服務的奢侈享受的目光看,也不由得不佩服。
倒是皇帝看到自家老師兒子都在,還有他家賈愛卿的幼子,不免有些兒不好意思,叫了起又看了一會子桃花,只說還有事,就帶着賈代化離開了,留下小太子眨巴眨巴眼睛:為什麽他仔細觀察之後,覺得皇父只是在和賈卿的父親鬧着玩呢?
可不就是鬧着玩嗎?
老太傅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鬧吧鬧吧,只要大青江山穩固,百姓安居樂業,他才不管皇帝私底下,都和臣子鬧了些什麽來。
作者有話要說:華夏史上,是真的有過如斯彪悍的時代……這也是莫為什麽說敷大哥哥會有基友,又會有個幸福小家庭的緣故。各有各基友,但小家庭也維持得好好的,就像曾經的賈代化和先史氏夫人一般兒。
小劇場:
觊觎敷大哥哥的惡狼滿臉淚:何時才輪到我出場?
賈敬面癱臉:等你打得贏我突得破我防線時随你什麽時候出場,在那之前,就要看母親大人什麽時候樂意了。
莫偷笑:敷大哥哥是莫在此文最喜歡的男子形象,才不輕易給惡狼出場呢!雖然惡狼最終的結局是,叼羊不成反被那啥……